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亞一怔:“王師……”  霍普指著床頭花瓶裏的薔薇花:“這是我。盛放的薔薇,色彩奪目,一目了然。而你,還在外麵的花園裏含苞欲放,誰都不知道會開出怎麽樣的花朵,包括你自己。難道不應該對此保持期待嗎?”  寧亞嘴唇抖了抖,低下頭去。他沒有反駁霍普的話,也不是認同的樣子。  霍普又說:“你覺得你與之前有什麽不同?”  寧亞羞愧地說:“頹廢,沒有鬥誌?”  霍普道:“更堅韌了。”  寧亞又怔住。  霍普道:“已經吃了這麽多的苦,便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為什麽要前功盡棄?”  寧亞渾身一震。  霍普不再理他,轉頭和蒂莫西講述自己對魔法陣的想法。  今天的困意來得比以往都早。  人一躺下,寧亞便覺得眼皮重得抬不起來,腦袋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漫天黃沙鋪天蓋地地襲來。  寧亞一睜眼,就看到紅發男子暴戾的雙眸,隨即是一道劃過臉頰的疤痕……他竟然看清楚了他的容貌!  “我給了你機會。”紅發男子陰森森地說,“你又讓我失望了。這些日子你用的手段真不錯,可惜隻能到此為止了。”  寧亞茫然道:“你在說什麽?”  紅發男子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用你交換朗讚!”  這句話分開來,每個字寧亞都聽得懂,可是合起來就深奧得無能為力了。  他的沉默被紅發男子解讀為遲疑,頓時怒火高熾:“你還在堅持無力的掙紮,有什麽作用呢?不會改變結局,隻會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寧亞呆呆地重複:“我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朗讚的災難因你而起。”  ……  “朗讚的災難因我而起……不!”  寧亞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  魔法陣內的各係元素不安地躁動起來,霍普急忙撤回精神力,關閉魔法陣,以防誤傷到他。魔法陣暗淡的刹那,寧亞衝到窗戶邊,撞了出去。  這是三樓!  霍普立刻追在後麵飛了下去想要接住他,已經遲了一步,寧亞像頭迅捷的豹子,落在地上後猛然一跳,幾個起伏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解釋、商量的話都來不及說,霍普匆匆丟下一句“我去追”,也跟著失去了蹤影。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現場其他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寧亞跑走前的一句話他們都聽到了,“朗讚的災難因我而起”似乎意有所指。在場大多是臨時請來的魔法師,聯想朗讚邀請他們之後躲躲閃閃遮遮掩掩的態度,一個個的疑問在他們心中產生。  與他們相比,蒂莫西才是真正關心寧亞和霍普的人。他定了定神,一臉嚴肅地警告其他人不要將今天的事情說出去,自己則大步走向國王的寢宮稟告這件事。  國王的態度與他想象的差不多,一樣是隱瞞這件事,當然,內心的疑惑是免不了的,穿著睡衣與蒂莫西探討了半天。  寧亞身上的神級詛咒來得蹊蹺,而東瑰漠沙漠的移動也一樣蹊蹺。加上兩者發生的時間極為相近,似乎從側麵印證了寧亞說的那句話並非胡說八道。    第23章 殺戮之神(三)    原來痛苦真的沒有極限。  之前的很多次,寧亞都以為是了,可是到了這次,才發現以前的太輕微。看不見火焰,卻渾身浴火。肌膚在燃燒,血液在沸騰,骨頭如烤焦的木頭,好似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脆裂聲……  痛苦在極短暫的時間內達到極致,然後就停住了。  如果人有靈魂,他應當是出竅了。  虛浮在半空中,看著自己的身體瘋狂地奔跑,跑過黑夜,跑過白天,如瘋牛一般橫衝直撞。  灰發日益幹枯,麵容日益憔悴,他並不難過,反而有隱隱的期待。  那一日,就快到了吧。  不該貪戀短暫安穩的,如果及早解脫,現在的自己已經到達了亡靈界,擺脫了肉體的痛苦——那才是對自己的仁慈。  前方平原突然升起一座山坡。  寧亞蹬腿躍起,眼見要跨過去,山坡又上升數米,絆住了他的右腳,讓他整個人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從山坡另一麵一路滾了下去。  追了一路的霍普終於找到了反超的機會,用風係魔法飛到寧亞的上空,口中念念有詞。  身上的灼熱好似減輕了少許?  寧亞迷迷糊糊地看著霍普飛揚的胡子。  可是,杯水車薪。就像身上壓了一噸的重量,減少兩三克又有什麽感覺?  “去找水係魔法師!”  他依稀聽到粗啞的聲音在呼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思緒進入了另一個殿堂。  他再次看到了紅發男子。  他穿著一身黑亮的戰袍,站在一座看不見頂端的巨大殿堂前麵,英俊的臉完美無瑕。粉紅色的薔薇花瓣鋪成鬆軟的地毯,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牽牛花從殿堂大門兩側垂落下來。繁星般的光點在門裏門外飄蕩,有兩顆落在紅發男子的眼睫上。  紅發男子睫毛輕輕一抖,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麽。他笑容真摯,眼中的深情如燒開的水,已經從壺裏漫溢了出來。  從角度來說,他看的人是自己。  可寧亞心底一片冰冷。這一切都那麽陌生,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  紅發男子牽起他的手,往殿堂裏走。  粉嫩的櫻花瓣在空中飛舞,七彩的光從頭頂落下來。正前方是巨大的塑像,看不清麵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莊嚴、威武、肅穆;看不出材質,似銀非銀,似玉非玉,晶瑩、光潔、透亮。  薔薇花瓣鋪成的粉紅色大道兩邊站立著數十個人,男多女少,樣貌不俗。  紅發男子拉著他走到他們中間,許多人圍上來,七嘴八舌,聽不到聲音,隻能看到一張張漂亮的臉露出違和的表情——臉色與眼神截然相反。  寧亞腦仁隱隱作痛。  一直關注著他的紅發男子牽著他走開,兩人到了殿堂的小角落。  玉雕的孩童抱著水瓶,澄澈的細流從瓶流淌,落入角落六邊形的小池子裏。池裏有魚,白如荔枝,紅如赤豆,金如稻麥,藍如深海……互相嬉戲遨遊。  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摟住他的腰。  寧亞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僵硬,不是身體,是精神上的。滿滿的違和感和排斥感讓他忍不住閉上眼睛,想要說服自己是在做夢,將這些畫麵從腦海中剔出出去。  尖叫聲、詛咒聲、謾罵聲突然傳入耳中。  寧亞發現自己能聽到聲音了,不由驚訝地睜開眼睛。  依舊是原來的殿堂,滿臉偽裝的眾人不知何時卸下了虛偽的麵具,手持武器,互相拚殺著。無數光、影、水、火、植物在眼前變換。紅發男子擋在他的麵前,手持血紅利刃,一刀劈開了一個妙齡少女的脖子。  寧亞記得她。在不久之前,她還衝著自己微笑,以一身怨氣。  畫麵變化得太快,那些人……或者並不是普通的人,各種奇妙的法術在空中交接,大多數都超出了寧亞的認知。殿堂並不小,可在愈演愈烈的戰鬥中捉襟見肘。  “哢嚓”。  響亮的崩裂聲。  那座至今不知是何材質的巨大塑像從右肩到左胯劃開一道深痕,上半部分慢慢地滑落在地。一個黑衣黑發的男子站在塑像後麵,單腳踩著剩下的半截塑像,傲慢地睨視著下方眾人。  “哈維!”  憤恨的尖叫聲在寧亞的耳畔炸響,如一把利劍,刺穿了他的耳膜,震得他腦海一片空白。他看到自己的身前亮起一道光,比盛夏正午的日光更亮,耀花了雙眼……殿堂在耳畔轟然坍塌。  他陷入比黑暗更可怕的光明中。到處白茫茫的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拎住他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然後,他就到了一片廢墟上。到處是殘垣斷壁,斷裂的巨大石柱橫七豎八。天暗下來,滿天繁星,無月,無雲。  風徐徐地吹起地上的花瓣。花瓣落在殘壁的縫隙裏,一朵牽牛花伸出半個腦袋,迎著風,顫巍巍地抖動。  寧亞抬起頭,看到了抓住自己的人。  紅發一如既往的張揚,英俊的麵容卻因為憂鬱而暗淡下來。他凝望著自己,昔日深情動人的眼睛如冰封一般,充滿了陌生與冷意。  寧亞的視線在微微的顫動,好似身體在抖動。  過了一會兒,紅發男子的眼睛終於破冰,蕩漾起春光。  人還是那個人。  但寧亞不得不承認,很難將此時的他與噩夢中折磨自己的他聯係到一起。  突地,光刃無聲息地從眼前劃過,斜劈向對方。  紅發男子後退數米,仰麵倒下。  暗沉的天空仿佛染上了一片猩紅的血色,黑紅黑紅的。  紅發男子捂著臉坐起來,血水從指縫中流淌過下巴,滴答滴答地落在灰色的斷壁上。他露了一隻眼睛,無聲地看著自己,陰冷至極!  寧亞的心顫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麽,就看到一道黑霧在紅發男子的身後成形……  那道黑霧如此熟悉,猶如一道深痕鐫刻在腦海中,隻要動念,就會想起。  寧亞覺得隻要在給自己一點點的時間就能想起來了,隻要一點點……  肌膚突然恢複知覺,那是焚燒般的灼燙!  剛恢複些許的理智再度被焚燒殆盡。  寧亞雙眼發紅,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知道要離開這裏,離開!  自從那次在大貝城附近追到寧亞,霍普就發現他的肌膚粘附著密密麻麻的火元素,這就好比一個人被大火包圍著,怪不得痛不欲生。  他製住寧亞之後,立刻找了十個水係魔法師,用水元素將火元素擠開,再將水元素凍住。但這並非長久之計,時間一長,寧亞的身體機能受到破壞,即便解凍,也會迅速死亡。  沙塵暴逼近大貝城,朗讚終於正式向聖帕德斯魔法學院、魔法公會和光明神會求救。聖帕德斯魔法學院立即派出數位魔導師及高階學生,魔法公會由會長親自帶隊,光明神會也派出了兩名七級光明祭祀前來相助。  然而寧亞的事卻被有意無意地瞞住了。  他發作前的那句“朗讚的災難因我而起”,多少影響了國王。在各方勢力聚集的時候,他不想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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