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京都最大的一場暴雪終於降下,入目皆是白雪茫茫,鵝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飛舞。


    周堯披著大氅走在宮道上,張懷德撐著傘立在一旁跟隨,嘴裏一直叮嚀:“陛下,小心腳下。”


    林牧時同樣快步朝她走過來,兩人並肩冒著風雪,行走在茫茫白地之中。


    潤葉衛上報,林世安,回光返照。


    林牧時臉上如常,那雙常年握長槍的手,卻在此時微微發顫。


    周堯抬眸瞥見,抬手緊握住他的一隻手,安慰的話在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兩人上了馬車,周堯瞧著他緊繃的臉,低聲歎了一聲。


    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馬車剛出宮門就遇到兩個人,正是剛回京的冷璿璣兩人。


    周堯掀開簾子,眉梢微緩,露出一抹沒有溫度的淺笑,啟口道:“璿璣將軍。”


    冷璿璣瞧見馬車之中的人,神色一凜,連忙恭敬行禮:“陛下。”


    周堯淡淡頷首,放下簾子,繼續往林將軍府行駛。


    駱沐雲看著離去的馬車,心裏猛然一沉,心中似有感悟,擔憂道:“璿璣,陛下去的方向是將軍府,莫不是林老將軍不行了?”


    冷璿璣聞言,眉頭一皺,軍中之人誰人不敬佩林世安林將軍?


    其人一身傲骨,絕不讓大晟丟失一寸土地,曾率領兩萬將士,對敵軍十萬大軍,死守孤城兩個月。


    冷璿璣拉過一旁的馬,直接道:“沐雲,我們得去看一看。”


    駱沐雲正有此意,兩人不謀而合的翻身上馬,往城北的將軍府而去。


    周堯到達將軍府的時候,門口隻守了兩個小廝。


    兩人一路疾行走到林世安的院子。


    她在門口頓了一下腳步,隨後走進去,林府的其他人看見她明顯一怔,隨後反應過來,連忙跪地:“參見陛下。”


    周堯看著病榻上的林世安,與上次見麵蒼老許多,臉色暗暗發黑,身體瘦的隻剩下皮包骨。


    她抬手阻止他行禮的動作,林世安似是想說什麽,半晌吐出一句話:“牧時……”


    林牧時聞言走過去,握住他的手,眼眶蓄滿了淚水,卻倔強的沒有落下來。


    林世安扯起一個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龐,聲音虛弱道:“爹爹聽說了,你此次到興州的事……”


    他似是沒了力氣,停頓了一下才說:“不愧是我林世安的兒子……”


    “你啊,要好好的……”


    林世安貪戀地撫摸著他的眉眼,摸著卻有一絲晃神:“爹爹好像……看見年輕的自己……”


    他那時還隻是林世安,一步一步成為林將軍,自創林家槍,讓敵人聞風喪膽。


    那時他不過二十有二。


    一路而來,曾經的好兄弟也早已陰陽相隔。


    先皇讓他掛帥出征,那時二十有八。


    出兵攻打羌族之時,已然三十有五。


    西行平叛晉王之亂,卻有四十有二。


    啪嗒!


    一行濁淚從渾濁的眼裏滑落下來,帶著滾燙滴落在林牧時的手背。


    他依舊認真撫摸著他的眉眼,聲音卻越來越低:“不要怨爹爹啊……”


    林牧時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強忍著淚水,瘋狂點頭,良久艱難的吐出一個字:“好。”


    林世安嗚咽了一聲,緩緩放下手,掙紮地要起身,眼眸之中暗藏著深深地懷念,半晌聲音帶著滄桑,低低喚了一聲:“陛下……”


    林牧時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扶著他起身,他身姿晃了一下,突然推開他,突然拱手朝著周堯跪下,聲音帶著武將獨有的英氣豪邁:“臣,林世安,參見陛下……”


    周堯看著他跪下去,衣袖裏的手猛的一攥,聲音帶著些許晦澀:“老將軍請起。”


    靜默半晌,眾人卻沒有瞧見他起身的動作。


    林牧時恍然明白什麽,眼淚奪眶而出,連忙跪下扶林世安,哪知已經失去呼吸。


    “爹爹!”


    冷璿璣兩人剛好踏入,瞧見麵前這一幕,身體不穩的扶住一旁的牆。


    林老將軍便這般走了嗎……


    周堯也明白了什麽,眼底漫上了濕潤,她昂起頭,緩緩起身往外走,就在即將踏出房門的時候,聲音帶著堅定,卻暗藏三分悲傷:“林世安……”


    她哽了一下,緩緩道:“薨!”


    隨著沉重的薨字吐出,房中的幾人神色都是一怔,隨後悲中帶了一分喜色。


    冷璿璣側眸回身,看著離去的帝王身影,木然良久,輕聲開口:“陛下給了老將軍的最後尊榮。”


    薨字在大晟,隻能用於二品大員以上,以及皇家高等級妃嬪和皇室子弟,陛下這是要封林世安為侯的意思……


    周堯踩著雪走出林府,任由寒風吹過臉頰,她頓下腳步,側身看著準備掛白幡的小廝,唇角浮現出一絲悲涼。


    林世安就那般死在她麵前,就那般脆弱的倒下了……


    滿天的大雪就像專程為他送行,祭奠這個為大晟戎馬一生的老將軍。


    世安,他自己沒能一世安定,卻為大晟戎馬一生,為百姓做到了世安。


    周堯微閉著眼,方才的那一幕仿佛依舊在眼前,林世安對她說:臣,林世安,參見陛下。


    這場大雪啊……


    專門來送英雄的嗎?


    就在她愣神之際,肩上突然重了,她回神看著肩上的大氅,頓了頓,好半晌才輕輕歎道:“你來了。”


    宋岩將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對著她淡淡點頭:“臣陪您走一會兒吧。”


    周堯沒出聲,邁步走了許久,淡淡開口:“你怎麽來了?”


    宋岩環顧一周,見四下沒人,抓起她的手,低聲安慰道:“陛下,林將軍聽聞您將南蠻的真一真二頭顱砍下,心裏便沒了牽掛……”


    “對於纏綿病榻的他來說,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


    周堯將他的手捏了捏,恢複了往日的神態,:“朕知道。”


    她對視著那雙清澈的眸子,凝視了幾瞬,歎了一聲道:“朕想追封他為忠勇侯。你覺得這兩個字如何?”


    宋岩抬手拂去她肩上的雪,輕輕歎道,聲音有些感慨:“林將軍配得上忠勇二字。”


    是啊,那具身體上,太多的陳年舊傷。


    宋岩看著絲毫沒有變小的雪花,握著她的手,抬眸含笑岔開了話題:“您隨臣去一個地方。”


    “嗯?”


    宋岩拉著她的手,行走在沒有人的街道上,沒多久停在一家院子麵前。


    他推門走進去解釋道:“這個是臣買的院子。”


    周堯一邊往裏走,一邊打量,居然是一個三進三出的院子。


    宋岩領著她走進書房,解下她肩上的大氅,輕聲說:“這是臣的書房。”


    周堯任由他撣去雪,自己則好奇的看著偌大的書房,各種各樣的書籍堆放整齊,每一本打開都能看見宋岩好看的字跡。


    她最後在書桌前坐下,拉開抽屜,瞧見裏麵的東西,眉梢挑了挑:“這不是當年朕被你收繳的畫本子?這麽多年,還收著呢?”


    宋岩端了一盞熱茶遞給她,笑了笑:“您的東西,臣哪敢隨意處置?”


    周堯看著書桌上插著的梅花,指尖碰了碰花骨朵,似是想起什麽,問道:“誒?你如今不住在宋家嗎?”


    宋岩將湯婆子遞給她,自己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不緊不慢地回道:“不曾,這院子臣早就買了,從興州回來之後,圖安靜,便獨自住在這裏。”


    周堯想到劉曦曦,不悅地皺了皺眉:“劉曦曦莫非還住在宋家不成?”


    雖然她略有同情劉曦曦的遭遇,但她如今身份複雜,不想宋岩與之糾纏。


    宋岩聞言,往日舒展的眉頭,在此刻輕皺了一下,低聲回道:“劉曦曦深得祖母喜歡……”


    他微微瞄了一眼她自若的神色,才繼續說:“臣從宋家搬出來獨自居住,有一部分原因和劉曦曦有關……祖母想讓劉曦曦與我做妾,我覺得荒唐至極,便搬出了宋家。”


    宋岩惴惴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生怕她因為此事生氣。


    周堯卻絲毫不為所動,神色一貫的如常,支起頭有些好笑的看著他,調侃道:“宋大人不是忠孝之人嗎?怎的還敢忤逆祖母之命呐。”


    宋岩微微歎,神色認真的說道:“臣都是有主的人,得學會避嫌。”


    周堯端起茶抿了一口,笑了笑:“宋大人倒是自覺。”


    宋岩聞言唇角微微上揚,轉身端著兩碟糕點放在桌子上:“您這話說的……於臣來說,有些必須遵守的東西,願意以命相搏。”


    有的人圖心中信仰,願意以身踐行,而他宋岩,也有超出性命,值得踐行的東西。


    周堯無聲拿起糕點咬了一塊道:“宋岩,很好吃。”


    宋岩清俊的眉眼微微一彎:“好。”


    周堯撐著桌子,眼眸漾起一抹狡黠,笑著說:“沒幾日五皇子來京都,既然是你選的,屆時你親自接待。”


    宋岩:“嗯?為何?”


    周堯:“不是你屬意的?”


    宋岩:“臣雖然大公無私,但也沒有那麽大公無私。”


    五皇子?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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