真正的瘋狂有時候反而會異常的平靜,它會如平靜水麵的暗流和旋渦,唯有你伸手去接觸,唯有你深陷入其中,才會感受到它的存在。


    而當你麵對它時危險也將接踵而至。


    杜林雲停下書寫的手,表情有些頹然。


    他是個不幸卻又十分幸運的人。


    他是一個棄嬰,如果不是遇見他第一對養父母的話,他大概會在那炎熱的夏日被活活曬幹在路邊。


    第一對養父母雖然貧窮,但好在他們十分善良,善良到怕自己有了親生孩子後會偏心,居然雙雙去做了結紮,選擇不再要孩子,而是將所有的愛給予他。


    然後他們便因為這善良而死於一場地震。


    為了救一個殘疾孩子,他們將那個孩子護在了身下。


    他是這對夫妻收養來的孩子,所以在參加完他們的葬禮後,他被理所當然的淨身出戶送到了孤兒院。


    也就是許言所在的這家‘肉豬孤兒院’,當然,這家孤兒院有一個光明的名字,光明孤兒院。


    他被剛送來時,院長還和送他來的好心阿姨說著他們名字的由來——希望孩子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可笑,這裏的孩子們根本就沒有未來。


    他成了這裏年紀最大的孩子,由於他剛來,為了防止家屬回訪時發現端倪,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遭到非人的對待,在他的視角裏,這裏就是一個正常的孤兒院,唯一的不正常就是每一個孩子都很孤僻且年紀很小。


    他被第一對養父母教育得很好,體貼,溫柔,陽光…他身上有著這個孤兒院的孩子們所渴求的一切。


    很快他就成了孩子們的中心,被稱呼為大哥。


    不過漸漸地他發現,被他視為弟弟妹妹的孩子們總是會在大人接近他時露出小獸齜牙一樣的表情,每當孤兒院的媽媽找他單獨談話,最終都會被‘強行’換成另外一個孩子代替他去。


    當時的他不是很理解,但他選擇相信他的弟弟妹妹們。


    某日忽然來了一對因為迷路而路過這裏的夫妻,他們因為好奇而踏入了這所孤兒院。


    也就在這個時候,所有的弟弟妹妹將他簇擁著推到了這對夫妻麵前,所有人都洋溢著笑容誇讚著他,然後懇求他們將他帶走。


    這對夫妻是很聰明的,他們看見了孩子們‘無意間’露出的傷口,唯有站在中間的他雙眸清澈而懵懂。


    他們理解了,他們將他從這個孤兒院領養了出去。


    其實,他並不是沒發現不對勁。


    他一直都有發現他的弟弟妹妹會在單獨被領走後變得虛弱,他們的手臂、脊背、小腿,全是看上去就令人感到害怕的針眼。


    他逃避了。


    他選擇接受他們的保護。


    他選擇了...獨自逃跑。


    離開孤兒院的那一天,弟弟妹妹們朝他揮手,每一張稚嫩的臉上都是發自真心的笑容,他們好像在因為成為了救出他的英雄而感到自豪。


    可是他呢...


    他覺得他不配。


    他不配啊...…


    啪嗒。


    視線變得模糊,病曆上寫得工整的許言兩個字被水液暈染開。


    杜林雲靠向椅背將頭仰起,片刻後,再次睜開的濕潤眸子變得一片漆黑,這一次他不會逃,他將成為他們的共犯。


    ......


    蘇少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許言的出租屋回到公司的,他利落地處理完了所有堆積的文件,甚至還開了個會。


    唯有他自己清楚,他雖然表麵十分冷靜清醒,但他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他一直在思考著許言話語的意思。


    所以曾經和他在一起的許言一直都在表演麽?


    表演成他最喜歡的模樣,將真正的自己埋藏。


    是了,曾經的許言雖然外表清冷,但麵對他時總是笑著,表情溫柔,兩人相處時總是許言在挑起話題,永遠不會讓他感到冷場和尷尬。


    而如今的許言很少會笑,寡言少語,甚至有些情感淡漠,像一片抓不住的浮雪,落於指尖,下一秒就會融化消散。


    唯有在麵對他時才會偶爾露出一點真實的情緒,也會輕輕的勾起唇笑一笑。


    想到這裏,蘇少哲回憶起初遇時他虛弱的道歉和呼喊,自己詢問他疼不疼時他露出的一瞬脆弱...還有他拒絕自己後眸中的黯然。


    從新相遇後,許言在他麵前好像真的很容易暴露自己真實的情緒,雖然並不明顯。


    原來他也是在意自己的。


    而他在自己忽然的告白下,以為自己喜歡的是他表演出的那個許言,而不是如今真實的他。


    再聯想到他那種傷口被自己看見時的恐慌和他在怪夢中所見到的一切。


    蘇少哲隻覺得自己心疼得無以複加。


    但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又行了,隻要知道許言拒絕的原因,他就有把握將人重新追到手!


    林煜見一直愁眉不展的竹馬忽然像是打雞血了一樣站起來,就差雙眼冒光了,顫顫巍巍地詢問,“我的哥,你怎麽了?”


    他是聽蘇少哲的助理說自家老大心情不好,這才約人出來到酒吧裏聽聽歌喝喝酒酒,卻沒想到局都沒開場,這人怎麽就自己好了?


    “我要去找許言。”蘇少哲因為一時激動將自己的心理活動說出了口。


    空氣忽然寂靜。


    林煜愣住,被林煜喊來的朋友們也愣住了。


    許言?是那個許言嗎?是那個一腳把蘇少哲踹了的渣男麽!?


    幾位曾經的大少如今都是各家的實權人士,比之年輕的時候沉穩了不少,但,這消息實在太過勁爆,他們無法控製自己的表情。


    表情最誇張的便是早就坐在蘇少哲身邊準備貼貼的岑文宇了,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蘇少哲說了什麽的,幾乎是立刻站起來拉住了蘇少哲。


    “哲哥,你怎麽還想著那個渣男的?!他到底有什麽好的?他當初都能說出惡心你的話,你怎麽還能繼續喜歡他啊?”


    語氣中多少帶了些掩飾不住的恨鐵不成鋼,當然還有濃鬱的不甘和憤怒。


    “是啊阿哲,那個許言在你最難的時候暴露出本性拋棄你,你怎麽還要去找他啊?”林煜也皺著眉,不讚同地道。


    其餘的人也跟著附和起來,在場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互相之間私下也是當朋友相處,所以這會兒沒有人顧忌蘇少哲巨頭的身份,而是真心實意地勸他不要又被騙了。


    “文宇都回來了,也一直陪著你,何必再惦記那根野草呢?”言下之意是野草永遠比不上嬌生慣養的矜貴花朵。


    “話說這個許言怎麽還敢出現在我們麵前的?”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指不定一會兒回去就要找人去教訓許言。


    ......


    耳邊滿是好友們對許言的斥責和辱罵還有對自己的勸誡。


    蘇少哲知道他們都是在為自己好,可他就是無法接受。


    “安靜!”蘇少哲表情陰沉,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滿是警告意味地掃視過眾人,“沒有我允許,你們不準去打擾許言。”


    “還有,在不知道真相前,管好自己的嘴,我不想再聽見你們說他一句壞話。”


    “這是看在你們都是我好友的份上,給予的提醒。”


    “沒有下次。”


    蘇少哲一句一句地說話,然後看向還拉著自己手臂的岑文宇,將自己的手抽離,目光冷漠地看著他,“我嚐試過接受你,但果然,從你選擇不告而別出國的那一天起,我們就不可能了。”


    “所以今後麻煩你離我遠點,我怕阿言誤會。”


    “謝謝你的喜歡。”


    說完這些,蘇少哲便離開了,留下一屋子陷入了呆滯的各家大佬們。


    還有抿著唇含著淚,卻表情依舊倔強的岑文宇。


    他才不會輕易放棄!他再也不會輕易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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