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心有河山,錦繡天下


    薑安寧一臉的冤枉:“昨兒也不知是誰,一路上拉著我,非要我多講些民間怪談,誌怪小說……”


    宋堯麵露窘色,不大自然的咳咳兩聲。


    “那、那你也不用,不用講的那麽細致啊!”


    她當時就是小小的好奇了下。


    偏偏薑安寧又是個十足會吊人胃口的,小小怪談,愣是說的跌宕起伏,害得她又怕又想聽。


    最後也不知道怎麽的,越聽越想聽。


    “你是不知道,昨兒回屋去躺在床上,隻要閉上眼,我這腦子裏頭啊,就止不住的開始尋思你跟我說的那些東西。”


    什麽黃皮子討封,路遇柔弱女子嚶嚶啜泣,結果是摳腳大漢偽裝……


    又什麽書生深夜路過破舊寺廟,邂逅美嬌娘,雲雨恩愛,天亮後醒來,發現懷裏抱著的是個骨灰壇子。


    還有什麽大長蟲與藥童一見鍾情,妻子在家中整日要打傘,原因竟然是見不得光……


    宋堯便是如今想想,也覺得津津有味。


    她不大自在的咳了一聲:“反正,往後這種事情,就不要在大晚上的說了。”


    薑安寧捂著嘴笑了幾聲,隨即像模像樣的學著戲文裏那般,捏長聲音:“得令!”


    “沒個正經!”


    宋堯瞪她一眼,佯嗔。


    薑安寧舉起手裏打包的油果子跟豆腐腦:“那這個,應該正經吧?”


    “咦?”


    宋堯稀罕了聲:“你竟然能打包回他們家的豆腐腦跟油果子?”


    薑安寧茫然的眨了眨眼:“啊?”


    “不能打包嗎?”


    宋堯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不能。”


    她唏噓道:“隻是他家的生意實在好,尋常便不願意騰出手來,忙活打包外帶的活計。”


    “你是不知道,每天一大清早的,多少人家,會派了自家的丫鬟小廝,過來軟磨硬泡的想要打包回去幾份。”


    “便是縣令大人,也難以免俗,常派了縣衙的人過去買呢。”


    “我有時候過去,經常能碰見。”


    宋堯嘖了聲:“可這老板也是個稀奇的,甭管是什麽金尊玉貴的人來了,都隻能眼巴巴的等著。”


    “必得是在攤子上吃東西的人不多了,才會有選擇的,接些打包的生意。”


    薑安寧“啊?”了一聲,頗為意外。


    宋堯唏噓了幾句,也就沒有再繼續說了。


    等人吃完早飯,又重新淨了手,在院中的石桌上,擺了茶具烹茶。


    “對了,那什麽擂台賽,定在了三日後。”


    她翻找出盛越聞昨兒送來的請柬給薑安寧瞧:“倒也不知道,那蓮娘子的身份被揭穿,這擂台賽,還會否繼續辦下去。”


    宋堯眉心輕皺,複又鬆散下來。


    “甭管辦不辦,都是盛越聞要去操心的事兒。”


    她笑出了聲音:“要苦惱憂愁,也是盛越聞去苦惱憂愁。”


    薑安寧微微笑著,目光落在茶盞中,盯著蜷卷的茶葉,被熱水緩緩的泡開,葉片舒展,飄飄蕩蕩的沉入杯底。


    她道:“說的正是呢,管他還辦不辦,咱們隻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宋堯看著人,遲疑了瞬:“說真的,要是真的上台打擂,你可有萬全的把握?”


    “沒有。”


    薑安寧回答的幹脆又坦誠。


    “那……”


    宋堯不免跟著情急起來,本來懸著的心,忽悠一下就被吊了起來。


    薑安寧笑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假借身份的蓮娘子不足為懼,可也難保這江安縣中,會否有哪個平常不顯山不露水的人,突然冒出來,給咱們露一手。”


    她適當的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說來怕姐姐笑話,自打完成禮佛圖以後,我在技藝上,可以說是,不僅沒有半分長進,反而還退步許多。”


    “啊?”


    宋堯驚訝的瞪圓了眼睛:“可我瞧著你……”


    前不久交上來的繡活,做的分明較之以往進益精致許多。


    “姐姐肯定是覺得,我近來交的那些繡活,比起先前的禮佛圖來,有過之無不及。”


    薑安寧搶先一步,說出了宋堯剛到嘴邊的話,聽得人不免連連點頭。


    “可不是?”


    宋堯輕聲詫異:“我瞧著,隻有一日好過一日,半點兒沒看出,有哪裏退步了。”


    她嗔怪道:“我看你啊,是自謙過頭了才對!”


    “並非是我自謙。”


    薑安寧露出恰到好處的羞窘:“實在是……”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宋堯被她這副樣子,給攪得心都有些亂了。


    “宋姐姐想來也知道,平常繡個帕子、香囊什麽的,那都是小件兒。”


    “雖然說也是要看功夫的,可到底沒辦法跟屏風擺件這樣的大物什相比。”


    “你沒瞧出來我技藝退步,實則是因為,那些小件兒,我都不知道練手多少回了,多多少少是有些躲在了舒適區,也自然有法子,叫人瞧不出來我的生疏。”


    薑安寧哀歎了一聲:“且,也著實是算不得生疏,畢竟時不時的就要繡上一些。”


    “可像禮佛圖那樣的大件兒就不一樣了。”


    “不瞞姐姐你說,自打出了這麽一件兒成品以後,我就再也沒動手繡過第二件兒了。”


    薑安寧這話說的十分坦然,畢竟,她也算不得扯謊。


    前世至今……


    她的的確確,已經有二十餘年,沒有碰觸過這些了。


    若非從前勤於練習,以至於還留下了些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反應,以及得了【彈幕】打賞後的加持,隻怕怎麽穿針引線,她都要遲疑尋思。


    宋堯一聽這話,肉眼可見的焦急起來。


    “誒呦,這倒也是真的……”


    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擔心人會有太大的心裏壓力,安慰勸說:“你甭想那麽多,莫說能繡禮佛圖那樣大幅作品的人,本就沒聽說過有幾個,便是這擂台,也不是以繡品的大小來定輸贏的。”


    “否則,這些年,人們提起當年驚豔了諸多世人的禮佛圖,就不該是隻提它有多麽的細節、精致、栩栩如生。”


    “而是大!大!大!”


    宋堯越說越覺得有道理。


    可不就是嘛,禮佛圖當初能夠驚豔了人,其中一點就是,禮佛圖全長四米有餘,寬將近一米五。


    薑安寧輕點了下腦袋。


    隻是心裏不由得蔓生出其他的想法。


    禮佛圖珠玉在前,多年來風光無兩。


    可她不願意,也不想餘生就吃著從前的老本兒。


    隻是……還有什麽能壓過禮佛圖的風頭呢?


    “想什麽呢?眼睛都看直了。”


    宋堯五指在人眼前晃了晃,打斷了薑安寧的走神兒。


    “在想要什麽樣子的新繡品,才能勝過禮佛圖。”


    薑安寧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宋堯撲哧一聲,隨即忍不住的捶桌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剛剛還說自己疏於練習,安於舒適區,技藝退步,擔心不能夠穩妥的贏過擂台賽,贏過越聞繡坊的假繡娘。”


    她憋了又憋,方才勉強的憋回去幾分笑意,卻也實在難受。


    “我說你是自謙,你還非要跟我狡辯。”


    “結果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你就惦記著如何再震驚世人一次,繡個比禮佛圖更厲害的作品出來。”


    宋堯戳了下薑安寧的腦門兒:“你呀你呀,我都不知是該說你勇氣可嘉,還是該說你心比天高了。”


    “禮佛圖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所成吧?那樣巧奪天工,實屬世間罕見的繡品,能繡出來一份,便已經足夠流芳傍身了。”


    “你可倒是好!”


    “竟然還想著再繡一幅更為厲害的。”


    “往哪繡?繡什麽?”


    “那禮佛圖中,不僅僅是佛陀神像,廟宇建築繡的細節逼真,裏頭更是還有諸多前往朝奉的信徒,神態各異,有歡喜的、有沮喪的……眾生百態,七情六欲盡在其中,淋漓盡致。”


    “其中還穿插著諸如什麽,遊走在人群中的賣糖水小販,勸人請香的婆姨,嬉笑玩耍的孩童,物色相看人家的媒婆,甚至是有辱斯文的偷情書生與小姐,在佛堂側,一邊神色惶惶,心懷不安,一邊又抵不住誘惑,烈火幹柴。”


    宋堯說起禮佛圖的諸多細節時,簡直如數家珍。


    “這樣一幅驚世之作珠玉在前,你再繡什麽,能與之比擬,甚至是去超越?”


    薑安寧還真的認真想了。


    她眉心輕輕地攏了起來,苦惱住了。


    “我也不知。”


    薑安寧很是誠實的搖了搖頭,心中對此事全無主意。


    “不知就對了!”


    宋堯瞪了她一眼:“因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有些憂心的語重心長道:“安寧啊,你可萬萬不能助長了好高騖遠的心思。”


    “我知道你上進,興許也想著要突破突破自己,追求更高更遠的目標。”


    “可夢想這東西,要是不能夠落地生根,卻還一味任由其瘋狂滋長,那便如同空中樓閣,無所支撐,早晚是會倒塌摔傷自個兒的。”


    薑安寧並不讚同這說法,奈何知曉人是好心好意,且她自己也著實迷茫著,遂不出聲反駁。


    “我知曉了,宋姐姐。”端的是一臉的乖巧。


    宋堯語重心長:“我這麽說,並非是想要阻止你追求更高更遠的目標,相反,我很支持你!”


    “你能有鴻鵠遠誌,且願意為之付出時間去追逐,我隻會為你高興,並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夠成功。”


    “我也不說什麽假大空的話,我想你成功,也是出於私心。”


    宋堯:“你若真能再出新作,且比禮佛圖更上一層樓,那我隻會覺得榮耀。”


    “朝凰繡坊的地位,也必然能夠跟著水漲船高。”


    “到時候,我隻怕要擴大經營,再多多招上十個八個繡娘,何愁沒有生意呢?”


    “光是一個江安縣,能算得了什麽?”


    “你是不知道,我這一路上去了京城,有多羨慕那市井繁華,和咱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那可真心是不一樣!”


    宋堯:“我當時就在想啊,要是我能夠在這樣的鬧市之中,開間繡坊,光是每天瞧著那街上的熱熱鬧鬧,就已經足夠開心了。”


    “等我真的在京城裏頭,待上了那麽幾日,便也知道,此生怕是沒什麽機會……”


    宋堯眼中滿是向往與豔羨。


    她嘴角彎了一下,露出苦笑來:“可我也知道,有些事兒歸根結底隻能夠想一想。”


    “像咱們這樣的身份,不是說你有本事兒,一心奔著前程去努力了,事情就能夠成的。”


    “京城權貴多如牛毛……”


    “不試過,如何能知道呢?”薑安寧突然出聲。


    宋堯啞口無聲,像是噎住了一樣,瞪圓了眼睛,瞬間安靜。


    “宋姐姐可見過染絲?”


    薑安寧冷不丁的一問,倒真把宋堯給問得懵怔住了。


    她搖了搖頭,做不及反應。


    “染絲人以素絲投入水中,染於青則青,染於黃則黃,而投於染色的絲變了顏色,所染出來的絲也會跟著變了顏色。”


    “世間萬事,亦如染絲,總是蒼黃翻覆,波詭雲譎,從未有過一刻的停止。”


    “曾有先人言,製心一處,無事不辦。”


    薑安寧握住宋堯的手:“你我還不曾試過,怎就知道不行呢?”


    她聲音堅定,目光如炬。


    “安寧,你……”


    不會是想要來真的吧?


    宋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聲音,滿是不敢相信的,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這個小姑娘。


    明明還是花兒一樣稚嫩的年紀,偏生不知從何處得來一股子力量。


    倒是把人弄得怪熱血沸騰的。


    宋堯沉默良久。


    薑安寧忽然問道:“宋姐姐,京城……是什麽樣子的?”


    她目光中迷茫,藏著一縷向往。


    宋堯感覺從她身上,感覺到一股子濃鬱的失落,連自己仿佛也有些被感染到了,鼻頭頓時酸酸的。


    “京城……”


    她想了很多措辭想要來形容在京城那些時日的所見所聞。


    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遲疑良久,方才找回了聲音:“很大、很美,人很多,繁華、熱鬧……”


    她有些詞窮,又覺得薑安寧失落的樣子,讓她分外難受,遂趕忙故作輕鬆起來。


    “其實和咱們這兒,也差不上許多。”


    “都是一樣,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也就房子比咱們這兒,稍微高了一些,路上常有裝飾富貴的馬車行過……”


    “他們那兒,城外也是種著水稻、甘薯的,都差不多。”


    怎麽會一樣呢。


    爹娘留下來的手劄上,就有寫過,京城靠近北境,塞外的風雪與殘陽,也同樣沐浴著京城。


    據說趕上三九寒天,屋簷上堆積的厚雪掉下來,都能砸暈人的腦袋。


    隻是,薑安寧到底也聽出了人聲音裏的安慰之意,微斂了斂情緒,揚起笑來:“若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想看看京城是如何繁華,也想看看……爹娘故去前,曾到過的地方,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又會否有留下些許,關於爹娘的痕跡樣子。


    她壓下心頭湧起的情緒,換上笑臉:“不僅是京城,塞外、江南,乃至於海外……我都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我從前常聽我阿娘與阿爹說,塞外殘陽、白山黑水,是如何如何的動人心魄,惹人心馳神往。”


    “還有春日江南裏,青磚黛瓦,烏篷船兒輕輕搖過老街古巷。”


    “岸邊上的貓兒,總是慵懶貪婪的,曬著來之不易的暖陽,愜意極了。”


    薑安寧說著,眼中果真露出幾分向往的神色來。


    “我還聽我阿娘說,在遙遠的海外之地,土著民都是金發碧眼的,鼻梁高高的,說話嘰裏咕嚕的。”


    “可惜……”


    阿娘走後,再也沒有人同她說這些異域風情之事。


    她上輩子嫁給趙海以後,更是再也沒有機會,離開過這小小的縣城。


    “我是真的想去看看!”


    她聲音堅定了許多,卻很快又迷茫了下來:“可惜,匆匆景色留不住,許多美色,終究隻能留在自己的回憶裏,獨自品味。”


    阿娘倒是寫了許多文章留存下來。


    可寥寥幾筆,叫人如何去想象,那從未見過的風景。


    宋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看你這模樣,倒是不該當個繡娘,你該做個畫師才對。”


    “河山錦繡,光是看看如何能夠?”


    “得畫下來,流芳百世。”


    “也讓後世子孫,有機會看看咱們這古人的天,與後來的世道,可有什麽不同之處?”


    風景還不都是那般?


    能有什麽不同的?


    不同的,從來都是看的人罷了。


    不過……


    薑安寧擰眉沉思了起來。


    能畫出來的,為什麽就不能夠繡出來呢?


    她又不僅去想,當年,阿娘是為何要繡那樣大的一幅禮佛圖呢?


    華麗倒是華麗,眾生百態,盡收其中。


    四腳的蛤蟆披上紅布,躲在佛龕中。


    不知情的人兒,虔誠的跪拜祈求保佑。


    鬼鬼祟祟的盜賊,偷走了酒家的錢袋子,大手一揮灑下功德香火。


    佛陀高高在上,笑嗬嗬的享受著竊賊的跪拜。


    拜佛的人,有好有壞。


    有真慈祥,也有假慈悲。


    繡卷緩緩的鋪展開,便像是一個接著一個故事,在無聲的向人們娓娓道來。


    可是……


    尋常人家,根本就不會放那麽大一件屏風或者擺設。


    就算是想放,也根本放不下。


    如此耗時耗力的繡來,最終卻無處安放,何苦?


    甚至在一開始,她也是不願意繡的。


    有繡成那麽大一幅禮佛圖的功夫,足夠她繡上千個帕子、香包、扇麵了。


    奈何阿娘從前在時,常常念叨:“小安寧,要是娘親哪天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又實在思念阿娘,便來繡這幅禮佛圖。”


    “等你繡好,阿娘肯定也就找到回來小安寧身邊的法子了。”


    那時幼小懵懂的她,總是會問:“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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