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收回雙手，瞪了顧朝一眼：“帶人來也不跟我說一聲。”顧朝笑起來：“這不是想給您個驚喜嗎？”“哼。”他不再搭理顧朝，走回了床邊，問歲寒“你叫什麽名字？”“歲寒。”“哦。”老人家饒有興致挑了下眉“歲寒三友的那個歲寒？”“嗯。”“好名字。”歲寒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口，忽然聽見顧朝的手機響了。他摸出來，屏幕上跳出一個字的備注。“你爸的電話？”老爺子朝門外抬了抬下巴“去吧，我和歲寒倆人聊聊。”“好。”顧朝接起來，邊往走廊上走。顧朝在時歲寒尚且不知該怎麽聊，他一走就更沒話說了，手指撥著牛仔褲上的褶皺，指節都微微泛出青白色。大概是察覺到他緊張，老人家主動開口，問了句：“你猜猜，顧朝爸爸找他說什麽？”歲寒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猜不到。”老爺子從桌邊籃子裏撥下半串葡萄，遞到他手裏：“吃吧，別那麽客氣。”“好，謝謝爺爺。”歲寒低下頭剝一顆葡萄，忽然聽見老人家說：“估摸是說你的事。”“……啊？”“他爸今早剛給我打過一通電話，問我知不知道那小子在和男生談戀愛。”歲寒手上一亂，葡萄掉了一顆在地上。他低頭想去撿，隻看見它沾著灰塵“骨碌骨碌”滾進床下的陰影裏，夠不到了。他隻好再直起腰，神色有些狼狽地問：“他爸不知道嗎？”“不知道。”老爺子搖搖頭“這事他就跟我說過。”“……”歲寒沒來由地有些心慌，不知該說些什麽，隻點了點頭。“我和你說這個，是想讓你做好心理準備。”老爺子說“這件事對他父母來說不是小事，他瞞了家裏十幾年，現在可就沒那麽好糊弄過去了。”“……嗯。”“我知道了。”歲寒轉頭望向走廊，病房門關著，大約是顧朝不想讓裏麵的人聽到他的談話。相對沉默了一會兒，歲寒不知想到什麽，忽然開口說：“如果他父母不同意，我不會糾纏。”老爺子正吃葡萄，聽到他這話噎了一下，瞪大眼睛：“你說什麽？”“我是說，如果你們不想讓我和顧朝在一起，我……”“不不不。”老爺子忙擺了擺手“孩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沒說不同意，隻是顧朝父母那邊可能有些困難。”見他不吭聲，老爺子又說：“顧朝要是聽到你這麽說，可要傷心了。”“那小子打小就知道討我們這些長輩歡心，他既然帶你來看我，應該也已經想好怎麽應付他爸那邊，不過可能需要些時間。”“我們家裏人多，關係也複雜，顧朝決定和你一起，就是準備好頂著這份壓力了，他要知道你這麽容易就放棄，可不得傷心？”歲寒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聲音很輕地說：“對不起。”老爺子笑了：“你和我道什麽歉？我沒怪你，顧朝也不會怪你。”“吱嘎”一聲，顧朝按下門把手，從走廊探進個腦袋：“你們在聊什麽？”老爺子翻個白眼，問他：“電話打完了？”“嗯。”顧朝走進來，回到床前坐下。他瞧瞧歲寒的臉色，挑了下眉：“哥哥怎麽好像有點不高興？”說完，又轉頭問老爺子：“爺爺，你是不是欺負我男朋友了。”老爺子瞪大了眼睛：“你個小兔崽子，說什麽呢？”顧朝就笑起來：“開玩笑的。”說著把手放到歲寒膝蓋上，牽住他的：“哥哥是不是緊張？”歲寒勉強笑一下，說：“沒有。”顧朝權當他是不好意思，隻把歲寒的手牽得更緊。陪了老爺子一個多小時，到中午飯點，有專門的護士進來送飯，顧朝就牽起歲寒離開了病房。穿過走廊時，歲寒臉色仍有些蒼白，顧朝按下電梯的按鈕，轉頭問他：“怎麽了？”顧朝神色關切，讓歲寒愈發覺得自己情緒低落得莫名其妙。他抬起手來揉搓過冰涼的臉，表情才緩和一點，說：“沒有，可能就是緊張吧。”顧朝稍微放下心，見電梯門在眼前打開，便牽起歲寒走進去，邊說：“看哥哥這麽緊張，就先不帶你去見我爸媽了。”“我爸叫我晚上回家一趟，可能要過兩三天才回來。”顧朝沒說他爸叫他回去做什麽，但歲寒也能大致猜到，是關於自己的事。顧朝察覺到牽著的手忽然緊了緊，就笑起來：“哥哥是不是舍不得我？”歲寒沉默片刻，竟然點了點頭：“嗯，舍不得。”在電梯下降的過程中，他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纏到顧朝頸上，邊說：“早點回來。”顧朝彎著眼睛：“好啊，那哥哥在家等我。”第36章 在餐廳吃過午飯，回到公寓，顧朝收拾上兩套衣服，幾樣日用品，就開車去父母家，臨走前留給歲寒一把鑰匙。歲寒拿著鑰匙，也就沒再回自己家去，到樓下超市買些食材囤到冰箱裏，拿來對付之後兩天的夥食。傍晚時分，顧朝給歲寒發了個消息，說自己已經到父母家裏，之後就再無音訊。歲寒一個人吃過晚飯，看了會兒比賽視頻，臨睡前給顧朝發過去一句晚安，就關燈躺下了。身邊的被窩裏空蕩蕩的，讓他覺得有點冷。歲寒拉緊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團，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又睜開眼，雖然沒聽見提示音，還是摸來床頭櫃上的手機。黑暗中屏幕藍光亮起，時間已經從23點變成淩晨零點，顧朝仍然沒有回複消息。歲寒把手機放回去，拉起被子蒙住頭，就這樣悶著倒頭睡過去。也不知什麽時候睡著的，昏昏沉沉中，歲寒隱約看見了自己。他拖著一隻行李箱走下樓梯，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隔著車後窗的擋風玻璃，能看見公寓外小徑旁蔥鬱的樹叢、幾盞路燈……然後忽然間有雨珠淅淅瀝瀝澆下，沿著玻璃滑落，連後方景物一並模糊。眼前的場景漸漸與他退役那天的俱樂部大門重疊在一起、還有爺爺家種滿蔬菜的庭院、醫院病房冰冷的白漆鐵門。“嘀嘀、嘀嘀……”歲寒猝然睜開眼，仍處在一片黑暗中，隻有床頭櫃上手機發出微微的光亮。他勉強從被窩裏探出手，摸來手機，看見了時間：淩晨兩點。解鎖屏幕，顧朝的聊天框跳出來，幾秒鍾前剛發來的消息：哥哥晚安。都這個點了。他拿起手機往浴室走，邊給顧朝回複：這麽晚才睡？打開水龍頭衝過臉，放在洗手池邊的手機屏幕又亮起來。[朝朝：哥哥怎麽也還沒睡？][我剛在和爸媽談事情，談得有點久。]歲寒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拿來毛巾擦幹淨臉，最後仍是直接問：是我的事？過了半分鍾，那頭才回複：也不完全是。那就是了。歲寒的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有些呼吸困難。他離開浴室，倒頭栽在床上，連被子也懶得掀開。就這樣躺了很久，最後意識漸漸模糊地睡過去。第二天醒來時，他的身體還本能蜷縮著，張了張口，喉嚨就開始發疼，顯然是已經著涼了。歲寒渾身都使不上力，翻了個身，險些從床邊滾下去。之前一個人住的時候，他有一回發燒燒到40度，差點病死在家裏。但那時仍有一口氣強撐著，也沒有讓他像現在這樣感到難過。勉強動了動手指，歲寒從床頭撈過手機，叫了份皮蛋瘦肉粥。一直到外賣小哥按門鈴，他才穿上拖鞋下樓去開門。外賣小哥見他臉色白得厲害，伸手時手指都在晃，有些擔心地問：“您沒事吧？”“沒事……”歲寒話說一半，本就不太舒服的喉嚨吸入一口冷氣，嗆得咳嗽起來。他越咳越厲害，喉嚨一陣一陣撕裂般的疼，眼睛也泛起血絲，最後整個人脫力地扶著門框蹲下身。外賣小哥看得心驚肉跳，想過來扶一把，歲寒卻強撐著合上了門。在門口蹲過一會兒，他才緩過來，提著外賣走回樓上，到櫥櫃裏翻出顧朝家備用的藥。喝過半碗粥，就涼水服過藥，又回床上倒頭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夜晚，四肢仍有些使不上勁，但比白天要好一些。歲寒喝掉早晨剩的半碗粥，仍覺得餓，隻好走進廚房，看看冰箱裏的食材，決定煮一鍋咖喱。他把新鮮的洋蔥放在砧板上，一刀下去，被辛辣的氣體嗆得眼睛發酸，有些想要流淚的衝動。身邊沒有其他人，歲寒也就索性讓生理性的淚水掉下來，一顆一顆掉在砧板上，水漬滲進木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