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阿維德。”奈傑爾說,“我的身體殘留著對於阿維德的熟悉比如說,我很清楚那些流水線的情況。”阿維德仿生軀體製造廠,是在二十年前出現在安饒城的。彼時還是戰爭的動蕩時期,很多問題可能都被忽略了。阿莫斯側過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問:“生水遊戲公司是什麽時候建立的?”“二十年前。”他的智能管家以溫和的聲線回複。他們麵麵相覷,保持著沉默。路易斯忍不住了:“等等,阿維德怎麽有權限製造人造人?”人造人與仿生人不同,人造人隻能在官方的人類培養中心進行培育如果合法合規的話。“顯然,他們違法了。但事實上,也很少有人來查這個問題。”阿莫斯說,“或者說,即便查了,看看那些掛在流水線上的軀體,其實也很難分辨出具體情況。”“罐頭人的身體和仿生人的身體大差不差。”奈傑爾伸出自己的手,“隻是材料的問題。”“唯一的問題是編碼。”老剛補充說,“但編碼不是大問題。”既然他們已經決定做違法的事情了,難道還會在罐頭人的脖子上打上編碼嗎?路易斯張了張嘴,然後又閉上。最後,他又不甘心地提了一個問題:“那,記憶又從哪裏來呢?”他們互相望望,然後望向了奈傑爾。奈傑爾笑了起來:“遊戲。”不等他們反應,他就繼續說:“生水遊戲公司旗下,有一個相當冷門的遊戲,其內容大致是人生模擬,畫麵十分真實,內容也十分龐雜。“隻不過,因為過於貼近現實、過於枯燥乏味,甚至於過於真實的殘酷,所以並沒有受到玩家們的歡迎。這個遊戲被生水買下,然後成為了批量製造罐頭人的來源。”說到這裏,奈傑爾突然露出了一絲苦笑。這是在他提及罐頭人的話題之後,首次露出的,近乎於真人的情緒。他說:“最好笑的事情是,在我成為生水遊戲公司的員工之後,我親眼看見了……‘我’的存檔。我的來源、我的記憶、我的……出生地。我的母親。”兩個中年男人都沉默著。而路易斯卻吃驚地、結結巴巴地說:“但你就這麽……就這麽接受嗎?你不想反抗嗎?”“反抗什麽?”奈傑爾猛地看向他,這個同樣年輕的男人的麵孔上,露出一絲猙獰,“他們創造了我,而我無法反抗他們!”路易斯震驚地望著他。“他們對你做出了某種限製。”阿莫斯確定地說,“而你甚至無法說出這限製是什麽。”奈傑爾閉口不言,但顯然,這就是真相。路易斯察覺到了一絲悲哀。在這一天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情緒會出現在自己的心中。過往這麽多年,他都活得輕輕鬆鬆。他當然知道罐頭人,他甚至自己都在星際網上肆意評價過罐頭人。有關罐頭人的話題,是如今星際網上十分流行的“地獄笑話”。他沒想過這笑話會真的出現在他麵前。這真是夠地獄的了。他在心中下意識抱怨著。在沉默了片刻之後,阿莫斯問:“像你這樣的人還有多少?”“阿維德開工了多久,我這樣的人就有多少。但他們未必像我這樣,擁有了外界的正常身份。”“阿維德開工了二十年……”路易斯低聲說,帶著一種明顯的愁雲慘淡的語氣。那可是二十年,工業流水線的二十年!天知道阿維德製造了多少罐頭人。阿莫斯也開始覺得有點棘手了。“有人監視你嗎?”他隨口問奈傑爾。奈傑爾搖了搖頭,他說:“我並沒有受到太多限製。他們隻把我們當成工具,並不會太在意我們的日常情況。”“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生產這麽多罐頭人嗎?”“我並不知道。”奈傑爾對此一無所知,他隻是“模仿”著正常人,按照正常的安排上下班,然後等待著一個不知何時將會出現的信號。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個信號會是什麽。“他們是怎麽讓你獲得正常身份的?”這個問題奈傑爾有所了解:“他們和安饒城有所合作,或者說,這裏本來就比較混亂,安排一個身份並不是什麽麻煩事。”當然,不能太多。阿莫斯明白這一點。所以,如同奈傑爾的這樣,走到陽光下的罐頭人,不可能太多。他們在某種程度上,維持著“正常”,比如說,讓生水遊戲公司顯得正常,讓阿維德工廠顯得正常。他們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好像他們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人類。但是,他們或許都等待著一個信號。……可關鍵的問題是,其他的那些罐頭人呢?阿維德工廠晝夜不息地製造了二十年。那些罐頭人,在哪裏?他們也如同奈傑爾一樣,正在等待著嗎?“我們真是遇到了一個大麻煩。”阿莫斯喃喃說。他沉思片刻之後,發出了一條消息。*榮琴看了一眼終端,然後說:“與其在這裏苦等,不如聊聊天吧。”他們正在太空電梯附近,等待著塞西莉亞的抵達。談秩不置可否,萊曼倒是饒有興致地望著榮琴,問:“那麽,榮琴女士,您想聊點什麽?”“我注意到,你之前提及,很多事情都是從安饒城出現的?”榮琴問,“為什麽你會這麽說?”之前她關注的重點在於荒瀾星的行動,而忽略了萊曼的措辭,但是現在,阿莫斯那邊的發現證實了,情況似乎比他們想象中更加嚴重。而格蘭星,似乎也比他們更加了解其中內情。“安饒城是個混亂的地方。”萊曼說,“這種混亂並不僅僅體現在普通市民的生活層麵,也同樣體現在……高層。”“安饒城的城主不管嗎?”“查理博納爾先生是個好人。但不是一位好的管理者。”萊曼評價著,然後攤了攤手,“他對一切都視而不見。”“我聽說,安饒城有許多改造人?但這樣的改造不會危害格蘭星的社會秩序嗎?”“我們盡量把一切混亂都約束在安饒城內部,但顯然,這並不是長久之計。”萊曼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所以,我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他們似乎一直在話題的外圍繞圈。榮琴心想。但霸主星球似乎也很難與中樞通力合作。她若有所思地望了萊曼一眼。榮琴並不想參與到霸主星球與中樞之間的鬥爭,但他們目前麵對的情況可並不樂觀。她很想知道格蘭星究竟了解多少她很想一拳頭砸到萊曼那張虛偽的麵孔上,讓他乖乖配合。榮琴覺得有點悲哀。現在聚集在格蘭星上的,可能有多方勢力。中樞、格蘭星、荒瀾星、繁星計劃成員,還有榮琴、謝爾菲斯他們。似乎榮琴這一方掌握著最多的線索,最完整的情況。但問題是,他們沒有太多的話語權。除非……除非發生緊急情況。在緊急情況下,作為格蘭星目前的最高階職位,謝爾菲斯阿琉斯將成為格蘭星暫時的統治者。格蘭星對此也無話可說。當然,那並不意味著謝爾菲斯就能真的指揮格蘭星的一切。隻不過,到那個地步,他們就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不過都到那個地步了,他們還需要談嗎?榮琴多少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夜幕之中,格蘭星獨特的紫霧又一次彌漫開來。務虛城是格蘭星最早迎接夜晚的城市。但是太空電梯仍舊在運行。夜幕中,太空電梯上的燈光,使得整條軌道如同巨大的光柱,鏈接著天空與地麵。那是壯觀而璀璨的一幕。榮琴的目光望向那些紫霧。在夜幕的籠罩與遮掩之下,她並不知道,這顆星球將會麵臨怎樣的未來。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太空電梯的轟鳴聲傳來。他們抬起頭,望向這最新的來客。第63章 掃描塞西莉亞阿德萊德。她是從幾年之前開始主持遊戲嘉年華的。無數玩家都喜歡她姣好的容貌與活潑的性格。毫無疑問, 或許絕大部分人都是為了遊戲才去看遊戲嘉年華,但也一定有人是為了塞西莉亞而關注這場盛事。對於塞西莉亞自己而言, 六芒星以及遊戲嘉年華, 隻是一份工作。……她並不是為了“遊戲”,才去六芒星工作的。此刻,這位美麗的女士正坐在榮琴對麵。榮琴凝望著塞西莉亞,依稀從她的麵孔上瞧出某些熟悉的痕跡。她意識到, 她似乎認識塞西莉亞, 或者說, 塞西莉亞的父輩?她開始挖掘自己的記憶, 不隻是因為好奇,也同樣是因為心中的那個猜測。談秩並不知道榮琴在想什麽。她隻是冷淡而禮貌地與塞西莉亞打了招呼, 然後就進入了正題。“所以,六芒星對失魂症的調查進行得怎麽樣了?”“我們排查了很多遊戲設備, 也聯係了很多設備廠商。他們都聲稱自己的設備毫無問題。”塞西莉亞麵帶甜美的微笑, “我們也排查了這些患者發病時正在遊玩的遊戲,並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這就是你們調查的結果嗎?”談秩擰起眉,“毫無問題?”“六芒星的調查就是這樣的。我可以私下跟您說,我們遊戲部門認為, 問題可能出在虛擬現實技術上。”塞西莉亞笑著說, “但是, 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虛擬現實技術。談秩沉吟著。對於如今這個時代來說,這門技術是個複雜的學術課題。盡管整體意義上, 這門技術的所有權在六芒星那裏, 但並不是說某一位學者、某一個研究所, 就負責了這門技術的全部研究內容。擬真度、連接穩定度、精神疲勞度、設備開發、遊戲或者其他場景開發、底層代碼更新與維護、麵向不同領域的虛擬現實應用……如今的虛擬現實技術, 涉及了無數個領域, 有無數學者和研究所涉足其中。如果要深入調查,那可能會是一個漫長的、複雜的問題。誰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一塊。雖然不抱期望,但談秩還是問:“你們認為問題出在哪個方麵?”“連接。”塞西莉亞卻給出了一個確定的答案。如今虛擬現實的實現,是將人腦與程序連接在一起。虛擬現實的設備,是為了向人腦傳遞相應的刺激源,模擬相關的畫麵、內容、感官,“以假亂真”,讓人們以為自己來到了另外一個真實世界。因此,這其中就有三個客體:人腦、連接設備、特定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