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竹史,剛才次郎說打斷了你的腿的事,是真的嗎?你的腳真的斷了嗎?”


    “怎麽?連你也被我唬住了嗎?”


    “我隻是沒有想到你的傷會這麽嚴重。”


    “斷了就斷了吧!可是我必須再忍耐幾個小時,因為我一定要在天亮以前,弄清楚他們的殺人手法。現在幾點了?”


    通子在黑暗中努力地看著手上的手表。然後說:“三點了。”


    “什麽?”吉敷大聲地喊出來。“三點了?那麽離天亮沒有多少時間了,不是嗎?為什麽不叫醒我?”


    “因為你看起來很累呀!”


    “不管我怎麽累,都要叫醒我呀!過了早上九點,我就愛怎麽睡都行了。”


    “九點?為什麽?”


    “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不知道。”


    “我說,九點以前能解開真相的話,你的通緝令就不會被發送出去。如果九點以前不能破解這個案子的謎團,那麽你和我就都完了。”


    “啊!可是為什麽連你也……”


    “因為你曾經是我的妻子。現在別說這些了,快點上車吧!我吐過之後,覺得比較舒服了。”


    吉敷非常辛苦地從雪地上起來,花了一些時間才坐回原位上。通子也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


    “我們從屈斜路湖開車到釧路,花了七個小時?”


    “嗯。因為沒有窗玻璃,你又很冷,所以開得很慢。”


    “我真的沒有關係的。”


    吉敷心想: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形了。接著,他想好好地再思考一次三矢公寓的命案。可是,不管怎麽想,都想不出可以從哪裏下手調查。他的腦筋已經完全鈍掉、生鏽了。


    “通子。”吉敷的身體稍微向前傾地說。通子應了一聲。


    “你覺得不安嗎?”


    “不安什麽?”


    “我們現在正往釧路去,你不會擔心我把你送進警察局嗎?”


    通子搖搖頭,說:“我相信你。”


    吉敷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車子進入釧路的市街了,可是離三矢公寓還有一段路。吉敷暗自希望,千萬不要碰到巡邏的警車才好。開著一輛沒有車窗的車子,如果遇到警車,一定會被攔下來盤查的,那樣一來,時間就更不夠用了。


    雪已經完全停了,雪片不再飛入車內。來到可以看見原始森林的地方以後,大概不會遇到警察巡邏車了。可是,時間已經將近四點了。到達三矢公寓,叫醒管理員河野以後,通子和河野合抱吉敷,來到五〇三室時,時間正好是四點。隻剩下五個小時了。


    吉敷一邊喘,一邊坐在曾經躺著兩具屍體的沙發上,心理上一點發毛的感覺也沒有。顧著呼吸就來不及了,實在沒有精神有多餘的感覺。


    “釧路署的人有再來過嗎?”吉敷問河野。河野搖著頭說沒有,然後問:“你受傷了?”


    吉敷沒有回答,隻是像瘧疾發作時似的,發抖個不停。另外,發燒也讓他頭昏昏的,覺得房子一直在旋轉。通子代替他做說明的時候,他又想吐了。他好像暫時失去的意識,回神的時候,通子正在為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你想要什麽嗎?”


    “沒有。讓我好好想,最後五個小時了。”吉敷叫著說。


    “水放在這邊……”


    “我不要水。”


    到底是什麽手法?藤倉兄弟是怎麽殺人的呢?吉敷因為發高燒,所以隻能用半瘋狂的腦袋繼續思索。他很想站起來,四處看看這個房子,但是好不容易才躺在沙發上的身體,實在是想動一下都不可能。


    時間五分鍾、十分鍾地過去了,吉敷仍舊保持同一個姿勢。河野和通子站在房間的角落,既擔心又害怕地看著吉敷的痛苦。吉敷的嘴唇在發抖,額頭又開始冒汗了。實在不明白,明明很冷,為什麽還會冒汗呢?


    日光燈的亮光一下子黃,一下子白。


    不行呀!吉敷心裏這麽想。一靜下來,意識便逐漸模糊了。這個腦袋已經不行了呀!耳鳴得厲害,讓他幾乎想拿個什麽東西來塞住耳朵,可是,他的手不能動。


    給我五個小時,不,三個小時就好了,然後,我願意再受一星期現在這樣的痛苦。神呀,請給我三個小時的正常身體吧!吉敷這樣祈禱著。給我三個小時的正常身體與腦力,我一定要破案。靈感,吉敷想要一個小小的靈感。此刻,如果有人能夠給他有一個小小的啟示,那就太好了。


    再從頭想一次吧!但……想什麽?想案子。什麽案子?到底是什麽案子呢?他的腦子裏塞滿了這些問題,漸漸迷失了自己的意念,甚至不明白自己現在在幹什麽?想做什麽事?現在的自己,明明連最最普通、最最常見的案子,也是解決不了的,卻被推上火線,必須麵對釧路署自去年年底就絞盡腦汁也解決不了的命案!這不是太過分了嗎?現在的自己,是絕對無能為力的,還是舉手投降吧!


    他的腦海裏浮出藤倉一郎的臉。是他,是他幹的!


    一定是他煽動自己的弟弟,殺害了他們自己的妻子。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對,就是這樣,腦子就是要這樣動才行。既然是人類的犯罪行為,同樣身為人類的我,一定可以破解他們的犯罪手法。對手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鬼;他們隻是為了領取保險金而殺人的小混混,沒有什麽可怕的。


    窗外的風吹得強勁,風聲呼呼地響。那是風吹過原始森林的聲音,不是耳鳴,那隻是風聲。在這樣強勁的風聲下,聽得見夜鳴石的聲音嗎?——夜鳴石。


    那是什麽?夜鳴石是什麽?


    是線索嗎?夜鳴石?夜鳴石是線索嗎?


    腦子知道夜鳴石和這個問題一定有關聯,但是,是什麽樣的關聯呢?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呢?——明知道有關聯,卻想不出關聯性在哪裏。這樣不行呀!


    還有其他線索嗎?再重新想一次吧!是什麽東西,讓這個案子變成找不到答案的難題呢?是靈異照片,是那個老實的學生所拍的照片。隻有從照片裏,才能看到的盔甲武士的幽靈,那個倒返著走的幽靈——


    除了倒退著走的盔甲武士幽靈很不可思議外,其他還有很多事也同樣地讓人無法理解。總之,這些奇怪的事所要顯示的,就是:沒有人看見兩位被害人進入一號樓。然而,那兩位被害人卻確實死在一號樓裏了。這兩個相互抵觸的情況,正是這個案子讓人百思不解的原因。


    晚上十點鍾左右,有人在藤倉市子位於三號樓的住家附近,看到藤倉市子。這表示市子晚上十點左右,藤倉市子還在三號樓。至於藤倉房子方麵,因為有人在晚上九點左右,看到房子在二號樓的住家附近,所以說,至少晚上九點的時候,她的人還在二號樓。


    再說管理員河野先生。他住在一樓入口旁邊的管理員室,當天晚上九點以後,他招集了幾個大學生,在他的房間裏打麻將。當時管理員室裏有五個人,他們後來一致說:九點以後就沒有人從一樓的入口處進入一號樓了。


    一號樓的出入口,隻有位於一樓管理員室旁邊的那個門。而且,一樓各戶麵對外麵的所有窗戶,都安裝了鐵格子窗。另外,住在二樓的人,也沒有人會提供自己家的窗戶,讓藤倉市子和房子進入一號樓。


    也就是說,藤倉市子和房子兩位被害人“沒有進入一號樓”。從各種物理條件來看,除非她們身上有翅膀,否則她們根本不可能進入一號樓的五〇三室。


    被吉敷視為加害者的藤倉兄弟,他們也同樣沒有進入五〇三室。對他們而言,這一點正是證明他們沒有犯罪的利器。但是,除了沒有人看見他們進入一號樓這一點外,他們還有別的不在場證明。那就是在命案的殺人時間帶,有人分別看到這兩名兄弟在他們的住家附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如果他們是凶手,他們是怎麽殺人的呢?


    還有,牛越說:當天晚上在二號樓與三號樓看到兩名被害者的人,可能看錯了,而河野也可能漏看了市子與房子進入一號樓的那一刹那。也就是說:牛越認為兩名被害人確實在當天晚上進入五〇三室了。可是,吉敷卻認為牛越的說法太自欺欺人,那完全是一種妥協性的看法。


    現在問題來了。吉敷和牛越不一樣,吉敷一開始就認定通子不是凶手。


    吉敷認為凶手是藤倉兄弟。但是,綜合他們住家附近的人的說法,兩名妻子死亡的時間帶裏,這兄弟兩人分別在二號樓與三號樓裏。也就是說,如果凶手是他們兄弟兩人,那麽,他們是在離開一號樓有相當距離的自家住宅裏,以遙控的方式,隔空殺害了人在一號樓五〇三室裏的妻子。可是,這種事情現實裏可能存在嗎?不可能吧!


    慢著,慢著!不是還有令子嗎?隻要令子在五〇三室等待,不就可以了嗎?是令子殺了市子和房子——


    “通子。”


    “什麽事?”通子立刻回答,她也很緊張。吉敷是一出聲,就引發全身的疼痛,痛得靈魂都要脫離軀殼了。


    “你住處的鑰匙被偷偷複製了吧?”


    “唔……”通子沒有什麽自信地回答。


    過了中午以後,令子就可以潛入五〇三室等待殺人的時刻,而不被管理員河野發現。因為河野外出,直到黃昏時的六點才回來。


    因此,是令子殺了市子和房子兩人吧?——


    不過,這裏也有說不通的地方,有很多理由都可以否定這個可能性。


    首先是五〇三室屋內的情況很整齊。如果令子殺死了兩個弟媳婦,應該會弄亂屋子裏家具或擺設,至少也會留下不少血跡。凶手殺人後固然可以收拾房子,但是,一個剛剛殺人的人,會把房子整理得那麽幹淨嗎?


    另外就是一個女人如何殺死兩個女人的問題。


    還有,就算以上兩個問題可以置之不理,市子和房子除非身上長了翅膀,否則晚上九點以後根本不可能進入一號樓五樓的這個問題,仍然存在呀!


    有什麽奇跡般的翅膀嗎?——吉敷一邊辛苦地呼吸著,一邊喃喃低聲自語:難道有奇跡般的翅膀,讓她們從五樓的窗戶飛進來?


    通子在蕩秋千,吉敷站在旁邊看著。


    “為什麽要那樣搖?為什麽要那樣!”吉敷的嘴裏反複說著同樣的話。


    通子愈蕩愈高,幾乎蕩到半空中了。吉敷叫她停下來,她也不聽。因為實在太危險了,吉敷一氣,忍不住大吼:“下來!從秋千上下來!”


    吉敷張開眼睛,一時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形。怎麽了?自己睡著了嗎?剛才是在作夢嗎?


    “我睡著了嗎?”他低聲喃喃自語。


    通子很抱歉似的站在一旁,沒有回答吉敷的問話。


    “為什麽不叫醒我?現在幾點了?”


    “五點二十分。”


    “糟糕,那不就快天亮了嗎?五點半了嘛!”


    不過,吉敷很清楚地記得剛才想過的事情——沒有翅膀的話,那天晚上市子和房子不能進入五〇三這個房間。


    有翅膀的話,不僅她們可以進來,連她們的丈夫也能進來。


    又開始耳鳴了,想吐的感覺也來了。每次從睡眠中醒來,就想吐,覺得非常痛苦,痛苦到想死的地步。有翅膀的話,就可以了。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假設,不必浪費時間去想這個問題。隻剩下三個半小時,真的不能浪費時間了。


    線索!還有別的線索嗎?


    從走廊走到雪地上的盔甲武士呢?那是?——


    對,這個可以是一個線索。可是,是什麽樣的線索呢?


    那不是鬼!如果那不是鬼,那麽——那就是人,有人裝神弄鬼!可是,那會是誰?要幹什麽?


    對了!是這個房間。當時這個房間裏沒有人嗎?如果有人,會不會是那個人從房間出去時,穿著盔甲走出去的?


    不會!那個人幹嘛非穿著盔甲不可呢?為了不讓人看到真麵目嗎?如果是這個理由,可以遮掩臉部的方法還有很多呀!用不著穿著那麽複雜的盔甲。


    “通子,你的屋子裏有盔甲那種東西嗎?”


    “唔?當然沒有。”


    是嗎?應該是吧!那麽——


    “藤倉兄弟有嗎?你聽他們說過嗎?”


    “這個……”通子想了想之後,說:“我沒有聽他們說過盔甲的事。不過,我記得小時候去藤倉家玩時,曾經在他們的家裏看過一套盜甲。那時我還想:他們家沒有錢,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東西。我很清楚地記得我那時的想法。”


    吉敷直覺得:這就對了。沒有理由,這個全憑直覺,一定就是那套盔甲了。


    一定是:令子在這個房間裏完成任務,要離開這裏時,便穿著盔甲出去。可是,她完成的是什麽任務?又為什麽要穿盔甲離去?


    不管怎麽說,都有令人不能理解的地方。為什麽要穿著盔甲呢?是因為這個地方有穿著盔甲倒退著走的武士的傳說嗎?還有,萬一在逃離這裏的途中被人看到了,為了讓看到的人害怕,不敢接近嗎?


    不!吉敷覺得不是這樣。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一定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才會特地穿著盔甲出現。吉敷想:盔甲會不會和在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事情有關聯?這個想法應該是合理的。但是,那是什麽關聯?做什麽事是非用到盔甲不可?


    還是不懂。雖然好像捉到一點頭緒了,可是結果還是一樣,盔甲和被害人是怎麽進入一號樓的?這個問題仍然和開始時一模一樣,讓人猶如墜落在五裏霧中,看不到出路。或許自己的想法從一開始就錯了。


    再從頭想一次吧!且不管盔甲從這裏拿出去的方法是什麽,盔甲是怎麽拿進來這裏的呢?那種東西非常顯眼,令子如果是在白天的時候進來的,她帶著那樣的東西來這裏,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吧?她是怎麽帶進來的?


    “通子,十九日那一天,有人把盔甲之類的東西,帶進這間房子裏嗎?”


    “沒有呀!”通子回答。


    慘叫聲!吉敷突然想到這一點。那又是什麽?在兩位藤倉太太被殺的時間帶裏,是誰在這個房間裏發出慘叫聲?那到底是誰?


    是市子或房子嗎?不,應該不是她們。那麽——是令子嗎?令子為了讓人認為這裏有女人被殺了,而發出慘叫聲嗎?


    可是,她真的會那麽做嗎?萬一住在隔壁的鄰居覺得奇怪而跑過來看,那該怎麽辦?


    吉敷抱著頭,怎麽樣都想不明白。耳鳴的狀況突然嚴重起來,強大的懼意從頭頂籠罩下來。他想大叫,覺得屋子猛烈地在搖動,好像要被外麵的強風吹走了。這個屋子好像在強風中晃蕩的小小鳥籠。剛才的夢又回來了,讓吉敷非常不安,不安得受不了了。


    “糟糕了!屋子要掉下來了!”吉敷大叫。通子嚇得趕緊跑到吉敷的身邊,用冰冷的手觸摸吉敷的額頭,然後用濕毛巾擦拭吉敷的臉頰。


    “好燙呀!不要再想了,你休息一下吧!”通子說。她的聲音像巨大的海浪,在吉敷的耳朵旁毫不留情地拍擊,但是下一瞬間,海浪立刻退到數公裏外。


    啊——吉敷終於發出慘叫般的聲音。通子攬著吉敷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吉敷張開眼睛時,看見通子的臉因為悲傷而顯得扭曲了。再下一瞬間,吉敷失去意識,掉落充滿惡夢的黑暗中,眼前完全被黑幕蓋住。


    2


    吉敷在夢境裏,看到牛越給他看的照片裏的藤倉市子與房子,她們兩個人在雪花飛舞的黑暗天空裏飛翔。她們的背上有翅膀;像雪的結晶一樣,形狀怪異的翅膀是透明的,但是根部的地方又像彩虹一樣,呈現出七彩的顏色。


    因為牛越給他看的,是命案現場的照片,所以藤倉市子的眼睛是閉起來的;她閉著眼睛,在雪夜裏飛翔。那是夕鶴!他非常清楚,那是一拍動翅膀,就發出“嘰——”的尖銳叫聲的夕鶴。吉敷想:就是這個了!大家都把夕鶴的叫聲,當成夜鳴石的哭泣聲了。


    她們兩個人飛得高高的,然後又降下來,停在通子的房間窗口。


    通子不在房間裏。通子!通子!吉敷大聲呼喚通子的名字,想叫她來看這兩個人振動背上的翅膀,在天空中飛翔的樣子。這個景象一定能成為通子在做鍍金創作時的參考吧!


    通子!通子!


    然後,吉敷張開眼睛,通子就在他的眼前。“通子,我剛才叫你的名字了嗎?”


    “嗯。”通子回答。


    吉敷轉動脖子,看窗簾那邊。天有點亮了。糟了!他想。“幾點了?”吉敷叫道。


    “竹史,算了吧!”通子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哭。“不要勉強了!你發高燒,身體和精神的狀況都很不好,不要勉強了。”


    吉敷的右腕撐著沙發,忍耐劇痛地坐起來。“我問你現在幾點了。”


    “六點五十分。”


    “六點五十分?那就是七點了。嘖!”他咬牙想站起來,卻一下子又跌坐到沙發上。可是,他再一次掙紮地要站起來。


    “為什麽要這樣?竹史,你的身體已經這樣了,為什麽還要這麽堅持?”通子像在喊叫一樣地問吉敷。


    吉敷站起來了,他回答:“因為我自己決定這麽做。”


    還有兩個小時,牛越現在剛起床吧?吉敷搖搖晃晃地往窗戶那邊走去。


    “打開那邊的窗簾。”他對通子說。“我作了奇怪的夢,是那兩個死掉的女人在空中飛的夢。隻剩下這個了,隻能這麽想了!”


    窗簾“刷”地一聲打開了。向右凸出的一號樓的右棟,看起來好像與三號樓重迭在一起。遠方的天際已被剛升起的太陽染紅。


    吉敷雙手緊抓著窗戶的兩邊,定定地看著窗外。玻璃上有霧氣的時候,他就用右手去擦拭。


    對現在的吉敷而言,站著也是一件苦差事。他的胃又在翻騰,讓他很想嘔吐。每次剛醒來時,都會這樣。


    不管怎麽擦,剛擦拭過的玻璃窗,馬上又有霧氣,所以一號樓凸出的右棟和對麵的三號樓,在霧氣出現的時候,就看不見了。


    吉敷覺得全身無力,死人在空中飛翔的事,好像也在腦子裏凍結,無法進一步思考。現在的腦袋,已經不是平常的腦袋了,雖然努力到現在,還是救不了通子。這一回,是輸定了。如果是平常的身體和腦袋,吉敷一定不會容許自己有這種退縮的想法。


    “通子。”吉敷一叫,通子立刻跑到他身邊。


    “這裏,我的錢都在這裏了,如果你想逃,就拿著這些錢,快逃吧!”他把錢包遞到通子的麵前,看著通子的臉。


    通子用力搖著頭,她的眼裏滿是淚光,默默地把錢包推回去。“我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竹史,你這麽拚命,完全是為了我,我真的無話可說了。為了一無是處的我,你……”


    吉敷的心裏突然生出無名火,這股憤怒是因為自己的無能。他心急如焚,體內的怒火好像要爆炸了。這股怒火更勝於對藤倉兄弟的憤怒。“這樣下去的話,再過不到兩個小時,對你的通緝令就會發布到全國,到時你就變成犯人了。”


    “沒有關係,我本來就是犯人。我要和你在一起。”


    吉敷的右手好像拉弓一樣地,用力地往後拉。這個動作帶來的疼痛,讓他全身的神經發出哀鳴。玻璃窗上有自己模糊的臉,吉敷想也不想地出拳去打玻璃上的那張臉。


    風的聲音、玻璃破裂的聲音和通子的叫聲,同時響起。“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句話外,通子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玻璃窗破了,中間出現了一個破洞,吉敷的右拳從那個破洞伸出去。寒風從破洞裏吹進來,也吹在吉敷的臉上。通子一邊哭,一邊努力地想把吉敷的手拉進來。她一定以為吉敷瘋了。但是,吉敷好像結凍了一樣的右手,仍然伸向半空中。他的手堅持地向外伸,手臂的肌肉,輕輕跳動著。


    “竹史!”通子哀求地叫著,但是吉敷不為所動,右手仍然向外伸出。


    吉敷沒有瘋,他隻是感受到一個強大的衝擊。這是神給的啟示嗎?是老天爺給的啟示嗎?吉敷問自己。“通子,等一下,通子,等一下。”他一邊說著,一邊阻止通子想拉出自己右手的動作。


    “可是……竹史,沒有槍呀,她們的死因不是菜刀嗎?”通子很擔心地說,但是吉敷沒有聽她說話。他全身發燙,眼睛發紅,雙眼的焦距更是無法合在一起。


    “刀和槍一樣。”吉敷好像在說夢話。


    “通子,河野先生呢?”吉敷終於發現河野不在了。通子歎了口氣,非常悲傷地握著吉敷的右手。


    “他回去了嗎?”


    “嗯。你睡著的時候,他回去了。他說他在管理員室裏,有事情的話,隨時叫他。”


    “那麽,他是關上門,出去了?”吉敷叫道:“他打開門,再關上門!”吉敷興奮地叫道。通子卻哀傷地看著吉敷,她覺得發著高燒的吉敷,已經神經失常了。


    “通子,回答我呀!管理員剛才打開玄關的門,然後再關上。是嗎?”


    “竹史,那是當然的吧?不那樣的話,怎麽走到走廊上呢?”


    “是呀!”吉敷叫道。那聲音在夢裏麵化為夜鳴石的聲音,嘰——的聲音。


    想起來了。之前就有好像抓到了什麽重點的印象,原來是門的聲音。一樓管理員室旁邊的門的吱嘎聲。這個房子的門,果然也發出相同的聲音。


    是呀!吉敷用他那發著高燒的腦袋思考著。那就是夜鳴石的聲音呀!他大聲地笑,感覺到無上的快樂,也覺得自己之前怎麽會那麽粗心大意呢?


    “接下來是盔甲的問題。”吉敷叫:“懂了,我知道了!”他邊說邊笑。興奮讓他暫時忘記身體上的疼痛。可是,通子卻抽泣地緊緊抱著他,以為他發瘋了。


    吉敷忙著笑,一時口不能言。“不是的!通子,不是的!”吉敷終於叫出來:“電話,打電話到釧路署,找牛越警部,請他立刻來這裏。”


    通子破顏笑了。


    “這個時間牛越警部已經到搜查本部了吧!如果他來聽電話,就告訴他:吉敷竹史已經解開命案之謎了,現在很想見他,請他快點來這裏。”


    3


    牛越帶著四名釧路署的刑警,來到三矢公寓的加納通子的房子時,一課的吉敷刑警正閉目躺在之前兩名女子陳屍的沙發上。通子開門讓牛越一行人進來後,立刻坐到吉敷的旁邊。


    牛越大吃一驚。因為吉敷的臉上幾乎全無血色,唇色泛紫,右手裹著繃帶,而且眼窩深陷,臉頰上的肉都不見了,隻有左眼的下方是浮腫的,但是是深紫色的浮腫。那樣的吉敷躺在曾經躺過兩具屍體的沙發上,讓人以為他也死了。


    “他怎麽了?不會死了吧?”


    通子悄悄地站起來,不讓人動到吉敷的身體。她小聲地說:“他受傷了。”


    “好像很嚴重呀!”


    “應該很嚴重吧!但是,他說無論如何都要向牛越先生說明,所以……他的精神有點失常了,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會突然地大笑。”


    “他說他解開案子的謎底了?”


    “他是那麽說了。但是……”


    “你好像想投案了?”


    “嗯。但是,我不是這個命案的凶手。”


    “到署裏的時候,再慢慢說這個吧!”


    這時,吉敷突然張開眼睛。牛越靠近他,看著他的臉。“吉敷兄,是我。知道嗎?”


    “誰?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了。”吉敷說。牛越覺得胸口一痛。吉敷茫然地看著牛越,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啊,是牛越兄呀!”


    吉敷一張開眼睛,臉上的神情就更顯憔悴。凹陷的眼窩和無神而蒼白的臉色,完全是死人的模樣。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是你叫我來的呀!”


    “啊,對了,是我叫你來的。”


    “你把加納通子——小姐帶回來了。但是,如果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她不是凶手,那……”


    “有證據。通子不是凶手。這個案子的謎底已經解開了。”吉敷右手護著腹側,非常辛苦地仰起上半身。通子很快地過來幫忙。吉敷好不容易坐好了,他又喘了一會兒。


    “案子的謎底?你是說,你知道盔甲武士的幽靈是怎麽一回事了?”


    “我知道了。”


    “那真的是靈異照片?”


    “是那樣打算的。”


    “可是管理員說當時他們什麽也沒有看到呀!還有,藤倉市子和房子怎麽進入屋子之謎,也解開了嗎?”


    “嗯。”


    管理員和別的刑警就在牛越身邊。牛越問:


    “是管理員漏看了吧?”


    “不,他沒有漏看,確實是不可能看見的。”


    “那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因為她們沒有從一樓的出入口進入。”


    “哦?沒有從一樓出入,那麽是從哪裏出入的?”吉敷想站起來,但是,怎麽樣也無法自己站起來,隻好求助了。他對牛越說:“可以幫個忙嗎?”


    靠著牛越的肩膀,吉敷才好不容易地站起來。然後,他蹣跚地往窗戶那邊走了一、兩步,說:“她們是從空中飛進來的。”


    牛越無言以對。吉敷再一次說:“她們在空中飛,然後從窗戶進來。”


    牛越感受到強大的震撼,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發瘋了;就算沒有瘋,也因為發高燒,而語無倫次。


    “吉敷兄,你太累了,好好躺著休息吧!”牛越說著,並且小聲地問旁邊的通子,吉敷到底是受什麽傷。於是通子便把吉敷骨折的事,大致做了一個說明。


    “這樣不行,還是得叫醫生,快點把他送進醫院裏才行。要叫救護車嗎?”牛越小聲地和同事商量。


    “牛越兄,我作夢了。藤倉市子從這個窗戶飛進來,藤倉房子從那個窗戶飛進來。她們是從窗戶進來的。而她們飛翔時發出的聲音,大家都以為是夜鳴石的哭聲。”


    “吉敷兄,你要不要坐一下?”牛越走過去,輕輕地把手放在吉敷的肩膀上,然後慢慢地把他引導到沙發的方向。


    “你傷得很嚴重,傷勢已經拖延太久,不可以再耽誤了。放心吧,還有時間的。”


    “你不快點去捉藤倉兄弟,還有時間在這裏說這些!”


    “總之,這邊……”


    “牛越兄,你覺得我瘋了嗎?不正常了嗎?沒有,我沒有瘋。我說的是正經的話。”


    牛越放鬆自己手上的力量,歎了一口氣,才說:“我實在不想這樣說,但是,你說藤倉市子和房子是從空中飛進這間屋子裏的。這種話是正經的嗎?”


    吉敷雙眼充血,視線失焦地盯著牛越。


    “如果反過來,那些話是我說的,你會怎麽想?”牛越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窗戶邊:“我說:藤倉市子和房子背上長了翅膀,她們從空中飛進來,然後被人殺死在這個房子裏。你覺得如何?你也會對我說:你應該去醫院休息。不是嗎?”


    “不是的,牛越兄。藤倉市子從這個窗戶進來,但是房子是從那個窗戶進來的。而且,她們不是飛進來這裏之後才被殺死的,而是死了之後,才飛進來的。”


    牛越用力地歎著氣,對吉敷說的話一臉的無可奈何。


    “我從中村兄那裏知道,你確實是很有能力的刑警。但是你現在說的話……”


    “牛越兄,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


    “吉敷兄。”


    “什麽事!牛越兄,請你聽我說。”吉敷搖著不大正常的頭,非常懊惱地咬著牙,說:“牛越兄,來這邊。”


    他把牛越叫到玻璃已經破裂的窗戶那邊。“請看那邊。看到一號樓向東突出的東棟的頂點了嗎?從上空往下看這棟公寓時,公寓就像有三隻羽毛的箭尾巴。那邊是東側的頂點。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


    吉敷激動地搖著頭,恨恨地啐了一口。說:“如果我的身體是健康的,我就一拳把你打懂……喂,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去屋頂,站在那個位置上?”


    吉敷轉頭對著一名刑警說。吉敷的肩膀此時劇烈地上下動著,喘得非常厲害,一看就知道是使出力氣在說話。


    那名刑警一臉不快地看著牛越。牛越對吉敷說:“好吧。這個事情結束之後,你願意乖地去醫院嗎?”


    吉敷眼神呆滯地點了頭。


    “你去吧!”牛越指使那名刑警。


    吉敷和牛越站在窗邊,不久就看到那名刑警走到一號樓東棟屋頂的最邊端。那位刑警雙手抓著屋頂邊的欄杆。


    “牛越兄,請你想象一下從這個窗戶連結到那一點的情形。”吉敷的右手伸向那個方向。又說:“角度稍微往下,從那裏直直的延伸,一邊可以到達三號樓的藤倉一郎的窗戶;另外一邊就是到這邊的窗戶。現在,請你告訴站在那裏的刑警,請他移動到北側棟的邊端。”


    吉敷說完,便走向屋內西側的窗戶。牛越把身體探出窗外,對著站在屋頂上冷得發抖的刑警叫,並且以手勢指示,叫他移動到北側棟的邊端。“你看,這邊的情形也一樣。”


    吉敷的身體靠著西側的窗戶說。沒多久,就看見屋頂上的那位刑警,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並且走到北側棟的邊端。“就是那裏。那裏和這個窗戶連接起來的延長線,正好可以到達二號棟的藤倉次郎的屋子。這樣你明白嗎?”


    “唔——的確。不過,如果有圖的話,就更清楚了……”


    “對了,圖!你不是有這裏的建築物地形簡圖的影印嗎?”牛越勉勉強強地從黑色的公文包裏拿出影印的地圖。


    “這樣說明起來就容易多了。你可以叫屋頂上的人回來了。”


    牛越打開西邊的窗戶,大動作地揮揮手。


    吉敷走到桌邊,從自己的胸前口袋裏拿出鉛筆,畫了一條線。(請參考下頁圖)


    “看,把這兩條線連在一起。從這個屋子的西側窗戶,連結剛才那位刑警站立的屋頂邊端,再直線延伸這條線,可以到達次郎家的窗戶;從東側的窗戶連結出去的,則是到達一郎家的窗戶。”


    “嗯,果然可以直線鏈接到。可是,這和命案有什麽關係?”


    “從這間屋子的窗戶到屋頂邊端的距離,和從屋頂邊端到藤倉兩兄弟家的窗戶的距離完全相同。不管是東側還是西側,兩邊的距離都一樣。”


    “唔?唔?然後呢?我還是不明白。”牛越說。


    “給這幾點做記號吧!這個屋子的兩邊窗戶,分別是a和b,屋頂的兩個邊端是c和d,一郎和次郎家的窗口分別是e和f。ac和ce是等距離的,bd和df也是等距離。”


    “沒錯,沒錯。”


    剛才去屋頂的刑警,這時回來了。


    “這是相當有趣的發現。然後呢?”


    “這是鍾擺原理的要素。這樣可以做一個大秋千。”


    “什麽!”牛越大聲地說。


    “那是錯覺,被這個公寓的形狀迷惑了。df兩點的距離與bd兩點的距離一樣長,看圖就知道了。”


    “但是,但是……為什麽要這麽做呢?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一郎和次郎分別在自家所在的三號樓和二號樓,而他們妻子卻死在遠處的一號樓,這樣一來,妻子的死當然與他們無關,而是她們自己走到一號樓,被某個人殺害了。”


    “嗯,有道理。但是這次……”


    “沒錯,事情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順利,因為一號樓一樓出入口旁邊的管理員室裏,那天很不巧地來了幾名學生,而且平日裏大概十點鍾就就寢的河野,那天晚上卻到了午夜兩點以後還醒著,所以才會有藤倉一郎和次郎沒有進入一號樓,兩名被害人也沒有踏入一號樓的證詞,讓整個命案陷入迷霧。”


    “你說得有道理。但是……那樣的假設,實際上是可以進行的嗎?真的很難讓人相信。那是人類的屍體呀!把那麽沉重的東西拿來像鍾擺一樣的擺動……”


    “所以金屬的欄杆才會發出哭泣般的聲音。”


    “那又是什麽?”


    “物體摩擦時發出來的吱嘎聲響,嘰——呀——的聲音,那就是……”


    “夜鳴石嗎?”


    “對。”


    牛越又歎氣了,但是這回歎的氣和上回的不一樣。


    “真是令人無法置信呀!”牛越說著,又歎了一口氣。


    “吉敷兄,這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呀!不過,如果真是那樣,我覺得還是有很多問題。這個公寓屋頂的屋簷確實往外凸出,邊端上也設有鐵欄杆,是可以做到你說的那種情形。可是,那樣一來,屍體一定會以相當快的速度,通過c點以下的建築物的棱角;雖然上麵的屋頂向外凸出了,隻要角度稍有偏差,屍體就會撞上水泥建築的棱角吧?就算沒有撞上,被繩索綁住的屍體,在那樣的速度晃蕩下,也會產生骨折或受傷的情況吧?可是,被發現在這裏的兩具屍體,卻相當完整,連擦傷也沒有。”


    吉敷邊喘邊說:“從現在在青森署的令子的屍體看來,令子的體格相當好,應該有足夠的力量可以雙手抱住從窗口蕩進來的屍體,迅速切斷繩索後,把屍體抱進屋內。而且,屍體蕩到窗口的時候,速度已經慢下來了,她一定可以接住。但是,萬一沒有一次就接住,那就不得了,因為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所以這是必須練習的事。八月五日發生的命案,大概就是他們練習時造成的吧!”


    “八月五日?啊,是有大濃霧的那個晚上嗎?”


    “是的。進行殺人的實驗前,應該已以電話確認屋頂上沒有人了。但是,結果還是有失算之處。他們沒有想到:屋頂上雖然沒有人,但是濃霧之中地麵上卻還有不少人。他們大概是把磚塊之類的東西綁在繩索上,來進行實驗,結果磚塊擊中了從下麵經過的倒黴的高中生。”


    “是小池君……”


    “後來他們就慌張地停止實驗了。”


    “他們在冬天殺人,為什麽夏天的時候就進行實驗?”


    “我認為他們本來打算利用夏天大霧的日子,進行這項行動。夏天的時候,釧路經常有濃霧,利用濃霧進行殺人的行動的話,起碼不必擔心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還有,利用霧的話,也和時段沒有關係,隻要有霧足夠濃就行了,就算地麵上有很多人,也不會有人看見在空中擺蕩的擺子。鍾擺理論進行的是機械性的作業,隻要經過練習,計算無誤,不用眼睛確認,也可以進行得很好。


    “還有,為了讓二號樓和三號樓的其他住戶,分別看到藤倉兄弟,所以進行殺人的時間最好是一般人還在活動的時段,不能太晚,否則就顯得不夠自然了。”


    “有道理。”


    “八月五日晚上那天,令子大概也來這裏了。可是那天的行動失敗了,他們隻好放棄在夏天進行殺人行動的計劃。為什麽挑八月五日呢?通子,那天是你的生日,你不在自己的屋子裏吧?”


    “嗯。他們說要慶祝我的生日,要請我去高級的餐廳吃飯,我沒有辦法拒絕,所以就去了他們約定的地點。可是,後來他們卻打電話來,說臨時有事,不能來了。”


    “那時他們正在進行實驗。你給他們屋子的鑰匙了嗎?”


    “沒有。”


    “那麽,那時他們就已經有你屋子的複製鑰匙了。”


    “吉敷兄,我還有一點不明白。那個呢?那個靈異照片又是怎麽一回事?那也是藤倉兄弟的……”


    “不,靈異照片應該不在他們的計劃裏。那是偶發的情況。”


    “是的。”吉敷回答時,額頭上已經冒汗,他的體力好像已經到達極限。可是在場的一班人,卻因為吉敷說的話太令人震驚,而忽略了吉敷的身體狀況。


    “不過,次郎在幫屍體穿上盔甲時,大概是反穿的,所以盔甲的麵部裏也是黑漆漆的,看不到眼、鼻、口,隻看到房子的黑色頭發。”


    牛越認同地“嗯”了一聲。


    “以上就是發生在三矢公寓的命案的全部情形,所以,通子和這個命案完全無關,隻不過是屋子被人利用了而已。趕快去追捕藤倉兄弟吧!牛越兄,通子的事……就……拜托你了。”吉敷一說完,就慢慢地失去意識,昏倒在沙發上了。他的力氣真的已經用盡了。通子立刻跑過去,滿臉憂慮地來回看著吉敷和牛越,請求牛越幫助。


    “快叫救護車!”牛越回頭對站在背後的刑警說,其中一個人立刻跑到電話那邊。


    牛越看手上的表,時針正好在九點的位置上。然後,他走到吉敷身旁,蹲下來,伸手進入吉敷身上到處是汙損的衣服口袋。暫時寄放在吉敷那裏的信封,果然還在口袋裏。他站起來,從信封裏抽出通緝令的申請書。


    “到底還是完成了!全憑一人之力,真是了不起!”牛越低聲說著,將申請書撕成兩半。


    4


    吉敷在釧路外科醫院裏睡了一天一夜。他的肋骨有三根骨折、兩根有裂痕,醫生很訝異他竟然能撐那麽久才來醫院。


    因為那一天一夜裏不能見客,所以牛越能去探望他,和向他說明事後追捕經過的時候,已是七日的午後。吉敷正在吃醫院裏供應的食物。他已經開始恢複食欲了。


    “我們立刻布下封鎖線。”牛越把椅子拿到病床旁,一邊坐下來,一邊說:“後來在室蘭附近的國道上逮捕到他們。他們果然還開著那輛白色的sedan。”


    “他們很快就俯首認罪了嗎?”吉敷在病床上發問。牛越覺得他的臉色、眼神都已恢複正常。


    “沒有那麽容易。”牛越說:“我們手中沒有證據,因此他們沒有那麽老實就承認犯案。所以我們就去找證據。首先,我們在一號樓屋頂的金屬欄杆上,發現繩索摩擦時,油漆脫落的痕跡。還有盔甲。在搜索住在若鬆町的令子的家時,在地板下找到可能是犯案時使用的盔甲,盔甲內有微量的血液反應,還找到了毛發。經過檢驗,發現那是藤倉市子的東西。”


    “果然。”


    “此外,盔甲上有水泥塊的碎片,那應該是在空中擺蕩時,碰觸到公寓牆壁時擦沾到的;盔甲上也有碰觸到牆壁時造成的凹陷。這些都是讓他們不得不認罪的證據,最後他們隻好老實地招供了。”


    “這樣嗎?”


    “根據他們自己供述的內容,他們在殺人前的幾個小時,就去了一號樓,在那裏準備繩索。不過,你之前畫的圖……”牛越說著,從西裝的內口袋裏,掏出三矢公寓的地形簡圖。說:“他們準備繩索的方式,好像不隻從b到d和從c到e這兩個地方。”


    “哦?”吉敷坐直身體要看圖,牛越把圖遞過去,讓吉敷更容易看。


    “他們布置繩索的方式是這樣的:一邊的繩索從b經過d的欄杆,再延伸到f,另一邊的繩索則是從e拉到c的欄杆,再繞回到e。所以兩邊都用了相當長的繩索。”


    “bdf和ece嗎?……啊!這是擔心萬一令子一時沒有抱住屍體,而做的準備工作。”


    “沒錯。殺人的機會隻有一次,他們大概有考慮到風的因素,所以做了預防措施。在風力的影響下,如果屍體在c地點和d地點碰觸到牆壁,可能就無法順利到達五〇三室了。那樣一來,屍體就會垂吊在c點和d點的下方,造成進退維穀的局麵,那就糟糕了。”


    “是的,關於這一點,我在這張床上休息時,也想到了。如果隻有ce的繩索和bd的繩索,萬一行動失敗了,就會有那樣的麻煩。因為當時隻有令子一人在一號樓,以一個女人的體力而言,很難要她在c點或d點把屍體拉到屋頂上。”


    “正是如此。就算她能獨力把屍體拉上屋頂了,卻還得再獨力把屍體搬到五〇三室。雖然從屋頂到五〇三室隻有一層樓,但是把穿著盔甲的沉重屍體,從地麵拉到五層的屋頂,再抱下樓,實在不是一個女人的腕力所能夠負荷的,所以布置繩索時,才會變成ece和bdf的方式了。繩索拉成那樣,萬一令子失手,屍體垂吊在c點或d點的下方了,因為繩索的另一端分別在藤倉兩兄弟的手中,此時就可以用到這兩個男人的力氣,無須令子獨力把穿著盔甲的屍體拉到屋頂上。也就是說:一郎從e點拋出市子後,萬一令子在a點失手,沒有抱住市子的屍體,讓市子的屍體垂在c點下方,那麽令子隻要趕快跑到屋頂上的c點,在e點的一郎此時便用力拉手上的繩索,就可以把屍體往上拉,屋頂上的令子隻要把屍體抱回五〇三室就行了。”


    “對。他們是智慧犯。”吉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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