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馬車?”妮可夫人忍不住笑出來,帶著幸災樂禍。在傳送魔法陣已經普及的砍丁帝國,坐著馬車長途跋涉顯然是一件苦差事。“漢森會很辛苦。”    海登道:“他隻要送到門口,接下來的路,會有傭兵團接手的。”    “那就太棒了!”妮可夫人對這個安排滿意極了。她轉頭看到法蘭克在旁邊靜靜地聽著他們商量,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們去書房裏坐坐吧。我去準備茶點。”    “謝謝夫人。”法蘭克目送妮可夫人離開後,徑自跟在海登身後去了書房。    海登的書房並不大,半圓形,半個弧度是落地窗,從窗戶能看到花園的景色。另半邊是木架子,上麵放了些雜書和裝飾品。    “是為了蒙德拉的事嗎?”海登望著門邊上那個心事重重的身影。    法蘭克抬頭,眼睛裏帶著幾不可見的期盼的火苗,他不敢將火苗燒得太旺,因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陛下已經告訴了我最新的消息,但是我想,或許您能知道更多一點。”    海登苦笑道:“我知道的並不多。”他頓了頓,抬頭致歉,“抱歉,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我的跟前溜走了。”    法蘭克麵色有些僵硬,輕歎道:“其實,我也知道希望很渺茫。”得到明確答案的法蘭克比之前少了份拘謹,好似壓在肩頭的重擔卸了一半。他拉開椅子坐下道:“我甚至很認真地考慮過學習亡靈魔法。”    海登道:“盡管帝國與光明神會的關係很緊張,但是,這種緊張是暫時的。隻要光明神會依舊牢牢盤踞在夢大陸的每個角落,帝國就不能與他們真正的翻臉,而亡靈法師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底下。”    法蘭克驚訝地看著他。    海登挑眉道:“我們與沙曼裏爾的聯手也是暫時的。光明神會與帝國的衝突是因為的教皇想將爪子伸進帝國權力中樞。但是帝國與沙曼裏爾的衝突是國與國之間的衝突。後者顯然比前者複雜得多。”    法蘭克道:“您不討厭亡靈魔法?”海登說的這些理由都是根據實際情況分析的,一點都沒有提到他本人對亡靈魔法的觀感。    海登笑了笑,“如果他們是敵人的話,我會非常討厭他們。”    法蘭克道:“但是亡靈魔法是與死物打交道。”    海登道:“軍人也是。不同的是,我不斷把活人變成死人,而他們則是讓死人看上去像個活人。”    法蘭克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一陣緊縮。    海登最後一句話深深地擊中了他的心髒。    讓死人看上去像個活人。    這是否是說,萬一,萬一奧迪斯真的已經不在了的話,他可以用這種方法讓他看上去其實還在?    海登看著法蘭克驟然紅起來的眼眶,眯起眼睛道:“你是在為奧迪斯擔心嗎?”    法蘭克扭頭,用手背擦掉眼眶中的淚水。    海登手指在桌上輕輕地點了兩下。    聽到敲擊聲,法蘭克猛然回頭,像被窺破心事般的逃避著他的視線,好半晌才下定決心道:“這樣,會被您討厭吧?”    很沒頭沒腦的一句,但海登卻聽懂了。他淡然道:“可以肯定的是,我絕對不討厭皇帝陛下和皇後陛下。”    法蘭克慢慢地抬起頭,眼中依舊閃爍著一絲遲疑。    海登失笑道:“為什麽總有人覺得我會幹涉別人的人生呢?我要的隻是你們的友情,至於你們的愛情,我很高興它與我無關。”    法蘭克怔怔地看他了一會兒,終於破涕為笑。    從那菲斯特家回來,蒙德拉就沒有開口說過話。對已經習慣他的沉默的格列格裏來說,並沒有覺得任何不適應,直到將他送進房,都沒有主動問什麽。    倒是跟在他身後的莉蓮夫人一等蒙德拉關上房門,就忍不住開始問東問西起來,尤其對海登和黛米夫人的事情感興趣。    格列格裏敷衍地回答了幾句。    莉蓮夫人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不高興道:“早知道應該讓我跟你一起去的。這樣就不會讓黛米一個人搶盡風頭了。她一定是為了海登元帥來的,我最知道她了,從古拉巴伯爵逝世之後,她就沒有安分過!”    格列格裏知道她的個性,如果沒有得到答案,絕對不肯罷休,隻好道:“我想這次她並不是為了海登來的。”    莉蓮夫人道:“難道是為了……啊!她認識莫妮卡。難道她揭穿了?”    格列格裏搖頭道:“沒有。”    莉蓮夫人疑惑道:“為什麽?”    格列格裏道:“她恨不得真的莫妮卡消失,又怎麽會舍得揭穿假的莫妮卡?”一旦揭穿了,黛米夫人將不得不麵對尋找真莫妮卡下落的問題,而這是黛米夫人最擔心的。因為順著這個問題,會挖掘出很多她不願意麵對的事!    原本他對殺手的來曆隻是初步懷疑,但現在可以初步肯定了。    莉蓮夫人依舊是一臉茫然。    格列格裏搶在她提出疑問之前,先一步截斷她的話道:“我要出一趟遠門。”    莉蓮夫人的思緒果然被跟著帶走了,“去哪裏?”    格列格裏道:“瑪耳城。”    “為什麽?”莉蓮夫人不悅地皺著眉頭,“你回家才沒多久!而且你失憶了,為什麽還要跑去這麽偏僻的地方?那裏緊挨著西瑰漠,可比普特拉城還要危險得多。”    格列格裏道:“我必須把莫妮卡送走。”    “送去瑪耳城?”莉蓮夫人吃驚地壓低聲音道,“你明明知道他是亡靈法師還要送他去西瑰漠邊的瑪耳城?”    “他想回去。而我想成全他。”他頓了頓,嘴角揚起算計的笑,“順便成全我自己。”他想讓他遠離梵瑞爾,遠離丹亞家族,遠離……奧迪斯。    濃稠的夜色糊著整片天空。月亮被糊沒了,星星被糊淡了。    三匹馬踏著輕巧的步子拉著馬車往西邊飛奔。道路兩旁是狼藉的廢墟,這裏離城門很近了。由於帝都的重建工程還沒有進展到這裏,所以這裏仍保持著被毀後人跡罕至的荒蕪。    馬車離城門越來越近了。    格列格裏心突然有點不舒服,就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似的。上次有這種感覺之後,他與莫妮卡遇襲。他轉頭看蒙德拉,車廂裏光線暗淡,他盯著他看了很久才發現他是睜著眼睛的,原本就不舒服的心急切地跳了幾下。    馬車漸漸停下來了。    格列格裏知道自己的預感再次成真。他打開車門,從容地走了下去。    道路正前方,海登正好也從馬車裏下來,笑眯眯地朝他打了個招呼。        第30章 女人之戰(十)        盡管是前路茫茫的黑夜,但格列格裏和海登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警惕和思量。    “元帥。”格列格裏裝出一臉迷茫,“難道皇帝陛下下達了新任務嗎?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什麽。”    海登落落大方道:“我打算去瑪耳城度假,想起你和莫妮卡小姐也準備朝這個方向走,所以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撞上你們。”    撞的可真是精準啊。    格列格裏之前隻想著要躲開黛米夫人,沒想到海登也會來插上一腳。難道海登真的喜歡上了這位假莫妮卡?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就被無比堅決的否定了。他看得出海登對這位亡靈法師的女裝有點意思,但絕對沒有到在帝都百廢待興的時刻放下一切事務追隨到瑪耳城的地步,這裏麵一定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他心裏湧起一股不安。以海登和法蘭克的關係,如果他知道馬車裏坐著一個亡靈法師,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將他送回來救奧迪斯的。格列格裏不知道亡靈法師對救醒奧迪斯是否有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一點都不願意冒這個險。    在短短的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但是表麵上涓滴不露。“那真是太巧了。”格列格裏注意到海登視線的移動,不由回頭。    蒙德拉從馬車上下來了。他身上穿著臨行前格列格裏向莉蓮夫人借來的黑色鬥篷。鬥篷覆蓋住他整個身軀,隻露出小小的腦袋,讓他看上去像是被鬥篷埋起來了,走路的時候就像一個小土堆在移動。    海登雙眼一彎,露出今天晚上第一個真正愉悅的笑容,“真高興這麽快又見麵,莫妮卡。”    蒙德拉歪頭看了他一眼。因為今天上午海登對他所作的奇怪事情,讓他現在對他依舊存著一份戒心。他心裏隱隱知道對方似乎對他產生了對異性般的興趣,但並未太將它放在心上。    格列格裏見蒙德拉走過去,心頭一緊,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溫柔道:“冷嗎?”    蒙德拉頓住腳步,“不冷。”    格列格裏手指輕輕撫開他額頭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這樣親昵的姿勢讓蒙德拉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每個亡靈法師都有很嚴重的領地意識,雖然他的領地意識因為亡靈之氣的減弱而隨之減淡了,但並不等於沒有。從海登到妮可夫人到格列格裏,似乎每個人都喜歡在他的身上動來動去,他開始考慮是否遠離這群冒犯者,靠自己的力量回到瑪耳城去。    幸好格列格裏隻是為了在海登麵前表達他們的親密,很快就將手縮了回去,有些犯困的蒙德拉又很快地打消了剛才的念頭。    “我準備了點點心,要來我的馬車坐坐嗎?”海登問。從蒙德拉親口否認格列格裏的未婚夫關係開始,他對“莫妮卡”的企圖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麽若隱若現——即使在格列格裏的麵前。    格列格裏環住蒙德拉的肩膀,“現在是莫妮卡的睡覺時間,我想她更需要休息。”    如果格列格裏沒有環住他的肩膀,也許蒙德拉還會猶豫一下,海登雖然是非常難得的素材,但是他喜歡侵犯別人領地的舉動讓人感到難以相處。不過當格列格裏也犯了同樣的毛病時,蒙德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雖然喜歡觸碰自己,但自己也很喜歡觸碰他的那個。    蒙德拉聳了聳肩膀,然後在格列格裏訝異的目光中緩緩走向海登。    海登咧起嘴角,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燦爛的笑容幾乎驅走黑夜的寒意和朦朧。    蒙德拉眼睛不由自主地避開了他的笑容。他的笑容仿佛帶著刺,讓他的眼睛有些發疼,心裏翻騰著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死物遇到光明神力那樣的難受。    海登見他頓住了腳步,主動上前走兩步,在格列格裏出聲之前,將他摟進懷裏,用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麵頰,“你應該戴個麵罩,這樣才不會把臉蛋凍傷。”    蒙德拉道:“不會凍傷。”西瑰漠夜晚的溫度可以在臉上結出一層霜來,對付炎熱和寒冷是每個生活在西瑰漠的亡靈法師的必修課。    海登拉著他上馬車,並且將臨行前妮可夫人準備好的點心拿出來。    蒙德拉對吃並不很感興趣,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並沒有伸手的打算。    海登識趣地收了起來。從很久之前他就知道,這位沉默寡言的莫妮卡小姐一點都不容易討好,但就因為這樣,才格外有趣。他笑眯眯地看著蒙德拉昏昏欲睡的樣子,絲毫不感到不耐煩。    這輛馬車比格列格裏的馬車要寬敞和舒適得多。蒙德拉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歪著腦袋將額頭貼在窗戶上,閉上眼睛打算睡覺。但是他很快又醒了過來。未經修葺的路上滿是各種各樣的石頭,車廂不斷地上下顛簸著,連帶將他的額頭一下下地撞在窗戶上,發出輕輕的咚咚聲。    海登捂著嘴唇似乎在笑,不過身體已經擺好了讓他靠過來姿勢。    蒙德拉揉了揉額頭,想了想,幹脆將蜷起膝蓋,用雙臂環住,然後側著頭枕在膝蓋上。    被無視的海登隻能歎息著將手臂放在他的身側,形成一個保護圈。    蒙德拉睡了會兒,身體果然隨著馬車的晃動而左右晃動起來。有好幾次,他的肩膀幾乎要貼到海登的胸膛,而海登也做好了捐獻的準備,但到關鍵時刻,馬車又把他顛回去了。    “……”    幾次之後,海登將手收了回來。他非常確定,盡管這個姿勢看上去很不牢固,但事實上,它有獨特的平衡力。    馬車靠近梵瑞爾邊緣的時候遇到了在這樣站崗的士兵,冷冰冰的厲喝聲隔著車門板透進來。    海登伸手輕輕安撫著驚醒的蒙德拉,靜靜地聽著漢森解釋。    士兵似乎對他們的身份依舊抱有懷疑。其實他們的懷疑是完全有根據的。格列格裏為了擺脫黛米夫人的糾纏,故意放棄離梵瑞爾最近的傳送魔法陣密塞城,選擇了方向相反卻路途遙遠的卡特拉城,從常識上來說,是繞了遠路,再加上這樣黑漆漆的夜,這樣兩輛馬車怎麽看怎麽可疑。    漢森眼睜睜地看著士兵忽視手中的通行令,走到馬車邊。月亮終於在雲層後麵露出小半張臉,稀薄的光縈繞在馬車的周圍。    士兵搜尋的目光在觸碰到馬車上那簡潔優雅的家徽時猛然頓住。仿佛不敢置信,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美麗的紫色鬱金香含苞待放,比寶石更加誘人。    “那菲斯特……”士兵身後的另一個士兵驚叫起來。    漢森低笑著將手中的通行令收了起來。    “請下車。”站在前頭的士兵謹慎不安地喊著,語氣裏透露出濃濃的心虛。    門被輕輕推開。    海登跨步下來,耀眼的金發在月光下鍍了層神秘的蒼白。他看著那兩個更加惶恐的士兵,微笑道:“我是海登·那菲斯特,後麵那輛車上坐著格列格裏·丹亞,因為私人的原因,我們想用卡特拉城的魔法陣傳送去瑪耳城。希望你們能放行。”    “當,當然。”前麵的士兵仰望著海登,激動得幾乎想用單手折斷手中的長矛。眼前站著的這個不僅僅是帝國元帥,還是每個帝國軍人最崇高的榜樣!他們尊敬西羅,因為西羅是帝國的主人,是尊貴的皇帝陛下。他們尊敬海登,卻因為他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帥,是目前帝國最戰功彪炳的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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