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葬禮到底還是驚動了江城不少人。


    三個月前,沈家什麽狀況,江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從前跟沈家關係不錯的人家,都不敢與沈家走動,就怕自己也背上與土匪勾結的罪名。


    沈家兩個男人雙雙下獄,一死一押,沈家就此完蛋了。


    如今,沈家居然大張旗鼓地開始操辦葬禮,聽起來都讓人覺得新鮮。


    不過,很快就有消息傳出來,說是頭一天處決的犯人裏沒有陸昭文。


    聰明的人,立馬意識到沈家的事可能要翻盤。而沈懷景從法蘭西回到江城的消息,也早就傳開了。


    有人覺得是沈懷景在國外掙了大錢,沒準還跟什麽大官結交上了,所以回到江城不過幾天,既保住了陸昭文的命,還開始大操大辦其姐的葬禮,像是要故意給誰看一樣。


    從前與沈家關係好,但又在前幾天拒絕見沈懷景的人家,心裏不免有點發毛。


    要是沈家的事翻盤了,沈家又要起來,如今這個葬禮倒是一個修複關係的好契機。


    但是,他們到底沒有弄清楚,沈懷景走了誰的門路,敢在江城這麽張揚。所以,也不敢貿然來吊唁,都在觀望之中。


    沈懷景也沒有想到,白鳳軒安排的人居然把葬禮弄得那麽熱鬧。敲鑼的,打鼓的,還請來了寺裏的大和尚念經,搞得大半個江城都在議論沈家的事。


    得知有人前來吊唁,沈懷景還以為是周楚洋,畢竟回了江城之後,隻有發小周楚洋對他施以援手,但看到門口這位素衣長袍,一臉俊秀的男子,他微微有點失神。


    倒是旁邊的老管家提醒了一句,他才知道眼前這人就是江城名角謝小樓。


    他與謝小樓是初次見麵,自然從無交情。


    八年前,他離開江城的時候,江城還沒有一個叫謝小樓的戲子。


    “謝老板,有心了!”


    沈懷景一身孝衣,朝著謝小樓一拱手,臉上帶著幾許悲傷,謝小樓便還了一禮,“沈少爺節哀!”


    整個江城,沈家那麽多故舊朋友,皆無一人前來。人情冷暖,他在回到江城的那三天裏已經體驗過了,也沒有想到姐姐的葬禮還會有誰來吊唁。


    謝小樓的出現,著實讓他意外。


    他請了謝小樓進去,才想起謝小樓與白鳳軒相好,一下子也就明白了,怕是白鳳軒覺得沈家的葬禮連個吊唁的人都沒有,太過寒磣,讓這謝小樓來,好歹充個數。


    這樣一想,他心下又生了幾分悲涼。


    姐姐是個極好的人,死得那麽不堪,又走得這麽......


    鼻子裏的酸楚,在這一刻化為了眼淚,一下子滑出來,砸落在地。


    謝小樓長得極是俊秀,皮膚白皙,身段極好,說話的聲音也是軟軟的,聽起來特別讓人舒服。


    上完香之後,沈懷景請了謝小樓到旁邊吃茶,因為沒有什麽吊唁的客人,沈懷景便陪著坐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倒也不算尷尬,隻不過確實也沒有什麽可說的話。


    而謝小樓去沈家吊唁這事,也很快傳開了。


    謝小樓是什麽人,他居然去沈家吊唁,這事就很玄妙了。


    於是,沒有半個時辰,便陸續有人前來吊唁。


    周楚洋是傍晚的時候來的,看到院子裏那麽多張熟臉他倒是不意外。


    跟沈懷景打了招呼,又去上了香,兩個人才走到一邊安靜點的地方說話。


    “開弓沒有回頭箭......但至少能讓你姐姐體麵的走......”


    周楚洋是個明白人,是他建議沈懷景去求的白鳳軒,而且他也得了消息,陸昭文沒被處決,現在沈家又這樣大操大辦葬禮,便知道沈懷景不隻求得了白鳳軒幫忙,怕是二人還有更深的交情。


    對於沈懷景與白鳳軒之間的事他其實不太清楚。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白鳳軒到江城來玩時,他們倒是一起吃過飯。


    那個時候的周楚洋或許不明白白鳳軒對於沈懷景的好是超出兄弟情誼的,但八年之後,白鳳軒喜歡男人,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所以,他才會讓沈懷景去求白鳳軒。而且,他相信沈懷景自己也知道白鳳軒是什麽樣的人。


    他不覺得這是為發小選了一條多明智的路,但想保住陸昭文的命,這是唯一的路。


    沈懷景此刻卻有種被發小看穿的窘迫。


    臉色微微有些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反駁,還是應該說點別的。


    但周楚洋卻抓住了他的手腕,“懷景,我明白你的難處。別的不去想,就你們家的這事,既然他已經踏進來了,你就得抓住了。既是舍了,自然就要有所得。”


    沈懷景知道,發小這是為他著想,但到底是刺破了他最不想讓人知曉的隱私,難堪、窘迫,還有羞恥,此刻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一時間讓他張不開嘴。


    沈家的葬禮一共三天,前兩天陸續來了些賓客,有些是沈懷景以前就認識的,有些則不太熟識,但在老管家的提醒之下,也都一一招呼。


    第二天一早就要出殯,看好的期,時辰不能誤了。


    按江城的習俗,今晚是要坐夜的。


    雖然前來吊唁的人不少,但坐夜,也隻有沈懷景和老管家兩人。


    小元早早睡去了,孩子沒了母親,哭鬧總是有的,但哭過了,鬧過了,就會安靜睡下。


    沈懷景去給棺材前的油燈添了油,老管家則又拿了些柴來添到火盆裏。如今已是冬天,夜裏比較冷,若是沒有一盆火,就這麽守到天明,怕是人就凍壞了。


    他怕老管家年紀大了扛不住,第二天還有不少事要老管家幫忙操持,到半夜的時候,就讓老管家去睡下,自己守著。


    想起了很多事,八年前的所有記憶,一一在腦中閃現,除了白鳳軒在家裏出現那一段是不好的,其他的都是他與家人的幸福時光。


    如今,他們都不在了。


    無人的夜裏,他也不必再故作堅強,淚水落下來,砸在手上,他便放任自己在深夜裏哭上一場。


    “男人的眼淚,不值錢!”


    冷冷的聲音響起,他驀地回頭,就見白鳳軒已經到了跟前。


    這兩日,白鳳軒都沒有出現,也沒讓手下的任何人來。


    他拿起一炷香,在燭火上點燃,然後看著棺材前的清秀的遺照拜了三拜,這才把香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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