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個朝著走來的小孩,好像已經錯開他,越走越遠。等他在回過頭去看,連一點身影也看不見了。在原地愣怔了許久,左智勇仿佛老了好幾歲,他在早已經落了灰的沙發上坐下,然後一抬頭就看見了放在電視櫃下麵,舊日女主人的照片。那是他們結婚第一年兩人在海邊留下的合照,蘇月陶笑的並不開心。左智勇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幾眼,直到此刻才發現這個家居然這麽的空蕩。左陶很小的時候,每天放學回家都會給他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家,當時他是怎麽回答的,已經快要記不太清了。現在他的兒子離開了這個空蕩蕩的家,而他回來了。幾乎是消息剛剛發過去的瞬間,左陶就看見對話框上一直在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但回應卻久久沒有傳來。再之後,就連“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也沒了。周圍又重新安靜了下來。左陶也沒管。或許是從小對“家庭”這兩個字有著難以言喻的執著,曾經也為此拚命地維持並努力經營過,在這種年久日深的影響下,導致長大後與左智勇無數次爭吵,哪怕吵得再凶,但卻都沒有冒過這樣的念頭,但今天說不上為什麽,他發出這條消息的時候,內心十分平靜。當把某些負擔的東西徹底放下,從其中掙脫出來,連一點憤怒或是想要報複的心理都沒有,隻是單純放下,隻是單純的放下。甚至有種鬆了口氣的暢快。大概是升高一那年的暑假,他讀過一本書。具體內容已經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但翻開書的第一頁,上麵的第一句話卻久久沒忘人的心是很大的,放得下我們喜歡的每一樣東西。當你停止喜歡一個人,他就會在你心裏慢慢的死去。(注)個中深意不談,至少表麵意思,左陶現在忽然就理解了。滾你媽的吧,老子徹底不幫你當一回事了。“左陶,我能進來嗎?”兩聲敲門的聲音響起,是宋時寒的聲音。聞言,左陶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清了下嗓子,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麽疲憊:“可以啊。”下一秒,房門被人應聲推開。就見宋時寒拎著一袋冰塊走了進來,他隻是看了一眼左陶臉上強撐出來的笑容,就在床邊坐了下來,什麽別的話也沒提:“坐過來點。”左陶看見宋時寒手上的冰塊時,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了,“哦”了一聲後,慢吞吞地挪了過去。“其實也用不著冰塊,已經沒什麽感覺了。”宋時寒沒回答這話,他垂著眼皮將冰塊放進一塊紗布中包裹了起來,在抬頭看見左陶臉上依舊清晰的指痕時,還是忍不住蹙了下眉,眼底漸漸氤氳出一片陰鷙。如果早點知道那些事情,他今晚連對左智勇基本的尊重都不會有。左陶覺得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正出神地琢磨著想什麽話題才能越過今晚所有的不愉快,冰塊敷在臉上的一瞬間,下意識地“嘶”了聲。宋時寒手上動作一頓:“弄疼了?”“不是。就,”左陶搖了搖頭,沒話找話地說了句:“我今天……挺丟人的吧?”話落,宋時寒卻低笑了一聲。左陶看他:“你笑什麽?”宋時寒替他掖了掖被角後,繼續給他敷著:“我笑你和蘇霸在某些方麵是真的挺像的。”左陶愣了下:“啊?”宋時寒道:“她和你說了差不多的話。”“是嗎?”左陶猜也知道宋時寒剛剛下樓應該是送蘇月杳出門了,抬眸瞥了眼宋時寒微抿的嘴唇後,有些好奇地問:“她還和你說什麽了?”宋時寒臉上笑容又漸漸的消散。左陶打量著宋時寒的表情,狐疑道:“我小姨……應該不會說我什麽壞話吧?”宋時寒淡淡地說:“嗯,說了。”左陶表情有一瞬間的裂開:“啊?”宋時寒深深地看了左陶一眼,在一陣心疼下,他低著聲音:“她說我們小左陶太善良了,總是為別人想,哪怕是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也要努力合大家的心意。還說他小小的肩膀上,扛著太多擔子了。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隻是做個沒心沒肺的小惡霸,也會有很多人喜歡他。”左陶一聽宋時寒這麽說,就猜到蘇月杳應該是提到了當年的事情。沉默許久之後,他幹笑了一聲:“我……”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其實我小時候確實挺調皮的,而且……其實成績一點都不好。”“哎這點……怎麽說呢。”說到這裏,左陶緩解氣氛似得笑了起來:“哈哈哈,在逼人學習這點上,左智勇還算有點用,如果不是他,我現在也……”宋時寒知道他心裏一定有很多很多想要說的,沒有催促,隻是耐心地等著。然而就在宋時寒這樣耐心的目光下,左陶話還沒說完,他倏地憋不住哽咽了一聲。“不是的。”“其實我……”刹那間,左陶不管不顧地撲進了宋時寒的懷裏,腦袋裏的某一根弦像是猛地崩了,就這麽放聲地哭了出來:“其實我小時候一點也不想學習,人家都在玩,就我不能,我……”宋時寒隻是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左陶的後背,不住地親吻他的眼角。左陶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媽走的時候,我害怕……我就想,我就想是不是真的是被我氣……”“不是的。”宋時寒歎了口氣,認真地打斷了他的聲音:“你媽媽隻是生病了,她很愛你。”左陶拚命點頭:“嗯……我知道,媽媽隻是生病了。”其實後來的事情他都慢慢的想明白了。記憶中,蘇月陶對他始終是充滿愛意的,左智勇不在家的時候,她會帶著他出去玩,吃一直想吃的零食,夏天的夜晚會起來替他趕走蚊子,懷抱依舊溫暖而又治愈。但在當時,母親突然去世的陰影確實也籠罩了他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他才會那麽害怕,那麽自責。不然那麽愛他的媽媽,為什麽就這麽把他丟下了呢?宋時寒低頭在左陶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不夾雜半份旖旎曖昧,隻有溫柔和對小男生的心疼。不知道過了多久,左陶的情緒也漸漸平複了下來。他伏在宋時寒的肩頭,看著被自己哭濕了一大片的衣服,有些赧然了起來。知道他不好意思,宋時寒笑著給他遞了個台階:“還在想什麽?”“我還是覺得自己今天挺丟人的。”左陶抓著宋時寒空著的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有些難為情的轉移話題:“給大家都添麻煩了。”他話才剛剛說完,正糾結著明天要用什麽樣的表情去見大家的時候,枕邊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他們內部群裏的消息,有人在裏麵@他。【秋天不回來:[圖片]桃子,來看這個@pink】左陶心中緊了一下,下意識點進去看了眼。那是一張微博截圖。是聯盟官方剛剛發的,上麵是一條處罰公告,又分別@野火-fire@野火-cat@野火-sz,言簡意賅地提到三人在排位中的掛機行為,表明該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聯盟的秩序,特此發出公示並加以現金處罰。為了規範行為,聯盟對職業選手有很強的約束性。一個人掛機就算了,三個人在同一局裏麵一起掛機,就算放在整個電競圈都是相當炸裂的。【pink:……】【pink:對不起/小貓捂臉.jpg】【sz:沒事,小問題。】【秋天不回來:但小問題也是問題吧?讓我來說句公道話吧,嗯……我的意思是,這罰款得你來,嗯~明白吧~?】【pink:明白,我給大家報銷!】左陶剛想轉賬,下一秒,手機又震動了幾下。係統提示【fire給sz轉賬10000元。】【fire給cat轉賬10000元。】左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側目去看宋時寒。宋時寒轉完賬後就把手機放在了一邊,表情自然的像是在做什麽天經地義的事情。王秋錢收的飛快,還在群裏嘻嘻哈哈的大笑。【秋天不回來:哈哈哈哈,你賠不起讓老公賠也是一樣的。】【sz:加一。】【cat:加一。】幾人收了錢以後,又開始大大方方地在群裏罵起了左智勇,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大家一起同仇敵愾,就連cat也說了幾句。大家都太過自然,像是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中,仿佛隻是彼此生命中最平凡不過的一個小插曲。這一頁翻篇過來,幾人還是一同朝頂峰進發的好夥伴。最後還是薑明跳出來喊話。【薑明:媽的,都已經十二點了,還不睡!!別忘了明天還要早起去機場!!!】“好了。”宋時寒抽走左陶的手機:“早點休息吧。”聽了這話,左陶下意識地抓住了宋時寒的手腕:“我……”宋時寒挑了下眉,緊跟著低下視線,他任由左陶抓著自己的手腕,隻是聲音中又恢複了往常一般的揶揄,不徐不疾地說了聲:“怎麽,一個人睡不著嗎?”他說話時帶著笑,語氣像是在詢問小朋友一樣。而在這聲淡笑中,左陶的心跳卻無端加速。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但聽見宋時寒這麽問,某種衝動倏地從心頭湧現,他點了點頭:“嗯。”隻是應了一聲後,他就迅速將臉埋進了被窩裏麵,但是手卻還緊緊抓著沒放。宋時寒有些好笑地在床邊站了一會。半晌,見左陶還是沒有要鬆手的意思。他看著抓在自己手腕上細長的手指,笑了聲:“你總得讓我先去洗個澡吧?”左陶刷一下將手腕鬆開,臉更紅了。要命……我到底在做什麽蠢事。左陶舔了下嘴唇,又往被窩裏麵埋了埋。宋時寒洗完澡出來後就將燈滅了,他剛想往床邊走,忽然記起蘇月杳說的那些話,又轉身回去將小夜燈點上。左陶這會緊張的要命,也沒注意到宋時寒的動作。直到被子的另一邊被人掀開,鬆軟的床墊往下陷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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