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手劄


    老大夫頓時老臉一紅。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這點小心思會這麽快就被抓包。


    此時頂著謝玉桐的怒火,除了站直聽訓,半點兒解釋的話都不敢說。


    在謝玉桐的氣頭上,解釋就是狡辯,縱使有千萬種正當理由,也統統會被打成是頂嘴、不服管教,是狡辯,不知錯,不知悔改,怎麽都是罪加一等的錯處。


    老大夫早就對這些小心思,拿捏的明明白白。


    何況這事兒真要說起來,確實也是他的不對。


    自己做錯在先,他更不敢出聲狡辯了。


    索性低頭站在一旁裝死。


    沒想到,從前用來平息謝玉桐怒火的裝死技巧,今天竟然失靈了。


    “我問你話呢!啞巴了!不知道吭個聲嗎?”


    謝玉桐直接拿起旁邊妝奩裏的匕首來,丟到老大夫的身上:“舌頭不想用,幹脆就別要了,割了吧!”


    老大夫冷不丁被匕首砸中,嚇得渾身一激靈。


    他這會兒才意識到,謝玉桐恐怕不僅僅是生氣,他動了小心思,想要戲弄薑安寧。


    更是在生氣他之前的多嘴。


    可他明明就沒有說錯!


    江巍那頭蠢驢是走了,可其他人呢?


    那麽多雙眼睛,光走了最蠢的一雙眼睛有什麽用!


    老大夫氣不過,脫口就把話說了出來:“難道我說錯了嗎?”


    謝玉桐怒甩了他一巴掌。


    老大夫更加不服氣。


    他就是覺得,謝玉桐心軟收下薑安寧是在自找麻煩。


    就算薑安寧是靜婉姐的女兒……


    那他也還是覺得不服氣。


    他就那樣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很是倔強的樣子,像個年輕不馴小子。


    薑安寧有些被這陣仗給嚇到了。


    前世被趙家人家暴的陰影,再一次席卷而來。


    她顫著聲音喊了聲:“老師……”


    薑安寧的目光忽地茫然片刻,意識似乎有些恍惚起來,有些看不清的眼前的場景。


    明明她清楚的知曉,眼前站著的人是老師與大夫師兄,可她就是……頭好痛,感覺又回到了趙家,忍受著趙家人的毆打。


    沒有重生,沒有重新來過,將趙家人一個個送到地獄去的機會,她就還是那隻困在牢籠中的鳥雀,沒有翅膀、沒有羽毛,更沒有利爪,她逃不脫,根本逃不脫!


    薑安寧感覺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抓住了,並且在一點點的收緊,痛得她不得不張大了嘴巴想要呼吸,可是她喘息不出來,整個人像是被凍結在了冰裏,想用力,也用不出來力氣。


    頭好疼。


    薑安寧隻覺得耳邊忽然驚聲迭起,接著便人事不知了。


    “安寧丫頭!”


    “安寧丫頭?”


    薑安寧的突然暈厥,驚嚇住了老大夫。


    娘咧,這小丫頭要是在這時候什麽事兒,他還不得吊起來活活打到隻剩一口氣,再丟下蛇窟裏頭去喂蛇?


    他更是後悔,不該捉弄人的。


    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紀的人了,竟然還跟個小丫頭較真置氣,也是太不應該。


    謝玉桐也是有些嚇住了。


    可她到底經得住事兒,將暈過去的薑安寧接住後,平放在了床上。


    不知為何暈厥過去的小姑娘,此時唇臉泛白,渾身發顫,似乎是在用力呼喊著什麽,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等老大夫收回為人把脈的手,謝玉桐忙問:“如何了?”


    聲音裏是前所未有的驚慌。


    老大夫哆哆嗦嗦的,連抬頭看一眼謝玉桐臉色的勇氣都沒有。


    好在,剛剛探過人的脈象,感覺到人的脈象強健,隻是呼吸急亂緊張了些,這才任由腦中緊繃住的那幾根弦兒,一根根地自由斷裂,發軟的手腳也逐漸找回力氣。


    “沒、沒什麽大事兒。”


    老大夫輕吐出來一口氣,臉上漸漸多了些血色。


    真是差點被嚇死。


    謝玉桐並不滿意他的這個回答:“沒什麽大事兒,怎麽會突然暈過去?”


    她伸手摸了下薑安寧的額頭,忽而冰涼,忽而熱到發燙,根本就不正常。


    哪裏像是沒什麽事兒的樣子了?


    老大夫的心又跟著提了起來,他嘴皮子哆嗦了幾下,話到了嘴邊,一時間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問你話呢,支支吾吾的,像什麽樣子!”


    謝玉桐看他這副窩囊樣子就覺得火大。


    老大夫瑟縮了下,人都不自覺的往後躲了躲,縮到了角落的位置。


    “我看你那舌頭,是真的不想要了!”


    謝玉桐兩眼冒火的瞪了眼老大夫。


    老大夫忙吭哧癟肚的說道:“她、她這是被嚇住了,心悸受驚,方才導致的暈厥。”


    說完,他更往後縮了縮身子。


    想來想去,剛剛有嚇唬薑安寧的,不就他一個嗎?


    可是……


    他就是給藥膳裏,加了些重劑量的黃連苦參而已,至於就把人嚇成這個樣子了嗎?


    臉色白的都快沒有人樣了。


    他、他、他實在是不能理解啊!


    “心悸受驚?”


    謝玉桐也是不太能夠理解。


    好端端的,也沒有人嚇唬她,怎麽就心悸受驚了呢?


    謝玉桐懷疑的目光,頓時就落在了老大夫的身上。


    老大夫害怕的抓住耳朵:“不是我嚇唬的她!”


    謝玉桐沉著臉,走過去看了眼那藥膳。


    就是很正常的藥膳。


    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甚至也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裏麵。


    她拿起旁邊的勺子攪了攪,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


    甚至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


    謝玉桐嚐了一口,除了微苦的味道,並沒有特別的不適口。


    她不免有些奇怪的看向薑安寧。


    剛剛,薑安寧幾乎是這藥膳一端過去,就立馬皺起了眉頭,並指明其中有黃連和苦參的味道。


    可是她吃著,其實還好。


    入口的時候,的確是苦味很明顯,盤亙在舌尖上,一點點浸入喉嚨,蔓延四散的那種苦味兒。


    但是,聞著倒是還蠻正常的。


    至少她是沒聞出來,明顯的藥味兒。


    她這個大徒弟雖然喜歡頂嘴,是個頂有自己主意、總是油嘴滑舌沒個正形的小鬼頭。


    但手頭上的功夫,還是很穩重的。


    這藥膳更是他的拿手功夫。


    僅僅是憑著這幾道藥膳方子,就不知道從京城那些貴人手裏頭,賺的有多盆滿缽滿。


    就算是想要捉弄薑安寧,也不至於會失手的,叫人隻是剛一聞聞味道,就立馬察覺出了戲弄之意。


    那麽原因大概就隻有一個了。


    就是薑安寧嗅覺異於常人。


    可能是她對黃連等味道的嗅覺,異常敏銳。


    也可能是她對所有味道,都格外的靈敏。


    但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說明,她曾經多次接觸過黃連。


    如果是前者的話,就很有可能是薑安寧曾經多次接觸過黃連,所以才會對這種味道異常的熟悉。


    結合她之前的表現……


    很有可能,是有人借用黃連等物折磨過她,導致她產生了不好的記憶。


    如此一來,隻是聞到黃連的味道,就心悸受驚導致暈厥了過去,倒也就說得通了。


    隻是,這得是遭了什麽樣的罪,才會有如此的反應?


    謝玉桐看著薑安寧的目光,不由得更多了幾分憐愛。


    “你確定,她身體沒有別的問題,隻是一時間驚嚇住了,所以才會導致的暈厥?”


    她板著臉,沉下聲音來,又問了老大夫一遍。


    老大夫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覺得自己現在才是真的要受驚暈厥過去了。


    他遲疑片刻,很是謹慎的回答:“的確是受驚導致的暈厥,安寧師妹脈象沉細無力,是為心陽不振的表現,此時麵色蒼白,形寒肢冷,更是很明顯的胸悶氣短、心悸不安之症,且舌淡紅,是心血不足之兆。”


    老大夫訥訥幾聲,很是老實的坦白認錯:“我是不該給她在藥膳中,多加了黃連,想要戲弄她。”


    “當時我隻想著,雖黃連不對症,卻也隻是治不好病補不好身體而已,絕對治不壞人……”


    哪想到人會這麽敏銳的一眼就發現了,還鬧了這麽一樁事兒出來。


    老大夫現在老實的不得了,不待謝玉桐追問要如何治療,就已經先一步開口說了治療之法:“等下我去燉一碗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給她喂下喝了,再煩請老師為人施針,安神定悸。”


    謝玉桐滿是擔憂心疼的看著薑安寧,伸手摸了摸人仍舊冰涼的額頭,輕嗯了一聲。


    老大夫為人遞上金針後,識趣地端著那碗藥膳下去。


    “等等。”


    在人快要退出房間時,謝玉桐忽地出聲,老大夫頓時腚溝子都夾緊了,低著頭,滿眼驚慌的看著地麵,很是不知所措。


    “不要浪費食物。”


    謝玉桐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老大夫驚恐的瞪圓了眼睛,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謝玉桐,又低下頭看了看手上端著的藥膳,最後不得不把眼淚咽進肚子裏,乖乖的說了聲:“是。”


    待人退下之後,謝玉桐扯過一旁的屏風,將金針消毒之後,為薑安寧施針。


    等老大夫再端著藥膳與湯藥回來時,謝玉桐已經收起屏風,為人脫去了鞋子,鋪了床新的被褥,給人塞進被子裏。


    跟在老大夫身後的,還有端著炭盆的小藥童。


    謝玉桐望過去。


    老大夫趕忙出聲解釋:“安寧師妹身子弱,氣血虧虛,這雨眼瞧著怕是還要下上一宿,擔心屋裏頭會有潮氣,便帶了炭盆過來。”


    他一口一個“安寧師妹”,討好的意思十分明顯。


    謝玉桐冷哼了聲:“還未正式行過拜師禮,你這師妹喊的早了些。”


    老大夫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隻難受著老師這脾氣,來的未免也太過突然,太猝不及防,讓他不知該如何自處才好。


    “剛施過針,這會兒已經呼吸平穩,安靜睡下了,等人醒了,再喂藥吧。”


    謝玉桐輕飄飄的說了句,由著老大夫在一旁,捧著托盤。


    “誒,是!”


    老大夫也不敢說什麽,更不敢亂動。


    等他捧了有一會兒,兩條胳膊都開始有些抖了,謝玉桐才恍若一臉驚訝的看著他:“東西就擱在那吧,還捧著做什麽。”


    “我、我怕藥涼了。”老大夫下意識胡謅了句。


    說完,他就後悔了。


    本來沒什麽事兒的,他這麽一胡謅,謝玉桐隻怕是又要生氣了。


    也不知道現在找補幾句,還來不來得及。


    他心中正思忖著,嘴巴已經開始辯解:“我端著也方便隨時檢查藥湯的溫度,等會安寧師妹醒來,萬一藥涼了,我也能及時知道,還熱到幾成,才會既不損失藥效,又、又不燙嘴。”


    老大夫目光對上謝玉桐似笑非笑的眼神,險些卡住聲音。


    “那你就繼續端著吧。”


    謝玉桐帶著幾分捉弄的笑,老大夫剛要把湯藥與藥膳放下的手,頓時就有些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了。


    “老師……”他苦巴巴的喊了一聲人,開始後悔剛剛為什麽非要多嘴一句。


    謝玉桐冷哼了一聲,算是暫且饒過了他:“行了,擱那吧。”


    她隨意的坐在旁邊榻上,吩咐道:“隔壁的那小丫頭,一時半會兒怕是醒不過來了,挑個伶俐的醫女過來,近身照顧著吧。”


    老大夫乖聲應了。


    謝玉桐就又招呼小藥童:“把炭盆拿的近一些。”


    小藥童迭忙把炭盆挪的近了一些。


    謝玉桐就打發他們下去歇了。


    等人都走了以後,屋裏頓時安靜下來,襯得外麵的風吹雨打聲更加清晰吵鬧。


    謝玉桐手裏頭翻看著一本有些泛黃的老舊手劄。


    若是薑安寧還醒著,大抵會驚訝非常。


    因為這手劄,與她阿娘與爹爹留給她的手劄,幾乎一模一樣。


    尋常的手劄,大多都是豎線裝訂。


    阿娘跟爹爹留下來的手劄,卻是用一種特質的麻繩,斜著打結的,看上去很不一樣。


    不過,除了裝訂的方式相同,其他的就又不相同了。


    薑安寧阿娘阿爹留下來的手劄,紙張都還比較新。


    但謝玉桐手裏的那本,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


    繩結處都明顯的包漿發亮了。


    謝玉桐眉心微添愁意,隨著手劄越翻越薄,她眉心皺攏的更加深,直到翻至最後兩頁時,方才眉心舒展了幾分,漸漸露出笑來。


    “找到了。”


    她看著手劄上標注的脈象圖案,細細回想著剛剛為薑安寧施針時,在人的指節處,發現的不尋常跳動,一一與手劄上所記載的脈案對應上。


    老大夫的診斷並沒有錯,薑安寧是受到了驚嚇不假。


    可這驚嚇,卻不是剛剛那段時間發生的。


    而且過往殘餘下來的、長期身處於某種驚懼中,過度傷心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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