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高高揚起火紅的頭冠,掙脫了許辰的懷抱,像隻離弦的箭一樣振翅而出,轉眼間衝出窗戶,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中,任憑白簡和許辰在後麵大聲喊叫,也無動於衷。  同樣陷在大雨之中的,還有淪陷在漆黑中的提亞群島。  驚雷驟雨,閃電狂風,無論的機場還是碼頭,所有交通癱瘓,大部分信號斷絕,水電網盡數罷工,恐慌開始大麵積蔓延,唯有古老的蠟燭和手電筒勉強能提供一點安慰。  在段回川和黑龍離開後,陷在拍賣會場館廢墟裏的人,紛紛提心吊膽地逃出來。  整個島仿佛成了懸浮在海麵的孤島,到處都是積水,他們聚集在酒店裏,靠著備用的發電機勉強維持基本供給。  厚實的雲層裏電閃雷鳴,時不時有龐大的黑影在水天相接處翻騰,像是某種張牙舞爪的怪獸,隻是離島太遠,看不真切。  唐羅安靠在窗口望著這荒誕的一幕,喃喃自語:“當初便覺得段老板不是普通人,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看見他跟龍打架……”  方俊把自己裹在毛毯裏麵,不停打噴嚏,整張臉皺成一團,懨懨的,情緒低落極了:“原以為我隻是被狐妖嚇彎了,沒想到……跨越性別已經很艱難了,竟然還是非人類……”  另外一個房間裏,段家人在詭異的沉默和忐忑惶恐中,煎熬的等待著天亮,但是這個夜晚是那麽漫長,等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  段尹正在拍賣會場坍塌時受了外傷,被人救起,早已從昏迷中轉醒,蘇醒時他麻木怔忪地望著昏暗的天花板,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荒唐的噩夢,久久不能回過神。  自己曾經棄如敝履的怪物兒子,竟然同一條真龍當空對峙!  當他看見那不可思議的一幕時,眼珠子差點嚇得掉出來。  段尹正重重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臉上表情似哭似笑。  段明晨坐在沙發的角落裏,精氣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眼神不安地到處亂飄:“那個家夥……他、他果然是個怪物,隻是沒想到來頭這麽……他會不會回頭找我們報複啊?”  段三爺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他眼底森鬱的烏青無處可藏,鬆弛的眼皮耷拉著,整個人仿佛蒼老得快要入土,他冷冷地瞥了這個不成器的孫子一眼:“他若要報複段家,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嗎?”  段明晨嚇得一慫,囁嚅著嘴唇說不出話。  “算了,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已經於事無補了,聽天由命吧。”  段尹正長長歎了口氣,想起昔年長子幼時種種,許多流言傳聞未必是實情,但他還是因為害怕名譽受損,將人小小年紀掃地出門,又想到祖祠龍穴糾紛,非但沒有摘到好果子,反而如今整個段氏集團的搖搖欲墜。  現在一一想來,也不知是後悔還是惶恐更多些。  水天萬裏皆是晦暗蒼涼,唯呼嘯的閃電雷霆照亮了下方的濁浪滔滔。  淒厲的龍吟在高空咆哮,黑焰焚天,遠處的驚濤駭浪海嘯般撲到眼前。  在這樣浩蕩的聲勢裏,言亦君淩空而立,與立在海上的白衣男人遙遙對峙,仿佛周遭一切的狂風驟雨都不過是好戲開場前的開胃菜。  一黑一白兩個修長的身影,倒映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激湧的浪潮起伏時,兩人的倒影被裁得七零八落,一如這劍拔弩張的詭異平靜,隨時可能土崩瓦解。  借著一瞬間雪亮的電光,他看清了對方仰起的臉,雖有著人類的外表,那一雙豎瞳漆黑如墨,雲譎波詭,分明不是人類的眼。  被對方的視線鎖定的時候,宛如同一隻奧古猙獰的凶獸對視,隨時會被尖牙利齒咬碎似的,令人發自心底泛起寒意。  黑龍依舊在黑焰的炙烤中痛苦掙紮,眼看喘息聲漸漸虛弱,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高高揚起頭顱:“長殿下!救救我!我、我已經完成了任務!”  “翼,你做得不錯。”白衣人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它似的,勾起嘴角,慢條斯理地嘉獎一句,眼底卻殊無笑意,“不過,你被還是區區人類之身的二弟打成這幅德行,實在太丟我龍族臉麵了。也罷,看在你為本殿盡心辦事的份上,我會送你的龍魂早日往生的。”  “什麽不!救我不!”黑龍擺動殘軀奮力躍出海水,可黑色烈焰如同附骨之疽,緊緊包裹著它,甚至越燒越盛!  倘若它未曾重傷,渾身龍鱗完整,以龍族極其彪悍的防禦力,勢必不會被言亦君輕易如此重創。  可適才被段回川捅出的傷口,幾乎遍布全身,皮開肉綻,深可見骨,黑焰無孔不入地鑽入他體內,連帶著五髒六腑一同焚燒,誓要將它燒成灰燼,海水也不能將之湮滅。  直到黑龍龐大的身軀終於支撐不住,重重落回海裏,沉下水去,死得透透的,再也沒了聲息,就連激起的滔天巨浪,也被白衣男人隨手撫平。  一縷霧一般稀薄的龍魂自海底飄出,被他一把拘住,收進袖中。  “閣下就是龍族長皇子寒戈?”言亦君不得不與之虛與委蛇,心中依舊記掛著跌落海底的段回川,雖然龍族不會被海水淹死,卻不知會被那九天縛龍索如何折磨呢。  “你認得我。”寒戈的眼神從海麵上詭異燃燒的黑焰收回來,朝他揚起下巴,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你是巫族人,且實力之強,在巫族也是僅見,咒巫?”  他雖是疑問,但口吻卻甚是肯定。  言亦君淡淡回以一哂:“不錯。寒戈殿下真是見多識廣。”  不理會他話裏的嘲諷,寒戈幽幽歎了口氣,仿佛極為惋惜:“沒想到我那位好弟弟,竟然跟一個巫族罪民糾纏不清,這要是傳揚出去,皇族的臉麵往哪裏擺?不過沒有關係,我隻要在這裏殺死你,把回川帶回龍淵界嚴加看管,一切都不是問題。”  “畢竟回川剛成年就被迫跌入輪回祭壇,以凡人的身份長大,心性尚不成熟,我身為一個好哥哥,當然應該原諒他,規勸他。”  寒戈仿佛沉浸在自我的感動中,輕柔溫和的語調,絲毫看不出,那個下令用九天縛龍索禁錮折磨段回川的幕後指使,便是他這個“好哥哥”。  “但是,在你死之前,我還有一事不明,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要幫他,甚至為他送死呢?”寒戈自顧自說著,根本不在意言亦君諷意甚濃的眼神。  “你可是巫族人,難道你不知道,你們巫族就是被我龍族所滅?為什麽,要為仇敵出生入死?你應該憎恨他才是。”  “仇敵?”言亦君垂下的眼睫,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陰影,緩緩笑起來,“我的仇敵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我親手送入地獄了。我確實曾經仇恨龍族,但是……”  他目光幽幽望向極遠的夜,與無盡的深海彼此包容。  “他,不同。”  是了,他是不同的,無關種族,無關信仰,抑或仇恨。彼時巫族滅亡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出生,昔年逼死母親,囚禁自己的仇人也早就被自己湮滅了靈魂。  反而,偏偏是他,在那個漆黑的雨夜朝惡魔般的自己伸出手,將自己從瀕臨絕望的深淵裏拽出來的人。  “你,又怎會懂呢。”言亦君凝視著寒戈,笑容溫柔又殘冷。  “更何況,暗中威逼利誘驅使巫族人為你賣命,企圖謀殺回川的,不正是你嗎?”  他雙臂張開,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一枚墨綠色的晶體誕生於雙手掌心之間,高速旋轉,沉浮不定。  晶石在他兩手之間不斷拉長、變幻,最終幻化成一根頎長的巫杖,通體晶瑩,烏光流轉,宛如用墨綠色寶石雕琢而成,濃翠近黑,內部隱隱有細如發絲般的巫力遊走,生生不息。  言亦君手握巫杖重重一杵,恐怖的黑焰於他背後衝天而起,火光接天,幾乎把夜空盤踞的雷雲燒成灰飛!  “嗬,有點兒意思。”寒戈眯起雙眼,眼神泛著銳利的精芒,“你的名字,本殿不殺無名之輩。”  “言亦君。”字音未盡,言亦君整個人瞬間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在原地!  無月無星的夜色成了最好的掩護,言亦君的身影漆黑如墨,完全與黑夜融為一體,像一隻蘸了重墨的毛筆在黑紙上肆意塗抹,仿佛空無一物,又仿佛無處不在。  寒戈泰然自若佇立於原地,任憑巫力幻化的氣勁貼著肩頭擦身而過,將耳畔的發絲揚起又緩緩垂落,連衣角都未曾擺動分毫,顯然並未將眼前這個巫族人放在眼中。  他微微一笑,抬手在空中一拂,便有四麵八方而來的水滴匯聚於指尖,信手從中拈起一枚尖銳的菱形冰錐。  森冷的寒氣連帶著周圍的海域,都在一瞬間降溫了好幾度,腳下的水麵像是浮了一層薄薄的冰渣,蒼白的寒霧若有若無升騰而起,襯得寒戈一雙赤腳愈發白皙如玉。  “你以為,躲在暗處藏頭露尾,本殿就拿你沒辦法了嗎?”寒戈搖頭淺笑,“你們巫族人總喜歡鬼鬼祟祟的藏在陰影裏,絲毫沒有正麵對敵的勇氣,我們龍族講究的就是堂堂正正的對決,生死無尤。”  他表麵上沉穩如山,實則高度戒備著四周,可惜言亦君仍舊在無邊夜色裏隱忍不發,絲毫不受他言語相激,寒戈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揮手間,手中冰棱一變二,二變四,眨眼功夫,分裂出成百上千支,尖銳的棱角在漆夜電光裏寒芒閃爍。  像刺蝟的尖刺一樣,將他嚴密地保護在中心,又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激射而出,將一切企圖進犯的敵人,紮成篩子!  來了!  寒戈霍然睜眼,無數尖利的冰淩向八方濺射,一時之間,以他為中心,極寒的堅冰向附近的海域瘋狂蔓延,幾乎將整片海域封凍住!  墜落的雨點也變成了冰錐子,前仆後繼,沒有死角地覆蓋,無論言亦君藏到哪裏,都無濟於事!  待一切平靜下去,周圍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可是那個巫族人呢?  這裏沒有,那裏也不在!  尊貴的龍族皇子自下界後頭一次擰起眉頭,片刻,海水仿佛對他訴說了什麽,他唇邊泛起一絲冷笑:“想聲東擊西,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水救人?別做夢了”  隨著拳頭重重收緊,四麵八方的堅冰盡碎!  它們不斷的凝聚、壓縮,最終化為一條冰龍紮入水中,表麵上平靜的海麵轟然炸開,冰龍的長嘴中銜著一道狼狽的人影,將他高高拋向夜空,像一個無處落腳的靶子,暴露在寒戈眼前。  “嗬,本來想給你一個留下遺言的時間,看來沒有必要了。”寒戈踏在冰麵上,猶如閑庭信步。  冰龍長嘯一聲,張開森冷大口徑自將那人影吞入腹中,一頭紮入水底。  寒戈負背雙手,遙望淒冷雨夜,緩緩歎了口氣,對手太弱似乎令他有些無趣。  “長皇子殿下的好心,恕我無福消受了。”平鋪直敘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寒戈悚然一驚,尖銳的冰刺憑空蘊於背後,在海麵瘋長,可是連一個影子也未曾碰到。  寒戈緊縮的瞳孔倒影出一雙幽綠的豎瞳,貓眼般泛著人的幽光。  “你”  他隻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腳下一張墨綠色的大網豁然張開,像是某種神秘的法陣,他正被禁錮在陣眼的中心,無數幽綠的火焰隨著陣法的旋轉,被一簇簇引燃,他分明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可腳下的碎冰俱都被灼燒得汽化成霧!  “長殿下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我的巫咒,克你的冰龍。”言亦君懸浮在幽焰裏,活活燒死黑龍的烈焰於他而言,卻像頑皮的孩子,伸著火苗擺弄他的衣角。  焚天滅地的火焰包圍著寒戈,在短暫的震驚和惱火後,他卻重新恢複平靜,甚至微微笑起來:“這才像話,如果你就那麽被輕易殺死,未免太無趣了。”  言亦君眉頭微蹙,又舒展開,巫杖的頂端指向他,寒聲道:“你這麽有恃無恐,應當不是真身前來的吧。區區一具投影,也敢猖狂?”  “被你發現了?”寒戈無所謂地拂開搔在臉頰的發絲,“我本以為帶走回川,投影也就夠了,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你,不要以為打敗我的投影就沒事了,你可知道……”  言亦君還欲說些什麽,腳下波濤洶湧的大海深處似乎傳來某種詭異的震動,截斷了兩人的對話。  漆黑幽暗的海底,沒有任何一絲光線能深入這裏。  段回川的意識越墮越深,像這暗無天日的深淵一樣,被四麵八方的海水壓迫著,除了沉溺,隨波逐流,別無他法。  九天縛龍索死死綁在他身上,禁錮著他的手腳,段回川無力動彈,在下沉的過程中,恐怖的窒息感包圍了他,深水的壓迫力無死角地擠壓他的五髒六腑。  他曾企圖縮小身體,或者幹脆變成壁虎,可是九天縛龍索同樣跟著縮小,半點喘息的機會也不留給他。  前所未有的,逼近死亡的概念在這一刻是如此的清晰。  要死了嗎?  段回川已經無法憋氣了,下意識張口,一連串泡泡冒出來,眨眼被暗流吞沒,冰冷的海水灌進去,他的體內開始火辣辣的發痛。  脖子上掛著的戒指,掉了出來,突兀的,瑩亮的光芒自紫色的寶石上亮起,溫暖又柔和地包裹住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段回川漸漸找回了意識,他勉強睜開眼,入目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隨即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在水底呼吸了?  某種水底生物在他身邊遊過,他敏銳的感官察覺到水流的方向。  他奮力地挪動唯一能動的腦袋,遠遠的,仿佛有一點光芒,在海底若隱若現,戒指隨著浮力飄在他眼前,清晰地指引向那個方向那是跟隨自己跌入海中的鑽石王冠在發光。  泡泡不可控製地從嘴裏冒出來,段回川咬著牙,被捆得宛如春卷般的身子,費力弓起來,撅著屁股,以慢到極點的速度,在海底瘋狂挪動。  像一條笨拙的人形蚯蚓。  作者有話要說:  段:不不不這不可能是英俊帥氣的我!第62章 金龍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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