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西下。


    周堯處理好奏章,抬眸便瞧見林牧時正坐在門口,低垂著頭擦著長槍,神色平淡,仿佛今日大殺四方的並不是他。


    她端起熱茶抿了一口問道:“歸舟呢?”


    林牧時連忙將槍收好,起身回道:“回陛下,歸舟他正在軍營之中。”


    周堯挑了挑眉看著他,頗有些意外道:“我們過去看一看。”


    林牧時扶住她,解釋道:“今日受傷不少將士,歸舟正在那裏幫忙照顧病患。”


    周堯點了點頭,抓著他的手道:“今日與丁雲興打鬥,覺得他如何?”


    林牧時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悠然淺笑:“丁雲興的武力尚可,倒是那戟使的不錯,一招一式在戰場上十分受用,據說是鎮遠侯以自身作戰經驗編纂的,確實帶著殺意。”


    周堯抬眸望向即將灰蒙蒙的天,微微一笑道:“牧時的槍也使得不錯,朕瞧著比丁雲興厲害。”


    “臣侍隻是僥幸,第一次上戰場,還略有不足。”


    周堯見他謙虛,想起一件事來:“聽說你學會了林將軍的絕學?”


    “臣侍隻是湊巧。”


    那為什麽林通泫沒學會呢?


    果然她當初沒有看錯,若是林牧時出生早於林通泫,怕是也會封侯拜相。


    這隻海東青不會折翼於後宮之中,會翱翔於天際。


    可是世事無常,林家不會出兩個將軍。


    兩人靠近救治傷患的地方,耳邊便傳來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尚歸舟正低著頭幫將士包紮,手法熟稔,身上的衣袍沾染上不少血跡,他仿若未覺。


    周堯走過去,一片陰影投下,他詫異抬起頭,瞧見是她,眸光一軟:“您怎麽來了?這裏汙穢的很。”


    周堯抬手擦掉他額頭的血漬,衝著他舒心一笑:“不是讓你在知州府嗎?”


    尚歸舟打開藥瓶,手下不停道:“如今大軍壓境,臣侍又豈能獨自在知州府?反正閑著,不如來這裏幫忙。”


    他頓了一下,抬起頭對著她盈盈一笑:“朱大夫還誇臣侍學的快呢。”


    周堯抬手曲指在他額頭輕輕敲了敲:“城中藥材可夠?”


    “夠的,您未雨綢繆,叫林州的知州府早早備下藥材,現在很是充裕。”


    周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巡視了一周,最後走到熬藥的地方坐下。


    前世的專業沒想到如今還能得到用途。


    她拿過蒲扇,熟練的煎藥,火候獨到。


    林牧時聽著她指令倒藥,添火,兩人一時之間也忙碌極了。


    火光映照在她好看的眉眼之上,她緊緊盯著藥罐,卻恍然想到北上的蘇憬。


    不知道他們一行人此行可順利,賢君的身體是否大好。


    她歎了口氣,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風,又思慮著虞瀾此刻應該到達了達州吧?


    宋岩身穿一身官袍走進來,手上搭著一件披風,瞥見她的背影,快步走過去,他腳步一頓,聲音溫和問道:“您怎麽來這裏了?”


    周堯聞聲,頭也沒抬道:“那個遺腹子可有下落了?”


    宋岩將披風搭在她身上,輕聲道:“聽聞死士護著他走了密道,臣推測應該去找鎮遠侯了。”


    周堯扇風的手一頓,眼底閃過一道寒芒,冷笑一聲:“鎮遠侯若是知道遺腹子的身份,怕是會利用他的身份,擁護他為王。”


    她冷笑了起來:“屆時他這支軍隊可不就是什麽反賊,性質也變為皇家的權力爭鬥,到時候他把持朝政,那孩子也是傀儡而已。”


    她不動聲色地添了一根柴火,意味深長道:“不如釜底抽薪。”


    宋岩聞言聽明白她暗藏的意思,拉過一個小凳子坐下,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如今三國怕是沒有精力支援鎮遠侯……”


    “不過南邊有大族,太祖皇帝在世時,便說,南有謝氏,北有崔氏。而如今的謝氏族長與鎮遠侯頗有淵源。”


    周堯聞言皺了皺眉,疑惑開口:“謝以恂與鎮遠侯還有淵源?”


    這事她居然不知道。


    宋岩低頭拿過一塊木塊丟進爐子,不急不緩道:“當年鎮遠侯曾救過謝氏女,那女子對鎮遠侯一見傾心,但彼時鎮遠侯已有妻室,謝氏女絕不會做妾。”


    他唏噓一聲繼續說:“此事過了多年,謝氏女嫁給當時的知州做夫人,知州沒多久病故,謝氏女便回到謝氏,而彼時鎮遠侯的妻子重病離世,兩人又舊情複燃……”


    他頓了一下又說:“然而謝氏女嫁過去之後,生下一個孩子,自己卻血崩而亡。那孩子便是丁雲興。”


    周堯聞言沉思良久,一臉無語的開口:“這鎮遠侯怕不是克妻?這麽不吉利!”


    宋岩:……雖說不無道理,但……


    他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臣的意思是,如今謝氏很有可能暗中支持鎮遠侯。”


    周堯支起下巴,目光望著跳躍的火苗,輕笑一聲:“若是支持鎮遠侯便好了。”


    她側眸看向她,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不管有沒有勾結,朕覺得都有勾結!”


    那就拿謝家開刀!


    宋岩瞧見她這神色,便心知肚明,輕聲道:“陛下,即使謝氏沒有,但是作為鎮遠侯妻子的娘家……鎮遠侯叛逆一案……誅九族。”


    周堯緩緩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舒朗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帝王之路哪有不血腥的。


    翌日清晨,天空下起一場小雨,氣溫驟降。


    周堯正臨窗批閱著奏章,秋風吹起碎發,她凝神寫下批語。


    宋岩輕聲走進來,將手裏提的幾份糕點放下道:“陛下,謝家大房嫡子求見。”


    周堯頗有些意外,將手邊的奏折放在一旁,挑了挑眉:“那位嫡子可是叫謝岑。”


    宋岩將糕點打開道:“正是。謝岑的才學與臣不相上下,但因其母驟然離世,那年科舉便不曾參加,這些年也鮮少露麵。”


    周堯撚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若有所思道:“居然與你不相上下,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嫡子,謝氏沒少傾注心血培養。”


    她略微沉吟問道:“你覺得他為何而來?”


    宋岩將糕點往她麵前推了推,垂下眉眼,緩緩答道:“陛下,謝岑怕是想救謝氏。”


    “這些年他一直在其母的母家守孝,鮮少回嘉州,而如今朝堂平叛一事,讓他感到了危機感。”


    周堯神色自若地撚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口道:“救謝氏?朕倒是覺得,若是他與你一般的才學,會斷臂求那一線生機。”


    鎮遠侯所娶的那位雖然是謝氏女,卻是二房的嫡女,不是謝岑的大房。


    如今鎮遠侯敗局已定,謝氏必遭牽連。


    周堯將手中的一本急奏處理好,淡淡道:“叫他進來吧。”


    她倒是想見一見,這位連宋岩都稱讚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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