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景在省城又待了兩日,臨走之前,特地去圖公館辭行。


    若是他能離開省城,白家軍日後定是有段時間的太平日子,至少不用擔心第九軍。


    但,他要是走不出省城......


    “槍械官不多待幾天,難得來趟省城。”圖元良在書房見了他。


    “我倒也想。從前,我跟少帥都在省城上中學,這裏有許多美好的回憶。隻是,我家少帥粘人,總是來電報催我回去,說是想我了。其實,我也挺想他的,吃不好,睡不好,還是回去看著他,更安心些。”


    沈懷景這恩愛秀得讓已經中年的圖元良尷尬得很。


    他反正是不能理解男人跟男人之間所謂的愛情。


    “槍械官與少帥感情真好。”圖元良言不由衷。


    “是他特別好。”說完了,沈懷景又不太好意思地笑道,“讓圖軍長見笑了。”


    “真摯感情,很難得。不像我跟夫人,結婚二十幾年,沒說過一句喜歡,也沒有說過一句想念,倒是無趣得很。”


    “軍長與夫人皆是含蓄之人,不像我跟鳳軒,沒羞沒臊的,也不怪外麵的人把我們說得很難聽。不過,我與少帥也不在意,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想說就說去。反正,他是能拿命換我的男人,而他待我,亦如此,這就夠了。”


    圖元良聽了這一陣,最後說了兩個字:“難得。”


    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雖然不能理解男人與男人的愛情,但能拿自己的命換對方,這是世間多少人做不到的。


    就是他,亦不能。


    他想起了一向不求人的妹妹跪在他麵前的樣子。


    那麽驕傲的丫頭。


    雖然他看齊榮沒有一點順眼的。


    要家世沒家世,要錢沒錢,要文化也沒文化,除了一身匪氣,實在挑不出能看的點來。


    他很難相信妹妹會喜歡那樣的男人。


    可是,他又覺得,妹妹就是很喜歡齊榮。


    哪怕妹妹說了,不會嫁人,更不會嫁給齊榮,也不會再見齊榮。


    “槍械官既是要離開省城了,那晚上就留下吃個便飯,算是我給槍械官踐行。”


    沈懷景沒有拒絕。


    隻是,他沒有想到,除了吃飯,圖元良還安排了別的。


    圖公館的後院裏擺上了可口的酒菜,月華如洗,燈火明亮。


    這樣的夜晚,謝小樓一身戲服立於月色之下,靜若處子,美若天仙。


    “謝老板,別來無恙!”


    沈懷景上前,謝小樓福了福身子,“沈少爺好!”


    謝小樓離開了江城,來了省城,沈懷景之前也聽說了。


    隻是他沒有想到,圖元良會把謝小樓請家裏來唱戲。


    這有點給他添堵的意思。


    “許久沒有聽過謝老板的戲了,今晚到底是沾了圖軍長的光。”


    圖元良原就跟在旁邊,觀察著他倆說話,這時候便應了一句,“謝老板可是江城名角,又與槍械官是舊識。他鄉遇故知,亦是幸事。槍械官可不是沾了我的光,是我沾了槍械官的光。”


    故知?


    故你祖宗!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圖元良還有好看熱鬧的雅興。


    “圖軍長說笑了。”


    謝小樓被請來圖公館唱戲,他也沒想到會遇見沈懷景。


    自打離開了江城,那裏的一切就算是結束了。


    雖然有他放不下的人,但又不得不放,畢竟,那人從來沒把他放在心上。


    到了省城,因著他曾跟過白鳳軒,不少人來聽他的戲。


    其實,他也知道,那些人,都是來看熱鬧的。


    離開了江城,沒人護著了,又得了那樣一個名聲,少不得讓些男人動手動腳。


    今天圖元良請他來唱戲,他還以為圖元良也是存了那樣的心思。


    男人嘛,不一定非要是斷袖才好這一口,有錢有勢的男人,也有不少玩男戲子的。


    他以為自己今晚躲不過去了,但看到沈懷景,他又覺得自己想錯了。


    “槍械官,入席吧。咱們邊吃邊聽謝老板的戲。我今晚,特意點了謝老板最拿手的好戲。”


    沈懷景點點頭,二人雙雙落座。


    沈懷景打量著謝小樓這身扮相,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待鑼鼓家夥聲起,今晚的表演正式開始。


    謝小樓今晚唱的是《遊園驚夢》。


    沈懷景早年讀過《牡丹亭》,還得記得其中的一些有名的句子。


    比如: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如今聽著謝小樓獨色的嗓音,他的腦海裏不由得閃過自己想象的一些畫麵。


    畢竟,謝小樓陪了白鳳軒很多年。


    畢竟,謝小樓是真的很喜歡白鳳軒。


    畢竟,那些他錯過的年月,是眼前這個漂亮的人守在白鳳軒的身邊。


    心頭升騰起來的妒意,讓他始料未及。


    他不由得拿自己與謝小樓相比,他沒有謝小樓長得好看,他自己知道,別人也知道。


    特別是那個胡天瑞,上回當著他的麵就說他沒有謝小樓的的皮囊好。


    這會兒,他想弄死胡天瑞。


    看看謝小樓那雙滿是風情的雙眼,白鳳軒看著這樣的人,這樣的眼睛,真的一點沒動過心嗎?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他也問過白鳳軒,白鳳軒也保證沒有。


    可是,謝小樓真的很漂亮。


    他恨謝小樓的漂亮,想劃了這張漂亮的臉蛋......


    他覺得自己心裏住了一頭惡魔,而且他正在把這頭惡魔一點點喚醒。


    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攥緊了拳頭,這一點沒有逃過圖元良的眼睛。


    “槍械官,這杯酒我敬你,祝你一路順風!”


    沈懷景趕緊起身,“謝圖軍長!”


    白酒很烈,他是少於喝白酒的。


    如今一杯酒下肚,加上心頭的妒火,燒得有些難受。


    “看來,槍械官不善飲酒,怎麽才一杯,臉就紅了。”


    沈懷景摸了摸自己有些燙的臉,回頭看像正在唱戲的謝小樓,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遊完了舊園,驚醒了殘夢,從此,走後的每個夜晚,他就像滾滾黃河一般,不斷流入我的夢中......”


    原來,在法蘭西的那八年,他從未停止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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