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惠嬪娘娘讓采月姑娘送東西來了。”


    聽得門外響起菊清清脆的聲音,斜歪在美人榻上的黛玉忙讓紫鵑把自己攙扶起來,並喚菊清把采月迎進屋內。如今她已有孕快七個月,腹部像一座隆起的山峰,平時坐久了便會有些腰酸,所以若是自處的時候,就喜歡斜靠在軟枕上,覺得呼吸都會順暢許多。


    因著有之前生產的經驗,再加上這兩年在宮中的所見所聞,黛玉小心控製著自己的飲食,且每日都會在庭院中走上十來圈以鍛煉自己的體力。說實話,她愛極了自己現在的這副身體,除了她初來的時候柔弱了些,並沒有什麽頑疾或者病根。她照著前世醫者的囑咐,再加上有宮中太醫的精心調養,這身子不知比前世的身體好了多少倍。 過去不能吃不敢吃的,如今她都有那個口福嚐上兩口,也不必擔心積食;就算是在庭院裏走上這麽久的路,也隻不過是有些微微氣喘,不會太過疲累。


    “這可是上次眉姐姐說要幫我尋來的西洋書籍?”黛玉扶著腰肢,趿拉上榻下的一雙繡雙蝶的繡鞋。有孕的人都額外怕熱些,就算冰盆就放在不遠處,她額頭上還是沁出了細細的汗珠,連帶著額前細碎的胎毛劉海都有些沾濕黏在了額角上。


    “給淑嬪娘娘請安”,采月笑語盈盈地行了禮,拿過來一個食盒。“這裏麵是咱們娘娘親手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夏日炎炎,娘娘說您過去愛吃的桃花酥如今因為有孕吃不得了,倒是吃這個正好。然後還有一碗薄荷荷葉羹,知道娘娘您如今怕熱,吃這個是最解暑的了。”


    “多謝眉姐姐心意,難為現今她那麽忙,還記掛著本宮。”黛玉心中有一分失落,不過總體來說還是欣喜的,畢竟被重要的人記掛總是一件讓人幸福的事情。“不過這算起來,眉姐姐也有七八日沒來我這兒了,莫不是有什麽棘手的事情絆住了腳?若是那西洋書籍不方便尋來,就不要勉強了。若是難為了姐姐,本宮心裏也著實過意不去。”


    聽得黛玉的話,采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咱們娘娘早料到娘娘您會說這樣的話了。她讓奴婢轉告娘娘,說娘娘說的話,她是時時記在心上的,怎麽會忘記呢?”說話間,她便打開食盒,依次拿出了藕粉桂花糖糕和薄荷荷葉羹,然後從最底層拿出了一份用布包起來方方正正的小包裹。


    “采月,這是……”


    “正是咱們娘娘問了那郎世寧大人,給您帶來的東西呢!不過郎世寧大人說,他此次帶來的書籍多是工具製造金屬冶煉這方麵的東西,怕是娘娘並不會感興趣。於是就給了您一本介紹他們家鄉風土人情的書籍,以及一幅圖,說是他們西洋人為了遠航而繪製的世界地圖。這還有大人怕您看不懂,專門寫的注釋摘要。大人還說了,若是娘娘對西方文化有興趣,便讓人帶個話,他去給娘娘尋些西方的話本子之類的給娘娘看。”


    黛玉興致衝衝地展開那張畫,看到的卻是兩個極大的圓形,上麵標注了一條條呈網格狀的線,還描繪了一些奇怪的輪廓,標注了東南西北的方向。饒是她冰雪聰明,也一時沒有看出任何門道來。


    “你們娘娘可看過這張圖?看懂了什麽沒有?”


    “咱們娘娘看了,但她並不感興趣,覺得那郎世寧大人說的都是無稽之談,咱們生活的這大地怎麽可能是圓形呢?若是圓形,又怎麽可能站得穩呢?”


    黛玉皺起一對柳葉眉,心中充滿了疑惑。自古都說“天圓地方”,黛玉一時也覺得這郎世寧大人隻怕就是個會繪畫的神棍。若不是先帝阻止了他傳教,當今聖上也不允許,隻怕他就要到處宣揚他那“天主教”,不讓人拜孔子祭先祖了。


    可到底是閑著無事,手邊的書又都已經讀完了。黛玉還是耐著性子,把那世界地圖攤開,連帶著注釋摘要辨認了起來。


    這不讀還好,黛玉卻是越讀越心驚。她從未想過,她自覺很遠的淞陽到京城在地圖上隻是這麽一點短短的距離;而郎世寧標注的他的家鄉,卻在地圖上跨越了大半。再翻翻那描寫了意大利風景和文化的小書,黛玉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渺小。她過去隻知道,外麵的世界很大,危機四伏卻也生機盎然。


    但黛玉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竟然可以這麽大,大到這樣的地步。過去她從樹上閱讀到的山河湖海,飛禽走獸,奇花異草都已經有了那麽多,讓她以為她沒看到的世界最大應該也就是這樣了。


    然而國土麵積這麽大的大清,在地圖上,充其量也不過隻是一塊大陸的一小部分罷了。北邊的沙俄,南邊的群島,西邊的歐羅巴,還有那遙遠的美洲和非洲,都是有人真實踏上並且記錄下來的土地。是用了航線沿著大陸,一點點丈量一點點描繪出來的。


    其實黛玉不知道,先帝的科學老師南懷仁就已經繪製了《坤輿全圖》,是一副極為領先的世界地圖。隻是她們身為後宅女子,又怎麽會接觸到這些東西呢?就算是讀了書,也不過是以明事理、冶情操為先,斷不會了解到這些東西。


    然此時的黛玉已經被震撼了。她走到桌邊拿出紙筆,對著地圖細細寫下自己的疑問,想著若有機會便讓淩壑代自己去請教下郎世寧大人。她突然想起之前胤禛問她們想不想去木蘭圍場秋獮,出了這被圍起來的建築,見一見草原是怎樣的風景。如果說之前的她隻是好奇自己沒見過的景色,現在她的心中就是燃起了強烈的渴求,想要見一見這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到底是怎樣繁衍生息,奔跑翱翔於一方天地。


    而不是終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囹圄之中,為了生存不得不鬥得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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