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軒,好了沒有。小元該到了。”


    沈懷景坐在院子裏的輪椅上,一個勁地催促著屋裏的白鳳軒。


    抗戰結束那年春天,他在給抗日隊伍運送物資的途中,遇到小股日軍的侵襲,雙腿被炸受傷,從此再也站不起來。


    如今好幾年過去了。


    他已經習慣了輪椅上的生活。


    沈懷景今天穿了件新長衫,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讓他看起來書卷氣十足,像個教書先生。


    “來了,來了!”


    白鳳軒一邊應著,一邊從屋裏出來。


    同色係的長衫穿在白鳳軒身上,似乎就少了些狂野,前襟處還別了個懷表,那是那一年生日前沈懷景送他的。


    “你這年紀越大,越發磨蹭了。”沈懷景不由得抱怨。


    “是,是,是,媳婦教訓得是。我這不得好好收拾一番,咱們小景今天這麽利索,我也不能給小景丟了臉去。”


    說著,他推了輪椅出門。


    解放了。


    江城大街小巷都掛著紅旗。


    廣播裏還在播放著新中國即將成立的好消息。


    到處都是祥和,到處都是喜氣洋洋。


    江城還是當年的江城,人來人往的臨江門碼頭上,似乎比從前更加熱鬧。


    做生意的小商販,南來北往的旅客,他們不斷在演繹著江城的昨天、今天,甚至是明天。


    沈懷景似乎有點緊張,多少年沒有見過小元了。每次都從白二爺寄來的照片上看到小姑娘的變化和成長,他是既心慰又覺得虧欠。


    這些年,一直是白二爺和金寨主照顧小元,衣食住行,學習,都是那二位在操心。


    他這個舅舅,反倒是什麽都沒有做。


    也不知道姐姐在泉下有知,會不會怪他。


    “鳳軒,你看我衣服有沒有皺?”沈懷景問道。


    “沒有,沒有。咱們小景別慌,見自己外甥女,慌什麽。那丫頭不管喝了多少年洋墨水,那也是咱們家的人。”


    “說是這麽說,但我這心裏......”


    沈懷景心裏七上八下的,船已經靠岸了。


    在碼頭上等著接親友的也不隻是他們,不少人開始往下麵走,但沈懷景坐著輪椅,倒是沒有那麽方便。


    白鳳軒想抱他下去,但沈懷景不讓,說就在這裏等著便是。


    二人的目光都盯著從船上下來的人,生怕看漏掉了。


    直到一個身影跳入他們的眼簾,沈懷景有些激動道:“鳳軒,那個,那個黃色裙子的是不是小元?”


    白鳳軒也看到了小元。


    一身黃色長裙,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又漂亮,又有氣質。


    “之前二叔的信裏說,那丫頭個頭比較高,我還想說,總不能有我高吧。如今這麽看著,怕是跟我也差不多了。”


    “她穿著高跟鞋呢,脫了鞋肯定沒有咱們小景高。”白鳳軒是哪裏都不讓媳婦吃虧的。


    “小元長大了,要是姐姐在,看到如今的小元得多高興啊......”


    沈懷景的眼眶濕潤了。


    “我的小景,可不能哭,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你若哭了,讓孩子怎麽辦?”


    沈懷景聽聞這話,立馬深呼吸了一口氣。


    二人說話的功夫,黃裙子就到了跟前。


    “舅舅,舅父!”


    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站在麵前,那麽漂亮,那麽有氣質,沈懷景看著,聽著,到底還是沒忍住,眼淚滾落下來。


    “舅舅,別哭,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小元哪裏見得沈懷景哭,趕緊蹲下身來,拉住他的手,“舅舅,小元很想你,特別特別想你。”


    沈懷景反拉住孩子的手,小元便撲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好啦,咱們先回去再說,這裏人多,也不是說話的地方。”白鳳軒在旁邊提醒。


    小元這才站直了身子,目光在沈懷景和白鳳軒臉上一一掃過,“舅舅,舅父,這位是孫先生。此次我能安全回國,全靠這位孫先生一路保護。”


    白鳳軒和沈懷景這才把目光投遞到一直站在旁邊,雙手都提著箱子的年輕男子身上。


    白鳳軒昨天接到電話,說小元今天回江城。


    在這之前,他們並不知道小元已經回國。


    此時二人的目光打量著這位孫先生,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小元回國還要人保護。


    隻是現在這裏確實也不方便說這些,所以沈懷景和白鳳軒隻朝那人點點頭,便說先回家。


    回家的路上,沈懷景和白鳳軒才知道,跟著小元一起回來的,不隻那位姓孫的,至少還有十來個人。


    心中的疑問太多,直到回家都坐下了,沈懷景才問道:“小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位孫先生一直站在小元身邊,不待小元開口,姓孫的先解釋道:“白老師是咱們國家現在最需要的科研人才。她主動放棄了美國幾所名校挽留,曆經千辛萬苦回到祖國,就是為了參與新中國的建設。但是,像白老師這樣的優秀人才,美國人哪會輕易放她回國,所以一路上追殺堵截......”


    白鳳軒與沈懷景這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小元如今那麽厲害。


    當年,同意白二爺和金寨主把小元帶去美國,他們也是想讓她在沒有戰爭的地方長大。


    好好讀書,將來做個有用的人。


    但是沒有想到,他們家的小元這麽有用,有用到美國人都害怕小元回國。


    更多的事,因為保密的關係,沒有透露,但白鳳軒和沈懷景已然很安慰。


    晚上,白鳳軒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不得不說,這幾年,白鳳軒也能幹了,廚藝越發不錯。


    菜都是按白二爺信中所說,小元喜歡的。


    一家三口,久違地坐在一起,大家都很感慨。


    “舅舅,我最多能在家裏住兩晚,就得趕去北平。以後,可能也沒法常回來,甚至可能沒法告訴你我在哪裏,做什麽,但我會給舅舅寫信的。”


    沈懷景點點頭。


    “舅父,舅舅腿不方便,以後還得辛苦舅父。這一杯,我敬舅父,感謝舅父這麽多年對舅舅不離不棄!”


    小元站起身來,端起酒杯。


    但是,白鳳軒不高興了,“辛苦什麽辛苦。我照顧自己媳婦,哪有什麽辛苦。哪怕我們領不了結婚證,但我也是上了你們沈家族譜的,小景也是上了我白家族譜的,有沒有那張證,我不在乎,反正他是我的人,一輩子都是。


    你叫我一聲舅父,就少給我說這些場麵話。不管你去做什麽,得空了,回來看一眼你舅舅就成。當初讓你跟著二叔和叔父去美國,他也是萬般不舍,隻是為了讓你有更好的環境長大。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想你,有時候夜裏說夢話都叫你的名字......”


    一頓晚飯,吃得又是一場傷感。


    屋外,孫先生的人隱匿在外圍,他們負責白小元的安全,一刻也不敢大意。


    小元在江城的兩天,先去爺爺奶奶和母親的墳上祭拜。陸昭文當時沒能找到屍體,但沈懷景覺得,得給孩子一個念想,就在城外給陸昭文弄了個衣冠塚。


    這一回,小元也去衣冠塚前上了香。


    過往的恩怨,隨著那麽多人死去,不能說都煙消雲散,但至少活著的人都放下了。


    人死如燈滅,還有什麽跟死人去計較的。


    因為第二天小元要離開,沈懷景頭一晚大半夜了還在替小元收拾東西。


    吃的、穿的、用的,但凡他能想到的,那都給備上了。


    小元見他一直在收拾,終是忍不住,“舅舅,這麽多東西我也帶不了。”


    “你們不是十幾個人嗎?”


    “舅舅,他們是負責我安全的。東西帶太多了,就是給他們的工作添麻煩。”


    沈懷景頓時覺得有些無力,也是,小元既以身許國,國家自然會照顧好孩子的。隻是,他這個當舅舅的,到底舍不得。


    不,應該說,他覺得欠了孩子太多,這一刻,都想給補上。


    “舅舅,”小元拉著他的手,“我會每樣都少帶一點,但真的不能太多。他們有他們的任務......”


    “對了,這次回來沒見到承安,我給他帶的禮物,隻能讓舅舅轉交給他了。”


    沈懷景點點頭。


    白承安當了兵,哪怕白鳳軒不讓,但那小子自己偷跑出去,參了軍,入了伍,還參與過幾場大戰。


    說到白承安,沈懷景心頭又沉甸甸的。


    有兩個月沒有收到那小子的信了,戰場上刀槍無眼,雖然如今全國大部分地方都解放了,但白承安所在的部隊如今還在西南作戰。


    他到底是怕那孩子出什麽事。


    前兩天,白頌軒還從香港來了電報,也是詢問白承安的情況,他還沒有回電呢。


    白頌軒在抗戰期間並沒有跟白鳳軒去往抗日戰場,而是留守開江和江城。抗戰結束之後,內戰一觸即發,白頌軒覺得,還會打大仗,不知道是不是又得個八年十年。他不想打仗,便帶著家人和家產都去了香港。


    而白鳳軒是在抗戰結束前幾個月回到江城的。


    因為沈懷景重傷,沒有什麽比沈懷景更加重要的。一個集團軍司令又如何?都不如他能守在愛人身邊。


    後來,內戰爆發,南京有意讓白鳳軒再度出山,但白鳳軒拒絕了。


    他說,他白鳳軒這輩子沒什麽追求,隻求與那一人白首。


    榮華富貴幾何?


    手握重兵又如何?


    都不抵不過他日夜守在最愛的人身邊來得踏實。


    昔日的戰將,真正成了平頭老百姓。


    第二天早晨,白小元要走了,沈懷景那也是萬般不舍。


    這時候,沈宅來了一位貴客。


    這位貴客不隻是來陪同白小元一起去北平的,也是來探望沈懷景與白鳳軒的。


    “沈先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沈懷景這才記起來,眼前的人是他當初托謝小樓冒險送走的那位。


    “確實多年不見。”


    二人少不得一番寒暄。


    “本來,我昨天就應該來拜訪沈先生的,但路上耽擱了,到江城時已經是半夜,不便打擾。今天此來,是一接上白老師去北平,二是感謝沈先生當年的搭救之恩。這三嘛,”他掏出一封邀請函,雙手遞上,“這是請沈先生和白先生去北平參加開國典禮的邀請函,感謝你們為新中國做的一切努力!”


    沈白二人都驚住了。


    他們倆確實為抗戰做了些事,但若說是為新中國,那可真沒有。這幾年他們就一直窩在江城裏,過他們的小日子,像所有的平頭百姓一樣。


    “可是我們......”沈懷景都不知道說什麽。


    “沈先生看看。”那人笑著說。


    沈懷景用顫抖的手接過那邀請函,看著上麵他與白鳳軒的名字,又激動又感動。


    “怎麽還有我?像我這種為國民黨打了好幾年仗的,也能入得了你們的眼?”白鳳軒說話一向很直,這麽多年,也沒有改。其實吧,他是怕自己去了北平,就回不來了。當初,他可是軍閥,後來又受命南京,他跟新中國人還真沒有啥關係。


    而且最近的報紙上,都在說要清算國民黨,他其實也擔心自己的舊事被扒出來。


    如果隻是他自己,倒也沒什麽,但他的小景現在身體不好,他若被抓去坐牢了,小景怎麽辦?


    “白將軍說笑了。白將軍當年在抗日戰場上的每一場戰爭都能銘刻史冊。這個國家如今的太平,也有白將軍和全體將士的一份功勞。


    而且,內戰爆發之後,白將軍拒絕了南京的邀請,給你一個集團軍的司令,白將軍都沒有幹,與我們並不是仇人。


    不隻不是仇人,在抗日戰場上,白將軍也曾與我們合力阻擊過日軍,你就是抗日英雄。


    更何況,還有沈先生。沈先生幫過我們很多,我們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幫過我的們的人。


    所以,請二位去參加開國大典,也是想讓二位看看,你們為之奮鬥多年,不計生死守護的國家,如今站起來了。將來我們的國家會更好,更強大,絕不會再受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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