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54年,老夫第一次當選。”


    一聲低沉的關西腔從門外傳出。


    李易安處於震驚中絲毫沒感覺到有人到了門外,正是老爺子站在門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意識到自己是不請自來,李易安自覺有些不好意思,隻能躬身表示歉意。


    老爺子負手進入,與他們一樣,換了一身深灰色的浴衣,穿著白色厚襪。


    李易安在書桌邊呆站,年輕的他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這位曾經的一方諸侯,大腦一片空白。


    老爺子並未計較,隻是抬手示意李易安與自己同坐在茶桌。


    他也隻能從命,對方這一聲不吭的脾氣,給人帶來的壓力巨大,此刻更是自己失禮在先,不免覺得心中愧疚。


    “對不起。”李易安緩緩開口,看著山口雅子希望對方能為自己解圍。


    結果對方滿臉的不在乎,還挑釁似的看向自己父親。


    好在老爺子沒有看她,自顧自開始倒水煮茶,還為三人分了茶杯,一切完畢後,終於開口了。


    “李君是中國人?”老爺子的聲音緩慢又低沉,但透著一股莫名的力量感,讓人有種言聽計從的衝動。


    “是的。”李易安端坐老實道。


    “父母是做什麽的。”


    “我父親是商人,母親是醫生。”


    “好家庭。”對方沉聲道。


    李易安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堂堂前大阪府知事,竟然會稱讚自己有個好家庭。


    但李易安仔細觀察,卻沒看出對方神情有任何異樣,也許是在客套,又或許是真心的。


    分完茶杯後,老爺子雙手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弓,眼睛盯著懸吊著的茶壺也似乎看著對麵的女兒,緩緩道:“我單純的女兒,以為這點小把戲能讓我生氣。”


    聽這話李易安一點都不意外,不要說老爺子。


    自己一進門就認為山口辰德也知道了真相,隻是沒有點破。


    老爺子一改之前的惜字如金,竟與李易安這麽聊起來,由於他關西腔很重,而且用詞有很多古文詞匯,讓李易安感覺很吃力。


    山口雅子乎也沒有在意“單純”的這個評價,在二人對話間不時互作翻譯,對話倒也算順暢。


    神戶寂靜的郊外,在巨大的和式別墅中,伴隨著煮茶壺的熱氣,一場影響李易安命運的對話開始了。


    老爺子身體微微前弓,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緩緩開口:“老夫名叫山口岸雄,請問李君的全名是?”


    “李易安。”


    山口岸雄沉吟道:“李君是否認為,我幹涉女兒的婚姻是很不可理解的行為。”


    “這是您的家事,照理說我沒有發言權,況且我對事實也不太清楚。”


    李易安下意識也謹言慎行起來。


    山口岸雄點頭,“不錯,世人總是不了解全貌便急於表態。”


    “其實剛才雅子跟我說過你對這件事打了個比方,關於三國時的曹操與劉備,是嗎?”


    李易安點頭,見他默認,山口岸雄卻爽朗地笑了起來,“我很喜歡這個比方,話說李君對於這兩位有什麽看法。”


    李易安不禁有些語塞,感覺自己不論說什麽總有班門弄斧之嫌。


    山口岸雄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安慰道:“隻管說你的喜好即可。”


    “我隻看完了《三國演義》,還是因為要玩遊戲。《三國誌》比較晦澀,我隻看了一點點。”李易安坦誠道。


    老爺子也點了點頭,似乎並沒覺得李易安膚淺。


    “隻說我個人喜好,當然喜歡劉備,仁義待人,理想主義者。”李易安道。


    “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李君把老夫比作曹操,實在不敢苟同。”


    “在現實的角度,老夫更像劉備。”山口岸雄接話道。


    此時煮茶壺的水開了,老爺子舉手阻止李易安要幫忙的手,為三人分茶。


    隨即說道:“雅子應該和你說過了一些,我們分屬於不同的派閥。鬥爭從維新時期便開始了,當然很多鬥爭隻是暗中角力,並沒有放在台麵上。“


    ”在昭和54年,也就是1979年,這一年日本保守派和激進派爆發了白熱化的衝突,老夫的當選,算是是勝利的果實之一。”


    李易安聽得入神,也頗為吃驚,“您的意思日本的主要政治鬥爭就是圍繞你們兩個陣營?”


    山口岸雄輕輕地搖了搖頭,“執政黨、在野黨、少數黨,還有下野黨,加起來日本足有幾十個黨派。保守與激進隻是這些黨派爭鬥圍繞的主題之一。“


    真特麽亂啊,李易安心中暗暗嘖舌。


    山口安雄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這不是今天要聊的。老夫連任四屆,做了16年的大阪府知事。”


    “是任期到了嗎?”李易安問道。


    山口岸雄微微搖頭,“沒有這個限製,當然是因為保守派日落西山,權力進行洗牌。”


    “我們的理念其實更像是劉備,以民為本,抵抗西方力量,維持一定程度的傳統。”


    “而對方的理念就像是曹操,加速資本化、現代化,更多是崇尚全麵的西方化。”


    李易安忍不住插嘴,“現代化、西方化不是好事嗎?維新本質上是成功的吧?”


    山口岸雄看著李易安,欲言又止,短暫思考後緩緩道:


    “簡單的來說,接受和吸納西方化,要有的放矢,要有度,這就是分歧所在。”


    李易安迷惑,當然他也不指望一時間能理解這麽複雜的政治理念。


    山口岸雄也盡力說得通俗易懂了,他也隻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山口岸雄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細說,繼續道:“雅子的男友雖然是黨中的少壯派,但你知道他多少歲了嗎?”


    李易安一時啞然,山口雅子確實沒有對他說過。


    “35歲。”


    “激進派已經是執政黨了,我們現在已經完全下野,連少數都不是。


    “他現在的目標國會議員,很可能不需要等待競選,隨時都會遞補。”


    李易安驚訝,沒想到這件事牽扯這麽複雜。


    ”既然你們都下野了,也許對方沒有什麽利益性的目的?”李易安被山口岸雄引導了一下,也逐漸明白了目前形勢。


    山口岸雄微微搖頭,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老夫並不是認為年齡是問題,但是35歲的政客已經非常成熟,他之前一心要跟雅子在一起,難道會沒有其他原因?”


    “社會閱曆差距太大了,如果是普通人還好。。。”李易安隨即重新思考。


    “是的。”山口岸雄立刻肯定了李易安,“雅子幼稚的以為她找一個外國男友來氣老夫,便會令老夫退而求其次。”


    “這不能叫幼稚,甚至是愚蠢,真正的子不知父。”山口岸雄雖然竭力維持儀態,但麵色已經微微發黑,愈加駭人。


    李易安不由轉頭看向山口雅子,對方也是一臉迷茫,顯然父女二人並沒有就此事真正的溝通過。


    山口岸雄的憤怒轉瞬即逝,很難想象這位從風暴中走出的一方大員會在年老時為兒女情感生氣。


    不過李易安多少理解這種情況,大部分的父親與子女之間都嚴重缺乏溝通。


    尤其是在事業有一定成就的父親,對子女有一種天然的隔閡感。


    自己與父親也是大學畢業後才能聊上幾句,但是父愛是真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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