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晏隻好解釋,“我什麽都沒幹啊,我隻是把你在這裏吃飯的消息散出去,是他自己上鉤了,巴巴地跑了來就想跟你製造偶遇吧?果然我沒猜錯吧,我就想看他吃癟的樣子,哈哈哈哈……”怪不得付晏要選個大學城的餐廳,程星亦懂了。接下來的時間裏,付晏一直不間斷地瘋狂吐槽徐零這個人以及他當年幹的一些事,比如放學特意等著齊墨宣和付晏一起去飯堂,比如在齊墨宣周末留宿的時候也特意留宿,比如總是和外人說道他和齊墨宣在畫室如何如何相熟。一頓烤肉吃完,時間已經接近九點。付晏坐司機的車回去,程星亦想多跟齊墨宣待會兒,沒有答應付晏一起坐車的盛情邀請,兩個人沿著大學城的校道慢慢走去地鐵站。“剛才聽付晏講以前的事情,我忽然覺得徐零也挺可憐的。”“嗯?”齊墨宣牽緊了他的手。程星亦說:“他應該特別喜歡你吧,所以別說當年接近你,就連這麽幾年過去了,一聽說你在這邊吃飯,也要不惜一切跑過來見你。”不過可憐歸可憐,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程星亦不是真可憐他,也就隨意說兩句,說完打了個哈欠。身邊的齊墨宣突然停住腳步。“怎麽了?”程星亦問,一抬頭察覺不對勁,順著齊墨宣的目光向前看去,見迎麵站著一個人。是徐零。路燈下,徐零好像提前就在那裏等著一樣,大大的眼睛直盯齊墨宣,沒有了以前藏著笑意的神采,連梨渦都消失了。程星亦另一隻手揮起來,友善地和他打招呼,又說:“要不我回避一下,你們說說話?”齊墨宣卻沒放手:“不用。”徐零垂下目光停在他們緊緊牽著的手上,慢慢搖頭:“不用了,我就問一句話。”他眼裏的淚水呼之欲出,聲音也變得哽咽,“齊墨宣,如果當年叔叔阿姨沒有反對,我們是不是就在一起了?”“你想多了。”齊墨宣說,“退一萬步,就算他們從來不知道我是同性戀,我們之間也隻有一種關係。”徐零怔愣地看著他。“陌生人。”齊墨宣說。這是他今晚以來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也是最冷的一句話。就連程星亦也沒想到齊墨宣的語氣可以冷到冰點,讓他不自覺也哆嗦了兩下。“是我自作多情了。”徐零苦笑道,如夢初醒,“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裝作跟你很熟的樣子,裝了這麽久,熟練到連我自己都信了,以為我們是什麽被現實拆散的一對。”這話聽起來很慘,程星亦忍不住安慰他:“徐零,你長得這麽好看,肯定也是有男生追的吧?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呃,走出來的!”他剛說完,齊墨宣就牽著他繼續往前走,直接越過徐零,朝不遠處的地鐵口走去。身後的徐零忽然大聲喊:“你們就不怕阿姨知道嗎!要是阿姨知道你交了男朋友,她會怎麽樣?會不會再一次暈過去,就像當年在校長室一樣?”齊墨宣停住腳步,回身冷冷地看著徐零。雖然沒有說話,但程星亦能感受到他的手僵住了,眼神比尖刀還冰冷淩厲,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程星亦急忙晃他的手:“其實阿姨早就知道啦。”對麵的徐零一愣。程星亦拉著齊墨宣朝地鐵站跑,把徐零甩在了身後。第69章 陳年舊畫進了地鐵,兩個人跟隨人流進入扶梯。身旁的空氣始終壓抑著,齊墨宣開口:“我媽真的知道了?”程星亦笑道:“你不會以為是我跟徐零開玩笑的吧?阿姨真的知道了,在奶奶住院的第二天,我親口告訴她的。”齊墨宣皺眉,眼裏染上擔憂。等過了閘機,又下扶梯,程星亦用食指指尖撓撓他的掌心:“阿姨沒有情緒激烈,也沒有受到驚嚇,她隻是很平靜地問我和你是什麽關係,好像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樣。”齊墨宣的眉頭才微微舒展。“而且,她也沒主動和你提過這事,說明她自己花時間消化了,不是嗎?阿姨比我們想象中的強大。”程星亦說。地鐵門開了,嘈雜的人流中,隻見齊墨宣微微一笑:“怎麽你和她一樣,也瞞著我?”程星亦自知理虧,隻好在擁擠地鐵裏的大庭廣眾之下,攬過齊墨宣的胳膊輕輕搖晃:“咳咳,你什麽時候搬家?我去幫忙。”齊墨宣搬家的日子定在了清明假期之後,那天天氣尤其晴朗,程星亦到齊墨宣宿舍樓下的時候,正巧碰見他一起幫忙的舍友。“喲,是老齊的男朋友?幸會幸會。”其中一個舍友拍拍程星亦的肩膀,上下打量,頗為欣賞。程星亦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以齊墨宣男朋友的身份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慌忙尷尬地笑了笑。“驚訝啥,他早在大一就跟我們出櫃了,卻一直沒談戀愛,我們也納悶呢,原來隻是緣分沒到,好的在後頭呢!”說完,幾個人哈哈大笑。大家聊了幾句後就熟絡起來。宿舍裏麵四個人都是臨床醫學八年製的學生,後來因為導師不同,也漸漸分了方向,有的外科,有的腫瘤,齊墨宣則主攻眼科。程星亦被帶進宿舍樓裏,邊坐電梯邊聽他們吐槽雙大北校區的宿舍環境。有個舍友說:“男生宿舍條件不好,我們宿舍有對象的都搬出去了,現在老齊也搬了,整個宿舍就剩我一個單身狗了。”程星亦嘴快,下意識笑道:“怎麽有對象的都搬了?”那人使眼色神秘道:“你說呢?”程星亦立即明白過來,頓時臉熱得像燒起來了。他和齊墨宣才在一起沒多久,他著實很少想過牽手擁抱和接吻之外的更深層次的接觸,齊墨宣這個人的臉,就足以讓他慢慢品味和著迷了。宿舍在四樓,齊墨宣已經把需要搬走的東西都打包成一個一個的箱子了,現在隻需要搬到樓下的車裏。程星亦自告奮勇搬最重的箱子,齊墨宣讓他別動,轉而把最輕的一箱遞給他。大家陸續搬走幾箱之後,程星亦卻被一個舍友叫住。“星星,你拿這個吧。”那人把一個長條形的盒子遞給他,囑咐,“這幅畫卷他當寶貝一樣收藏著,我們可不敢拿,萬一磕碰壞了,他可要生氣的。”程星亦小心翼翼接過:“什麽畫來的?”“不知道。據說是他最重要的一幅畫,其實我也好奇,但我沒資格打開呀,要不你自己問問他?”程星亦也好奇,但既然是齊墨宣最重要的一幅畫,肯定視若生命,他抱著盒子連同雜物箱一起搬到下麵汽車的後備箱上。齊墨宣讓他休息會兒,自己上樓收尾。汽車載著行李去了新宿舍,就在學校門口附近。齊墨宣回樓下把汽車開走,程星亦就把東西都搬在客廳裏。這是一個兩室一廳的小公寓,另一個房間是給齊雨歆或者齊高陽羅永燈偶爾過來住準備的,小但是整潔,陽台向陽,采光很好。程星亦整理一些簡單的行李,又一次拿起那個裝著畫的盒子。到底是什麽重要的畫,連舍友都知道不能亂碰?他作為男朋友,看一下應該也沒什麽吧?打開看吧,好像不太尊重人的隱私。不打開看吧,又實在好奇,總疑心是他不應該知道的內容一樣。一幅畫拿起又放下,反反複複,程星亦終於忍不住了,所幸一屁股坐到一堆箱子的地板中央,打開盒子。令他意外的是,盒子裏裝的竟然有兩幅畫。它們都各自用一條紅繩係著,紙張是質量很好的宣紙。程星亦小心翼翼扯掉紅繩,紅繩已經舊得明顯有些年頭了,這應該是很多年前畫的了。他摸著其中一副畫卷的邊緣緩緩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麵堆積著五彩繽紛的瓶瓶罐罐的牆體,牆麵很漂亮,用色大膽,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又拿起另外一幅,卻微微一愣。這幅畫的背景還是同樣一麵陶罐牆,隻是主體變了,牆麵的前方站著一個穿著漢服的男生。男生穿的是一套質地略顯飄逸的明製道袍,手中拿著折扇,眼睛明亮,唇邊含笑。強烈的熟悉感湧上心頭。程星亦幾乎可以確定畫上的男生是他自己。隻是這是他什麽時候的裝扮,又是齊墨宣在什麽時候畫的,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了。難道他和齊墨宣在更早的幾年前就認識了?他想了很久,直到門口傳來響聲,好像是齊墨宣把門關了,正在朝房間走來。房間裏的窗簾半拉著,程星亦貓腰躲到門背後。修長的手指推開門,高大的身影背著外頭明亮的光,程星亦“砰”的一聲把門關了,按住來人的肩膀,把人壓在門上。隻聽齊墨宣悶哼一聲,低頭不解地看著他。程星亦笑道:“有件事想問問你。”“什麽?”程星亦貼得很近,拿食指捏住齊墨宣的下巴,壓低聲音:“有次問過你,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說了幾種可能,你都說不是。”他另一隻手抖開畫卷,說,“哥哥,我們以前就見過?”畫卷上的人擺在齊墨宣麵前。齊墨宣的目光凝住,看著畫卷,又看看程星亦,像是想起了什麽久遠的記憶,欲言又止。“這背後的牆體,是順城的古灶公園吧?我記得我好像是高一去過那裏,但我們見過嗎?哥,你說來聽聽?”畫上的程星亦看上去比如今青澀很多,眉宇間卻已經有和今天同樣的朝氣和恣意了。齊墨宣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想奪畫,卻被程星亦躲過,護在自己身後。齊墨宣皺眉,咬著牙說:“你不記得了。”程星亦斂起笑意。他確實不記得了。這幅畫初作在涼風過耳的秋天。午後的陽光被空氣滲出了絲絲涼意,順城人喜歡秋天,一到周末,煙火氣十足的街邊就嵌滿了來來往往的行人,雙皮奶的香醇流入陽光中,又被匆忙的單車輪子踩過。古灶公園的人也很多,齊墨宣來的不是時候。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每次出門寫生都戴著嚴實的純黑色口罩,把大半張臉蒙起來,隻露出一雙冷得生人勿進的眼睛。他在一棵老樹下找好位置,架起畫板,這個視角可以看到不遠處一片陶瓷堆成的牆體,顏色瑰麗夢幻,是他這次寫生的素材。畫筆沙沙作響,秋風輕拂而過後在白紙上留下另一個瑰麗夢幻的世界,像陶瓷牆重生在了他的筆下。他認真地畫著,一整個小時都不挪動位置,像與周圍遊人格格不入的雕像。遊人嬉笑的聲音又無端闖進來,像風鈴叮鈴的聲音,郎朗入耳。“小哥哥你好,打擾一下,讓我們拍個照好嗎?”齊墨宣抬頭,見是幾個穿漢服的學生,男男女女都有。他們想把陶瓷牆作為背景拍照,齊墨宣點頭,擱筆,靜靜等候。那群學生看起來也是高中的,約好了周末穿漢服出門玩,聽他們聊天,還是特意從穗城坐車過來的。那會兒地鐵還沒有開通到順城,跨城坐車應該也要一個小時。無意間,一片玉色的袖角輕輕擦過齊墨宣的手臂。若有若無,猶如欲擒故縱的撩撥。他抬眼望去,那袖子的主人已經飄飄然站到牆下,手裏端著一把折扇,嘴邊噙著淺淺的笑,看向攝影師。他凝神去看那個人,玉色和青綠色漸變暈染的廣袖衣袍,禁步宮絛上的腰帶把腰線襯托得恰到好處,步履慵懶,站姿閑適,不像拍照,倒像在遛彎。旁邊的同學和攝影師好像都很喜歡他。“程星亦,看我的鏡頭!天呐,太帥啦!”“好好看啊,真是怎麽拍都好看!”“來,把折扇打開,扇點風。”啪的一聲,折扇打開,聲音清脆悅耳。陽光灑在整片彩色的陶瓷牆上,眼前的男生懶懶抬頭,把折扇擋在頭頂遮陽,又隨意扇了兩下,大笑:“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好像空中真的有一隻虛無的大鵬,直衝雲霄又撞入齊墨宣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