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蓉正在榻前侍疾。


    甄老太太想到這事就頭疼,當年她若知道皇上與蘇綰的事,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去算計。這些年長子在仕途十幾年如一日,還是成親後一月晉為正六品官員,到如今十七年了,依舊是正六品,不升、不降,在刑部減等司一做就是近二十年。


    甄遠道:“娘,昨兒不都好好的,怎就病了?”


    甄老太太頭疼得厲害,雖請郎中診了脈,可心頭就似壓了塊大石頭,“蓉兒,你先下去,我與你大伯說說話。”


    “是。”甄蓉應聲退去。


    甄老太太斥退了左右,隻餘了心腹仆婦一人在側。


    “甄珍背著我們做了一件大事,在宴會時跳下蓮花池,被榮世子抱了上去。事後,便使媒人去說親,榮家未應,昨兒又大鬧榮府,與榮姑娘起了爭執。說了十八年前,我們母子算計蘇氏下嫁的事。


    榮姑娘說,蘇氏嫁入甄家,與你不曾有過夫妻之實。嘉柔不是甄家血脈,而是……是他的骨血?”


    甄老太太是聽二兒媳上門來說的,否則這麽大的事,她哪裏會知道。


    二兒媳一家都快要嚇死了,說蘇氏本該是皇後,卻因為甄遠毀了名聲,被迫下嫁。


    甄遠眼裏掠過恐懼,當年新婚之夜,他正得意,正要入房,卻有人一個錦衣華服的麵具人道:“甄遠,狗膽包天啊!你可知蘇綰是皇上相中的人,冊立皇後的聖旨都寫好了,你卻誣了她的名聲,令她被迫下嫁……”


    當時他聽了這話,本已有九分醉,嚇得醉意全無。


    再回頭時,那人不見了。


    他扶在樹大吐特吐。


    他不相信,卻又有些懷疑,蘇綰十六之齡,正是如花似玉的時候,怎會沒有婚約,不僅是她,便是周婷也是如此。


    這麽一想,他就明白,不是沒有婚約,而是蘇家要讓她入宮。


    他依舊想問個明白,壯著膽子進了房中,不敢挑開她的蓋頭,他怕自己一錯再錯,就算再大的色膽,也不敢搶皇帝的女人,“你……你可認得皇上。”


    “皇上?”蘇綰頂著大紅的蓋頭,“認得。”


    “若非與我之事,你是不是會嫁入宮中。”


    “父親曾與我言,皇上有意迎娶我為後,這是皇上告訴家父的。”蘇綰的聲音溫婉動耳,可這樣動人的聲音,聽到他耳裏卻是驚天動地。


    他不知道蘇綰是何想法,但她卻說得雲淡風輕,不因他的算計而生氣,就似丟了皇後之位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直至,她病重之時,說要見他,他才進入她的內室。那時,她的屋裏全是一股藥味兒,有些難聞,他知道她病了,也知道她不肯吃藥,故意將湯藥都倒入窗前的花盆裏,連藥都因湯藥被澆死了。


    她一心求死!


    “你想見我?”對於蘇綰,他是愧疚的,若非他的私心,她怎會落到如此。


    蘇綰道:“我要走了,我叮囑過娘家爹娘,他們答應,我走之後,就接蘇蘇去蘇家生活,到時你莫攔阻。


    你搶了皇上的女人,還能平安無事,你想來猜到了,是我求的情。隻要你不貪贓枉法,你和與旁的官員一般也能升官。


    這幾年,你總求我替你說好話,可他一直忍你,將心比心,若是你有奪妻之恨,焉能讓那人活著……”


    甄遠望著蘇綰,雖然憔悴,可她依舊美麗,初見時的驚豔,如今的瘦弱,更讓人疼惜,這些年,他卻連見她的勇氣都沒有,他不敢與她相處。


    “蘇蘇的父親是……”


    “別問了,有些事知道太多會活不久。”她捂住嘴巴輕咳起來,咳罷之後,兩頰微紅,而錦帕之上是一團血漬。


    她要死了,是將自己的病生生拖死的。


    “甄大人,我不恨你,真的一點不恨。我爹娘說過,我的性子太過柔軟,就算入宮,怕也是活不久的。


    隻是我未想到,在參與算計我、害我的人裏,會有那麽多人……”


    她說的那麽多人,他不明白,但想著,僅憑他們母子的算計,一個被內定為皇後的人不該出事,可她出事,必是還有其他的大人物插手其間。


    那是甄遠記憶裏最後一次看到蘇綰,她隻叮囑了他一件事,讓蘇家接來蘇蘇時,不要阻攔。他實在不想見到蘇蘇,那不是他的女兒,可他又問不出蘇蘇的親生父親是誰?


    蘇綰在兩天後仙逝了。


    他以嫡妻之禮為她布設靈堂。


    那個他一見驚豔,一見傾心的女子,就這樣走了,走的時候還不足二十五歲,正是風華絕代時,即便是逝後,她依舊美得驚人。


    蘇綰七七後,蘇家便來人接蘇蘇。


    他沒阻攔。


    在蘇綰的心裏,她的丈夫不是他。


    他的妻子,也從不是蘇綰。


    他們從來都是名義夫妻。


    新婚夜如夢驚醒,之後幾年,他有好幾次走到她的寢院,有一次已經快要進屋了,卻被人打昏。醒來時,麵具男人告誡他:“蘇氏不是你的女人,她心裏沒有你,你若敢生出非分之想,你會在碰她之後中毒身亡!”


    一次又一次的告誡,好幾次進了房門卻被人打昏,他不敢去了。


    可蘇綰後來懷孕了,他當然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可他不能說,也不敢質疑,難道要告訴所有人,他與蘇綰是名義夫妻,他還有一個奪走皇帝女人的大罪在,頭上懸著一把明晃晃的刀,一旦落下,他就會人頭不保,性命不在。


    當下,甄老太太追問道:“遠兒,你說話啊?”


    甄遠顫著音:“娘,你害了孩兒一生啊。”


    真的!


    那些流言全是真的。


    不是蘇綰攏不住甄遠的心,是蘇綰從來沒與甄遠做過真夫妻。


    她做了什麽?她幫兒子得到想要的女人,可那女人卻是皇帝相中的皇後。


    難怪當年那個神秘的女人說要幫她?


    那女人定是宮裏來的。


    甄老太太喝道:“不是你非她不娶,要不然你要娶虞氏為妻,虞氏能配得上你?她娘家破落,配不上你……”


    “可這些年,虞氏雖是妾妾之名,卻與我有夫妻情分。”


    一切都是命。


    不是他的,就算用盡心思,也得不到。


    娶進門了,他為了保命,不敢碰她。


    他怕死,畏懼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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