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景的手術安排在早晨。


    因為江城一戰,受傷的士兵太多,他們的麻藥都已用完。


    撤到白雲寨之後,就連白二爺之前存的那些麻藥也都用沒了。


    “懷景,沒有麻藥,會很疼,能扛得住嗎?”軍醫官有些擔心。


    “舅舅,沒事,來吧!”


    軍醫官把早就準備好的繩子綁在他的手腳上,用以固定,怕到時疼起來,他會亂動。


    最後又拿了個毛巾塞到他嘴裏。


    就那麽跟個標本一樣被綁在木床上之後,軍醫官又叫了齊榮進來,“一會兒他要是動,就替我按住他的腿,你的勁夠大。”


    齊榮看了一眼沈懷景,沒說話。


    彈片在小腿肚子上,沈懷景也說不清楚是哪一次炸彈落下時被炸傷的。


    現在回想背著齊修的場景,他就覺得做了一場很慘痛的夢。


    夢醒了,他還活著,但那個人卻永遠留在了夢裏。


    他看向齊榮,就那麽一直看著。


    直到軍醫官下了刀,他的鼻子裏發出聲,他才默默閉上眼。


    彈片有些深,之前在永興社,他想讓蘇老板替他把彈片取出來,蘇老板不敢下手,更怕大出血,所以彈片就一直留在了裏邊。


    現在剖開已經結痂的傷口,膿血立馬就溢了出來。


    整個過程,任誰看了都會覺得疼。


    古有關羽刮骨療傷,沈懷景這傷也差不多,在軍醫官剝開血肉,用夾子夾出彈片,然後又清理了爛肉和膿血,已然見骨。


    沈懷景就跟在水裏泡過一般,全身上下被汗濕透了。


    齊榮壓著他的腿,卻也不敢多看傷口一眼。


    “懷景,再忍忍,已經清理幹淨,開始縫合傷口了。”


    軍醫官也弄得汗如雨下,旁邊的助手替他不停擦著汗。


    到最後沈懷景沒了一點聲音,齊榮才把目光落在他臉上,原來暈過去了。


    處理完傷口,軍醫官也累得夠嗆。


    看著盆子裏的那些沾了膿血的紗布,還有割下來的爛肉,軍醫官對齊榮說道:“齊修的事,誰也不想。但懷景,若是早前就跟著胡天瑞他們回來,腿上的傷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他是真的很喜歡齊修,我相信,他心裏的痛苦難受,不比你少。”


    齊榮沒有說話。


    沈懷景的臉有些慘白,額頭上的紗布也被汗水弄濕了。


    齊榮想起當時在地道裏,他抓著沈懷景的頭撞向冰磚。


    要是沒有蘇老板拉著,可能當時他真會殺了沈懷景。


    他居然一點都沒有反抗,更沒有求饒。


    “你先幫他把手上的繩子解了,腳上的先不動,我怕他醒了會亂動。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不到一年時間,我都記不得他到底傷過多少回了。”


    軍醫官有點心疼,然後起身,“我去洗把臉,你先看著他。”


    沈懷景醒來已經是下午,腿上的傷口並不會因為手術結束,就不疼了。


    軍醫官在旁邊守著,主要是怕他發燒,畢竟傷口有些大。若是在藥品齊備的情況下,這些都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感覺怎麽樣?”


    “疼!”


    “總要疼兩天的,一會兒少帥回來了,應該能帶回來止疼藥,今晚你也能睡個好覺。”


    “鳳軒今天回來嗎?”


    “嗯。中午的時候羅副官收到了二少爺的電報,還有一句是讓轉告給你的。”


    沈懷景想坐起來,動了一下發現自己腳還綁著。


    “你先別動,就這麽躺著。我去拿電報給你看。”


    軍醫官起身從醫藥箱裏拿了電報出來,然後遞到沈懷景手裏。


    電報上隻有兩句話:老三回去了。轉告弟妹,讓他攔住老三發瘋。


    “二哥是什麽意思?”


    沈懷景有些口幹,軍醫官拿了水來讓他先喝兩口,說是已經煮好了粥,可以先吃一點。


    隻不過,沈懷景看了電報就有點顧不上。


    “羅副官回電問了二少爺,二少爺沒再回電報。我估計,是不太方便在電報裏說。”


    沈懷景看著電報上的那兩句話,“讓人去迎一迎他吧。”


    “羅副官親自去了。收到這電報,羅副官就有些坐不住,二少爺不回電報,現在跟開江那邊的電話線也不通,所以羅副官很急。少帥的性子你也知道,他想做什麽就一定會去做,羅副官是怕這時候再出什麽亂子......”


    焦急等待,總是讓時間過得很慢。


    沈懷景喝了點粥,肚子不怎麽餓,又惦記著電報上的話,他也不怎麽吃得下。


    若是羅天逸沒有接上白鳳軒,能去哪裏?


    沈懷景躺在床上,腦子一刻也沒有停過。


    他閉上眼,回想著從逃離江城之後的這兩天的每一個細節。


    白鳳軒很安靜。


    實在太安靜了。


    安靜得不像白鳳軒的性子。


    就連說了跟他算賬,似乎都忘了。


    江城丟了,白家軍還死了那麽多人,白鳳軒肯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但如今白鳳軒剩下的人不多,想這時候奪回江城,那也是癡人說夢。


    更何況,就算有足夠多的兵力,江城現在疫病嚴重,這時候奪回江城也是個麻煩事。


    他到底能發什麽樣的瘋?


    “小景,你想過自己不能全身而退嗎?”


    那晚,他們離開江城時,白鳳軒背著他。


    他摟著白鳳軒的脖子,臉就貼在對方的耳側。


    他沒有回答,但那就已經是答案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全身而退。


    但是,周楚洋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和機會。


    船運行的那一出,讓他明白自己的存在,是會連累別人,有可能讓別人替他送死的。


    他等不了。


    他與周楚洋,得有個了斷。


    更何況,齊修還在地道裏躺著,他也得給齊修一個交代。


    他不能等著齊榮知道了,讓齊榮去冒這個險。


    隻要周楚洋死在他手裏,他能不能逃掉,又有什麽關係。


    就算他死了,他的鳳軒也會給他報仇的。


    “我呢?也沒有想過我嗎?”白鳳軒又問。


    他沒敢回答。


    他當然想過。他的鳳軒一定會特別傷心的。


    他就是負心漢,是個壞人,八年前傷害了鳳軒一次,如今回來折騰了這麽一通,還得讓白鳳軒再傷心。


    他太壞了。


    他就是個掃把星。


    齊榮罵得一點都沒錯。


    “所以,隻要能給齊修報仇,殺了周楚洋,你不在乎自己的命是不是搭進去,更不在乎自己死之前,是不是會被周楚洋折磨?”


    白鳳軒想到在茶樓裏聽到他與齊榮說的鬼建議,沒有當場把媳婦腿打斷,那都是他足夠克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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