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被嚇了一跳的林田惠,兩位高中女生頓時笑出了聲,完全沒有剛剛眾人集合時的靦腆乖巧。


    “林桑膽子真小呢。”其中一位女生說完便推門而入,另一位女生則掏出了一個鬆下的手持攝像機開始對著房子拍攝起來。


    房子是傳統的一戶建,一個小院子加二層的木造小樓構成,顏色偏深暗,顯得破舊神秘。


    這種房子沒有什麽鬼斧神工的巧妙設計,也沒有精雕細琢的美感,主打的就是一個舒服自然,加上強烈的年代感,對於一些懷著複古念舊思維的人來說,比小洋房或者高級公寓更有魅力。


    上了台階進入玄關,發現兩個妹子尚未與主人家打過招呼便已開始自顧自地拍攝,林田惠心裏暗想:果然不靠譜。


    在靠近院子另一側的和室裏找到了今天要服務照顧的對象,鬼頭石居。


    這是一位看起來頗為祥和的光頭老人,個子不高,蜷縮起來跟個小孩似的,隻是目光略顯呆滯,林田惠問候了多遍他才有所反應。


    “那麽,我們開始分工吧。”


    跟主人家打過招呼後,林田惠找到了兩位女生,準備簡單分下工就開始工作。


    “不用這麽麻煩了,我和葉月醬一人負責一層,林桑你就隻要幫老人家洗澡就行。葉月醬有問題嗎?”這位叫做皋月芽子的女生大咧咧地將工作分配好。


    “沒問題,就這樣吧。”


    兩個妹子幹脆利落的安排,把準備了一肚子台詞和心眼的林田惠給完全憋了回去,怎麽回事?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你們,你們……”


    看著林田惠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兩個女生又笑出聲來。


    “林桑你是不是一開始認為我們兩個小女生肯定什麽都不會做,生怕我們把髒活累活都扔給你呢?”


    這是會看透人心嗎?林田惠連忙否認:“阿諾,哪有的事,哈哈,哈哈。”


    “林桑可是把心裏話都顯露在臉上了呢。”皋月芽子這麽說,林田惠瞬間不自然,看來自己還是不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被人早就看穿了。


    “可是,怎麽能讓你們兩個女生做這麽多呢?你們確定吃得消嗎?”原本擔心她們什麽都不幹,現在又擔心她們做多了自己心裏愧疚,真是好糾結。


    “哈,這點活沒什麽的,可不要小瞧我們地下藝人哦,義彥大人!”


    等等,林田惠瞪大眼睛一臉吃驚:“你們,你們認得我?”


    “當然了,田邊事務所的藝人,《勇者義彥與魔王城》的主角。”


    “啊,我,我還以為你們沒認出我呢。”好尷尬啊。


    皋月芽子叉著腰一臉正色說:“對於地下藝人來說,認人可是個最基本的必備技能呢,要是把給自己打賞的人都記錯或者不記得,可是要受到懲罰的哦。”


    “啊,還要多謝上次林桑給我們打賞的1000元呢。”看得出來,葉月出雲的感激發自內心。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等林田惠客氣一番,兩個妹子卻異口同聲地說:“地下藝人無小事!”


    獨居老人的房子會亂嗎,因人而異。


    石居桑身體孱弱且有輕微老年癡呆,因此即便生活能夠勉強自理,但一周未洗的碗、隨意散落的髒衣服、滴灑漏的食物、不知名液體汙漬、雜亂無章擺放的小物件以及走兩步便能驚喜發現的垃圾等等等等,仍然令林田惠頭皮發麻。


    皋月芽子和葉月出雲兩個妹子已然擼起袖子開幹,林田惠也不能閑著,先是將異味很重的唯一一個衛生間清洗了一番,而後在浴缸中放入洗澡水,便攙扶著老人家進入浴室。


    你要問這是不是林田惠第一次幫老人家洗澡,還真不是。前世為了追求周青白躲進瘋人院,在院裏為了套近乎搞好關係,作為院裏唯一不是病人的“病人”,幫著周青白一起照顧餿老頭起居。特別是洗澡,這可是個體力活,林田惠可沒少出力幫忙。


    待到石居桑舒服地開始泡澡,林田惠總算從他的表情上看到了一些人氣和靈動。


    石居桑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麽,可林田惠湊近了也沒聽出來,估計也是一些感激類的話語。隻是這石居桑好像比餿老頭還髒,泡完後的洗澡水顏色都變了樣。


    將老人家衝洗幹淨,幫他換上整潔幹爽的衣服,林田惠又攙扶著他來到和室坐著喝水,自己則是趁機將院子裏的雜草一並清理。這是之前林田惠就內定由自己來做的,實在是不好意思讓女高中生來做。


    當林田惠汗流浹背地將將除完草,勤快的兩位女高中生已將一二兩層都打掃了個遍,葉月出雲甚至還利用帶來的食物準備好了四個人的午餐。


    即便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一道道精致的小蝶端上來,親口嚐到那美味(可能是因為肚子餓吧)的菜肴,林田惠也不得不從心底佩服這兩位女生了。


    食物材料都是簡單又便宜的,和風家常肉丸子、洋蔥燉排骨、玉米蒸、天婦羅……好吃歸好吃,就是量有些少,但是看了眼慢嚼細咽的兩個女生和本身飯量就不多的石居桑,林田惠隻好控製住自己的嘴。


    雖然有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但對年輕人來說並沒有太多顧忌。


    “阿諾,之前就看見你們在這邊拍來拍去的,是做什麽呢?”林田惠問向皋月芽子,兩個女生看起來以皋月芽子為首,葉月出雲雖然話也不少,但總體上還是有些生澀害羞。


    “啊,這是將今天的見聞拍攝下來剪輯成短視頻發在福利群裏的。”


    “什麽福利群?”


    皋月芽子看了眼林田惠,笑著說:“嗬嗬,就是給粉絲的福利啊,作為地下藝人,我們很珍惜每一個粉絲,所以為了守住他們,除了經常表演外,也會有許許多多的互動。拍攝短視頻作為福利是常見的方式。”


    短視頻,福利。林田惠瞬間想到了女仆裝、賣萌撒嬌、cosy、甚至還有……


    “呀,林桑,你是不是想歪了?”芽子一臉嗔怒地盯著坐在對麵的林田惠,正在喂食石居桑的出雲也是轉頭露出虎牙做出想要咬人的動作。


    啊,啊,我的內心世界這麽容易溢於言表嗎?林田惠連連低頭道歉,惹得兩個女生咯咯咯地笑起來。


    “逗你玩呢,”皋月芽子看著這麽容易上當的林田惠,咯咯笑著說:“一般人都會這麽想,我隻是詐一下你。”


    “嗬嗬嗬,可我就是一般人啊。那麽,你們有拍到什麽好玩的畫麵嗎?”


    “啊咧,很可惜呢,還以為這種破舊的一戶建裏會有什麽恐怖的存在呢,一個嚇人的場景都沒有,要不林桑你等會扮鬼來嚇唬我們。”皋月芽子很認真地提議著。


    “什麽啊,怎麽能做那種事情,你們所謂的視頻就是這個嗎?”林田惠可是被芽子的提議嚇了一跳。


    芽子將手持攝像機放下,遺憾地說:“我們每次都總想著有些新鮮的東西可以展示給粉絲,如果總是拍一些生活瑣碎沒有新意,粉絲也是會膩煩的。”


    林田惠咽下一口飯認真地說:“看得出來,你們很用心呢,我覺得你們都很優秀。”


    “啊咧,為什麽這麽說呢?”皋月芽子發問,就連葉月出雲也轉頭表示想認真傾聽。


    “嗯,你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說明你們很有天賦,即便是周末社區服務也不忘給粉絲帶福利說明你們很有心,家政工作如此得心應手說明你們平時沒少幹肯定很勤勉,還有燒得這麽一手好菜,簡直就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呢。”


    林田惠這麽一通吹捧,皋月芽子和葉月出雲都捂嘴開心地笑了。


    誇獎的話誰都愛聽,皋月芽子看著林田惠說:“林桑你知道嗎,地下藝人其實不怎麽喜歡你們藝人呢。”


    咦,還有這種情況嗎?林田惠瞪著大眼睛疑惑地望著皋月芽子。


    “雖然我們也是藝人,但與真正的藝人相比,我們天生屬於上不得台麵的人。”


    “我們沒有光鮮亮麗的舞台,隻要能表演,居酒屋、地下通道、防空洞、停車場、河堤邊,都可以是我們的舞台。”


    “我們沒有正經的通告安排來保持熱度,除了表演,隻能自己組織安排粉絲見麵會,給粉絲簽名、擁抱、握手、合照,甚至有時還要和粉絲出去一起爬山郊遊過家家。”


    “我們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除了靠打賞,隻有自己製作的零星周邊,隻有等大火了之後,希望有讚助商可以看上我們。”


    “我們甚至沒有正常的粉絲,除了宅男就是上了年紀的老宅男,即便運氣不好遇上幾個老色鬼,也得強顏歡笑小心應對,一個不慎可能損失更多的粉絲。”


    皋月芽子說的時候,葉月出雲也在認真地聽著,但是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手上的動作也絲毫沒有波動。


    唔,果然是誰都不易啊,林田惠看著眼前的兩個女高中生,想象著地下藝人的平日活動,可能他們更適合在新聞媒體前發發牢騷抱怨一番,但是,就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地下藝人天生對藝人反感,或者說是因為自卑而產生的嫉妒,當然,我覺得林桑人很好呢。”


    林田惠聽見皋月芽子這麽說隻能尷尬笑笑,接下來兩個女高中生又問了林田惠一些電視劇的事情,午餐時光就在這種有說有笑的氛圍中度過。


    不久,社區服務工作人員來了,檢查完很滿意,給林田惠和兩個女高中生的卡上都蓋了戳。


    第一次的社區服務就這樣完美結束,林田惠告別兩位女生和石居桑前往車站準備返程。


    時間轉瞬即逝,第二個周末來臨,林田惠與皋月芽子和葉月出雲再次相遇。


    還是那個屋子,還是那位石居桑,還是一樣的分工合作和令人愉快的午餐時光,彼此間又增進了感情。


    而後,社區服務卡片上又增加了一個鮮紅的戳印。


    第三個周末,還是一樣,大家都輕車熟路,各項家政服務都得心應手,甚至葉月出雲還教會了林田惠幾道家常小菜。石居桑的小孫子也加入到午餐時光中。


    又一個戳印。


    第四個周末,仿佛成了三人的例行約會一般,大家都默契地幹活,默契地做飯,默契地吃飯聊天,默契地等待著下一次的見麵。


    石居桑的小孫子好像不怎麽喜歡林田惠燒得菜,可惜了。


    第五個周末……


    第六個周末……


    第七個周末……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石居桑不住在房子裏了,每次都隻看到小孫子。但是林田惠三人還是一樣地有說有笑,一樣地打掃衛生,社區服務工作者每次都很滿意地蓋戳。


    這個小孫子為什麽都不喜歡穿衣服呢,還要學貓叫,真是奇怪。


    隻是,林田惠覺得自己的記性有點衰弱。雖然每次與兩位女高中生見麵都能聊上很久,但是每次結束後總是忘記到底聊了些什麽。


    還有,林田惠有時候會突然想起來,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生活裏隻剩下社區服務呢?


    除了兩個女高中生,還有那位石,石什麽的老頭,不對,好像是個老婦人,又好像是個光頭,唔,一下子記不起來了呢,算了,下個周末直接問皋月出雲和葉月芽子吧。


    至少我還記得她倆的名字。


    可是,為什麽我隻記得她倆的名字?


    這是第幾個周末,唔,也記不得了。


    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房子,即便房子裏都不開燈黑漆漆一片,以林田惠的熟悉度也能隨意走動不碰到任何家具。


    從吱呀吱呀的樓梯走上二樓,拉開木框紙糊的障子門,林田惠不禁感慨,這地板怎麽每次打掃每次都還是這麽髒呢。


    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林田惠卻能清晰地看到破爛的家具和褶皺的髒衣服。


    無視這些,林田惠來到衣櫥前,拉開紙糊的櫥櫃門,對著裏麵張開黑洞洞嘴巴的小孫子輕聲說道:


    “俊雄,該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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