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堯身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衣袍,神色嚴肅地獨自立在萬世樓,眼底是整個京都的景象。


    她將雙手搭在木欄上,眸中情緒萬千,良久才漸漸回神。


    猶記得父皇還在世的時候,那時她被立為太女,父皇立在這裏同她說,當皇帝必須知民苦,知民求。


    一個好皇帝注定是孤寂勞累的,一道詔令牽扯萬千百姓,一個喜好也可能牽扯到底層百姓。


    做皇帝簡單,做好皇帝太難。


    寒風吹過,將她衣袂吹的翻飛,良久她唏噓一聲:“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她擁有很多東西,卻其實什麽也沒有……


    她是帝王,必須絕對睿智,這條帝王之路,注定是她獨自要走下去。


    良久她緩緩走下萬世樓,側頭瞥了一眼張懷德問:“內務省一事如何了?”


    張懷德想到自己在內務省瞧見的情況,躬身答道:“回陛下,內務省那些贓銀已經補齊。”


    能不補齊嗎?


    即使補不齊也有人上趕著幫忙補,誅九族的事,誰也不敢當一句笑話。


    周堯神色沒有變化,意料之中的說:“一律充國庫,另外,那幾個太監應該與京中大臣送過禮,將這份名單擬出來。”


    “是。”


    她腳步一頓,聲音寒涼:“涉事太監,杖斃。”


    張懷德心底一顫,點頭答道:“是。”


    周堯抬步坐上步輦,思索了一下又說:“去昌安宮。”


    明日便要出發前往雲國赴宴,走之前還是需要暗自囑咐一些事。


    昌安宮。


    院子裏的梅花開的比昨日還要好,她抬手折了一枝走進去。


    弱柳瞧見她的身影,壓低著聲音:“奴婢參見陛下。”


    周堯順眼望去,蘇憬此刻正在午憩,她立在床頭瞧見他的睡顏,心裏一動,抬了抬手,最後緩緩放下。


    走之前將折的那枝梅花放在身側,轉身離開了昌安宮。


    今晚她設了一個家宴,將後宮的宮嬪全都召集在一起,忍不住都叮嚀一番。


    臨走前將該敲打都敲打一遍,朝廷之中也做了妥帖的安排。


    第二日忽然飄起了雪,寒風吹過她的衣擺。


    周堯立在大殿前,眼底是已經準備好的馬車和禁衛。


    她微微側頭,瞧見自己的這些宮嬪冒雪而來,甚至連容燁都坐在輪椅上看著她。


    她眼底的笑意漸濃,開口道:“自己身子都不好,小心著涼。”


    容燁認真看著她,眉梢微緩,拱了拱手道:“願您此行順利。”


    周堯低頭,將目光落在一個個宮嬪身上,最後開口道:“泊舟,朕此番離去,君後如今身子未愈,後宮的事務便由你與啟熙有商有量,內務省此等事,絕不能再發生。”


    顧泊舟眼底藏著濕意,嗯了一聲:“臣侍明白。”


    周堯一臉欣慰地看著他們的擔憂地神色,含笑點頭,拉著方辭禮的手走下台階。


    周堯走進馬車,掀起簾子望了一眼,開口道:“風雪大,早些回宮去吧。”


    “臣侍恭送陛下,願您此行順利,平安歸來。”


    她鬆下手,眸中滑過一絲不舍的情緒,不知不覺之中,他們早已經是一家人。


    隨著馬車行駛,南梧靜默無聲的坐在一旁,手裏握著一本醫書。


    馬車出了宮門,京中街道上居然站滿百姓。


    “是陛下的馬車!”


    “陛下此行一定要順利!”


    周堯聽著耳邊傳來的聲音,微微翹起了嘴角,這就是值得她這般勞累的理由。


    南梧掀開簾子看了一眼自發跪下的百姓,唇角劃起一抹淺淡弧度:“阿堯,你看,我就說你是一個好皇帝,百姓發自內心的愛戴你,而不是畏懼於皇權。”


    周堯靜默良久,緩緩道:“身居高位隨之而來的是責任,大晟還有很多要改變的地方,朕受百姓供養,會一件一件的完成,無愧於心。”


    南梧挑了挑眉看著她,隨後輕笑一聲:“如你所見,你做的很好。”


    周堯抿唇不語,她做的還遠遠不夠。


    數月後,一輛馬車行走在官道之中,兩旁的山花盛開,黃色的小花互相對應綻放。


    這車隊正是離京的周堯一行人,在大晟境內倒是不曾發生什麽大的事。


    周堯正垂頭批閱著奏折,身旁坐著安靜看書的方辭禮。


    籲!


    突然前麵的馬突然被緊急一勒,身後的馬車也受到波動。


    周堯低頭看著一滴紅墨落在奏折上,不悅地皺了皺眉。


    方辭禮探頭望了一眼情況,輕聲道:“陛下,似乎是一個女孩攔截馬車。”


    周堯聞言擱下筆,理了理衣袖道:“此地已經是孟國的地界了……”


    她猶豫了一下,無奈道:“隨朕去看一看。”


    方辭禮聞言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跟了出去。


    他目光落在路上,忍不住吐槽道:“這孟國的官道怎的跟村道似的,這般窄。”


    周堯抬手扶著張懷德的手下馬車,看著地上的黃土,扯了扯嘴角,確實如方辭禮一般,跟村道一般。


    哦,也是,大晟的官道是她特意按照前世國道寬度所修整的,不僅鋪上細沙和石子,甚至富足的州縣鋪設的石板,麵前這條確實是實打實的土路。


    她邁步走過去,隻見一個小女孩正跪在地上,馬匹離她不過僅僅一寸。


    周堯靠近她,上下打量著她,身上的衣服並不合身,手肘處打了不少補丁。


    女孩瞧著不過十來歲的模樣,周堯斂了一下神色,聲音溫和下來:“小姑娘,為什麽攔馬車?”


    女孩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憋著要哭的衝動:“姐姐,救一救我阿姐,救一救我阿姐!”


    周堯連忙攔住要扶女孩的禁衛,輕聲提醒道:“這是孟國,你碰她,她便失去清白了。”


    開路的幾個禁衛恍然,連忙後退幾步。


    方辭禮立在一旁,也沒再敢上前。


    孟國這風氣,真壓抑。


    周堯抬手扶起她,瞧著她臉上花花的,輕聲問:“你阿姐怎麽?你說與我聽一聽。”


    小女孩胡亂地抹去淚水,一臉可憐的說:“爹爹要賣了阿姐,要她嫁給一個瘸子。”


    周堯暗自感歎一聲,抬手抹去她的淚水:“為什麽要她嫁給一個瘸子?”


    女孩忍不住抽泣了一下,噘著嘴說:“因為爹爹說,阿姐沒了清白,隻能嫁給瘸子回一個本。”


    周堯皺了皺眉,繼續耐心問:“你阿姐怎的就沒有了清白?”


    女孩忍著淚水,哽咽的說出發生的事:“阿姐前兩天去山裏采藥,遇到一個打獵的,打獵的說阿姐撲倒在她身上。要阿姐嫁給她做妾,阿娘不同意,我剛剛偷聽到爹爹和那個瘸子商量,要一百文娶阿姐。”


    “嗚嗚嗚,爹爹同意了!我不要阿姐嫁給那個瘸子。”


    周堯看著不遠處的村莊,側頭看向一個禁衛,沉著聲音道:“去打探一下。”


    “是!”


    方辭禮拿過一塊沾濕的手帕遞給她:“夫人。”


    周堯微微抬頭,瞧見他那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淡淡一笑。


    她仔細將女孩的臉和手擦幹淨,柔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瞧著她願意救自己的阿姐,也大膽起來,眨著眼睛輕聲說:“姐姐,我叫念娣。”


    周堯手微微一頓,不著痕跡地一皺,這孟國的農村便是這般嗎?


    一百文便能買一個女孩子的後半生……


    沒多久禁衛快步走過來,躬身匯報道:“夫人確有其事,此刻那個瘸子正在她家求親。”


    周堯思索了片刻,側頭道:“辭禮你隨我來。”


    周堯拉著女孩,走在羊腸小道上,沒多久路寬了許多。


    方辭禮敏銳地感受到身上落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一個婦人用吊梢眼睨了她一下:“念娣,你這個小丫頭,還真的敢攔貴人的馬車!依我看啊,你家阿姐喲,怕不是還是得嫁給王瘸子。”


    念娣沒有理她,隻是將嘴抿的緊緊的。


    她才不願意讓阿姐待在這裏嫁人,這裏的人會吃人。


    周堯淡漠地瞥了一眼婦人,瞧見眼底全是貪婪,還有許多不甘。


    許是她的目光過於銳利,那個婦人迅速側頭別過眼神。


    農村便是如此,又怕你太窮,又怕你太富。


    周堯由念娣帶到一個茅草屋麵前,裏麵正傳來嚷嚷聲。


    念娣聽見自己阿姐的聲音,鬆開手跑了進去。


    方辭禮隨著她走進茅草屋,被眼前的一幕詫異到。


    隻見一個女孩正木然地坐在一旁剁著雜草,還有一個女孩正領著一個剛會走路的男孩喂飯,手裏端著一碗雞蛋羹,自己卻渴望的咽了一口口水。


    念娣此刻正拉著一個比她稍大的女孩,想來便是她的阿姐。


    一男子手裏握著一根帶刺的藤條,怒火中燒地看著她們兩姊妹。


    “好啊,你還長本事了,居然敢攔你老子!”


    念娣緊張地看著她的手:“阿姐,阿姐,你疼不疼啊!”


    女孩即使遭到毒打,聲音依舊溫柔安慰著自己的妹妹:“念娣,我沒事,你別哭。”


    念娣瞧見周堯走進來,跑到她麵前,一臉央求地模樣:“姐姐……”


    周堯環顧一周,側頭看著瘸子正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喝著茶。


    王瘸子瞧見她的容貌,眼前一亮,咧嘴笑著露出一口黃牙道:“這個漂亮啊!”


    方辭禮瞧著他猥瑣地湊近,直接抬腳一踹,將他直接踹翻在地。


    周堯眼底閃過一抹殺意,側頭看向念娣的父親,唇角不禁勾起譏諷的笑意。


    幾個姑娘餓的瘦骨嶙峋,他倒是還有雙下巴。


    男人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麽,色眯眯地看著她:“這位夫人,要想救那個賠錢貨,可有點貴!”


    周堯瞧著她貪婪的嘴臉,冷嗤了一聲:“他能一百文買,你要收我多少?”


    男人眼底一亮,瞧著她身上的衣料,伸出一隻手來,一臉興奮道:“也不貴,五百兩,我這院子裏的姑娘,你要哪個挑哪個?”


    突然從屋裏走出來一個婦女,挺著大肚子,語氣帶著阻止:“孩子他爸……”


    男人眼珠子一轉,指了指婦人:“你要她也行!”


    啪!


    周堯實在是忍無可忍,直接扇了一巴掌:“什麽東西!”


    她最看不得這種狗男人!


    方辭禮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瞧著男人握緊了拳頭靠近,他直接抓住他的手,用力一踹,男人踉蹌幾步坐在地上:“你好大的膽子!”


    方辭禮不慣著他,邁步靠近他,居高臨下地踩在他胸膛上,威脅道:“若是你想活,最好斟酌一下自己嘴裏的話。”


    他眼底閃過狠意,語氣卻雲淡風輕:“用你這條命,你自己衡量一下。”


    男人感覺到一股寒意升起,眼前這個男人是真的想殺了他,他身上頓時冷汗淋漓。


    方辭禮丟了一塊銀子,淡淡道:“買你的命夠嗎?”


    男人瞥見那塊銀子,卻不敢輕舉妄動,下身不禁濕了起來。


    周堯拉著念娣,側頭看向那還發懵的姐姐,開口道:“莫非你還想留在這裏?”


    女孩迅速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跟了上來。


    她有一瞬間覺得不真實,她真的可以離開這個破爛的家。


    周堯瞧著院子裏的其他幾個女孩的眼神,視作不見的走出院子。


    身處孟國地界,她救不了太多的人。


    念娣跟著她,良久喜滋滋地開口:“姐姐,我們可以當你的丫鬟嗎?”


    村裏有個姐姐在大戶人家做丫鬟,每個月還有幾兩銀子補貼家用,她可羨慕了。


    有了這些錢,她一定會帶著阿姐離開這裏。


    周堯瞧著這個小家夥眼底的雀躍,揉了揉她的頭:“你還太小。”


    “姐姐,我會的可多了,我會扯豬草,還會洗衣服,家務活我都會!”


    周堯歎了一口氣,將兩個小丫頭安置在後麵的馬車上。


    馬車再一次行駛,不知何時,旁邊的林子裏站了十來個女孩子,都是一臉渴望的模樣。


    周堯斜靠在方辭禮身上,不滿道:“真的是越窮越能生,家裏有皇位繼承不成?”


    她頓了一下,忍不住又吐槽:“你看看念娣那一家,剛剛那個男孩子怕不就是她家耀祖。”


    方辭禮替她按著頭,輕聲開口:“陛下,農村的思想根深蒂固,尤其是孟國,不過是觸碰到便失去清白,對女子實在是苛刻的很。”


    周堯輕歎一聲,良久開口道:“農村已經是這樣,城裏怕不是更加苛刻。”


    傍晚車隊進城,周堯拿著一塊玉佩遞給張喬鬆:“去城裏尋一下,有沒有一家月滿樓的酒樓。”


    張喬鬆接過玉佩,點頭走進人流之中。


    沒多久張喬鬆便回來道:“夫人城裏確實有一家月滿樓,就在前麵不遠處。”


    馬車穩穩在月滿樓停下,酒樓管事的已經立在門口等待,瞧見來人,連忙招呼夥計領著人將馬車牽去後院。


    “伍仟見過夫人!”


    周堯嗯了一聲,想來他已經見到那塊玉佩。


    伍仟謹慎地說道:“夫人裏麵已經布置好,您隨在下來。”


    她走進去,瞧著生意不錯,此刻喝酒吃飯的人坐滿大堂。


    周堯隨著他走進後院,相比於前院雅致安靜許多。


    她緩緩坐下,伍仟並沒有立馬離去,而是直接撩開衣袍跪下:“伍仟參見大晟皇帝陛下。”


    他從衣服之中掏出玉佩雙手捧給她,輕聲解釋道:“主上特意交代過,見此如他親臨,您若有什麽需要,隻管吩咐。”


    周堯抬手拿過玉佩,用手摩挲著淡淡道:“舟車勞頓,先上些飯菜來。”


    “是!”


    伍仟起身往外走,體貼地合上了門。


    方辭禮好奇地瞥了她手裏玉佩,猜測道:“夫人,這是安側君給您的?”


    能在孟國有此勢力,也就隻有他了。


    周堯抬手看了一眼紋路,係在腰上道:“是啊,啟熙說能讓我們此行方便許多。”


    沒想到還挺好用的。


    方辭禮見此也不再多言,低頭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道:“方才一路進城,臣侍瞧著城中的女子,皆是帶著帷帽,與男子交談者幾乎沒有。”


    周堯低頭抿了一口,悠悠道:“城中瞧著隻是表麵的繁榮,私底下不知女子遭受了何等的苦難,等會吃完晚膳,我們出去瞧一瞧。”


    “好。”


    周堯饒有興致地看著手裏的杯子,腦中莫名想起啟熙對她說的話,此刻卻有了更實質的了解。


    孟國女子,苦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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