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他,轉過臉瞥了沈安一樣,眼中帶著笑意。 沈安沒有讀懂對方的眼神,兀自走進電梯,望著對方的背影。 忽然地,他的眼前閃過非常詭異的畫麵,這個年輕男人倒在血泊中。這畫麵一閃而過,但卻真實無比,連沈安的心都跟著慌了一下。 他下意識抬起手背查看,但不知道自己在查看什麽。 這些事都太詭異了。 沈安看著電梯金屬內壁反射的自己,有些迷茫地歪了歪頭,突然間,映照出來的他頭發變長許多,鎖骨到側頸滿是白色的花裝紋路,身上都是血。 就在沈安訝異的時候,電梯門打開了。 那些一閃即逝的詭異畫麵也都蕩然無存,圖書館明亮無比,學生來來往往,都很安靜。 他想了想,或許是自己最近熬夜趕報告,休息不夠,才會出現幻覺,他寬慰自己,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一學就是一下午。 學校的鍾樓鳴了晚鍾,沉浸在作業裏的沈安才突然想起今天要回家吃晚飯的事。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六點,再晚一點就要被念叨了。 從圖書館出來的路上,他遇到了幾個同學,一群人嬉笑打鬧,毫無顧慮地著彼此的玩笑,期間他們之中的活寶倒退著走路,直接栽進花壇裏,大家一起把他扶起來,笑個不停,隻有沈安從包裏拿出創可貼,給他包好磕碰的傷。 “安安什麽都有!” “那你也不能倒著走路啊。”沈安笑著說。 他們幾人一起,乘坐同一班公共飛行器,沈安很幸運地有一個座位,鄰座的小女孩正看著熱血動畫,他瞄了幾眼,是很常見的一群被選中的人拯救末日世界的故事。 窗外,機翼帶出一條條飽滿雪白的雲線,落日彌漫了一整片天空,雲朵的邊緣被橘色的光染透,天的最邊緣起了幾顆星,微光閃爍。 沈安靜靜地凝視著,忽然體會到這種平淡生活的美好。 幾個同學相繼下去,沈安和他們招手,再把視線從窗外轉回車廂內的時候,發現自己麵前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頭發短短的,穿著一身高中校服,手拉著拉環,整個人靠在立柱上,腦袋一晃一晃,困到直接站著睡著。 這麽困嗎? 沈安拉了拉他的手腕,想叫醒他,和他換換位置。 男孩一臉發懵,醒了過來,有些迷茫地抱著立柱,雙眼發直地盯著沈安。 “你過來坐著睡,我跟你換。”沈安對他招了招手。 男孩聽懂了,立刻搖頭,忍住了一個哈欠。 “沒事的。”沈安拉了他一下,自己先站起來,“我快到了。” “……謝謝。”男孩有些不好意思,換位子的時候沒發現書包是散開的,一轉身裏麵的書就掉了出來,被沈安撿起來。 無意間,他瞥見男孩課本上的名字——吳悠。 “謝謝你。”吳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書,裝回書包裏,兩手抱著,抬頭看向沈安,看了很久。 沈安也發現了,笑著問他,“怎麽了?” 吳悠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你高幾?”沈安問他。 吳悠伸出手指,對他比了個一。 “高一啊……”沈安在心裏想,原來才十六歲。 也對,十六歲的小孩才會在車上困得睡著,書包也不拉。 “以後小心哦,書掉了可就找不到了。”沈安囑咐他。 十六歲的小孩不需要操心太多的大事,就算世界毀滅,也不會是小朋友來拯救。 當然,沈安想,也不會是他這樣的普通大學生。 救世主什麽的,一定會有更加不一樣的人來做吧。 站點到了,沈安從站口向外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媽媽。 “媽,不是說不用接我嗎?”沈安嘴上這麽說,卻下意識貼著媽媽走。 “剛剛和同事從咖啡廳出來,也是順便嘛。”媽媽將手裏的瑪芬蛋糕遞給他,又攬過他摸了摸肩膀,“今天在學校累不累?我煲了湯,你爸爸今天下廚做意大利麵,回去就可以吃了。” “不累,今天做這麽多好吃的啊。” “你妹妹高中放假,今天也回來,爸爸已經去接她了。” 沈安一路上把今天感覺不對的怪事一股腦講給媽媽聽,卻把媽媽逗笑了。 “你在外麵挺沉穩的。”安從南摸了摸他的頭,“怎麽在我們麵前還像個孩子。” 沈安也笑了,“那怎麽辦,我本來也是你們的孩子嘛。” 兩人披著漸漸下沉的晚霞,有說有笑地回了家。剛打開門,才換了一隻鞋,妹妹就飛撲著跑來,一把摟住沈安,“哥!” 安從南在後麵故意嗔怪,“眼裏隻有哥哥,都沒有媽媽的。” “哎呀,媽媽又亂說。”沈南笑著乖乖摟住她,“我眼裏隻有媽媽。” 沈安換好鞋,往廚房走去,“爸,我幫你啊。” “不用不用,都弄好了,你洗手吃飯。” “哥!”沈南在客廳叫他,“你下周去給我開家長會吧!” “我?”沈安用廚房紙擦了擦手上的水,端走了台麵上的蔬菜沙拉。 沈父將意大利麵盛出來,正經得甚至有些難過,“怎麽不叫我去開家長會?爸爸去不好嗎?” 安從南打開投影,笑著說,“肯定是考砸了。” 沈南撒著嬌說,“哪有,我考全班第五呢。爸爸不是很忙嗎,再說了,我都跟她們吹我哥了,說超級帥來著,她們都不信,我這次非得帶去炫耀炫耀。” 沈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自己的妹妹,也沒有別的辦法,“萬一別人覺得名不副實呢?” “誰說的?”沈南一本正經,“見到你那隻能是超乎想象好嗎?” 沈父的重點卻是,“爸爸不帥嗎?” 媽媽沒了辦法,“帥,都帥好嗎,快吃飯!” 投影一打開,自動播放了著電視采訪,采訪的對象是一個年輕男人,沈南指著投影說,“這個哥哥也挺帥的,眼型很特別,對吧媽媽?” “嗯,像狐狸眼。” 沈安看過去,旁邊寫著他的基礎信息,是沙文產品維護部門的測試人員,名字叫周亦玨。 “是爸爸公司的誒。” 沈父仔細看了一眼,“好像是,但是沙文太大了,我也不是每個人都認識,小夥子看著挺清爽的。” 不多時,采訪對象換了一個,是一個穿著白大褂帶著銀絲眼睛的年輕女人,漂亮,但是很聰明的那種漂亮。 名字叫楊爾慈。 他皺了皺眉,熟悉感又一次湧上心頭。 “哇這個姐姐,混血精英禦姐。”沈南直說,“我喜歡,姐姐我可以。” 沈安有些無奈,“你看人果然隻看臉的。” 安從南也跟著吐槽,“是啊,一個膚淺的小女孩。” “媽媽不膚淺嗎?還不是和我帥氣的爸爸在一起了,真是的。”沈南靠在沈父肩上撒嬌,沒想到沈父卻盯著投影裏的年輕女孩。 “這我認識,這不是老楊家的女兒嗎?”沈父說,“最近在搞生物防火牆,防義體感染的,挺厲害一小姑娘,還拿了獎呢。” “啊?楊策的女兒啊。”安從南點點頭,“那是真挺厲害的,生了個這麽厲害的女兒。” “我不厲害嗎?”沈南仰著一張臉。 沈安笑了,“厲害,你去做選美比賽的評審,肯定是最厲害的。” 此話一出,爸爸媽媽也跟著笑起來,統一戰線對家裏的小女兒進行寵溺的嘲笑。 安從南順道也吐槽了一下女兒的穿著,“你穿太少了,看看哥哥,他從小到大連一次感冒都沒有過,從來沒有讓我們擔心,你呢,三天兩頭生病。” “那他都二十歲了嘛,也要跟我比呀。” “二十年都沒出過岔子哦,你以為很簡單啊。”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上一秒,沈安還沉浸在他幸福美好的家庭氛圍中,下一刻,他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從心底傳來。 [無咎。] 他側了側頭,尋找聲音的方向。 “怎麽了?”沈南察覺出哥哥的不對勁。 沈安搖了搖頭。 無咎。 為什麽聽到這個名字,他會下意識回頭呢? 是誰的聲音?為什麽這麽熟悉? 正在他疑惑的時候,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很溫柔,循循善誘般念著一個不屬於他的名字。 [無咎。] 就這樣,那個聲音重複了許多次,像是某種神秘的咒語,回蕩在他的腦海。 筷子落到地上。 沈南一抬頭,發現沈安的臉上滑落一滴晶瑩的淚,她有些不可置信,長這麽大,她從沒有見過哥哥流過一次眼淚。 “哥?” 沒有回答她。 沈安抓起椅子背上的外套,低聲快速說了一句,“我很快回來。”就這樣他離開了。 從他出生到現在,到此時此刻,中間七千四百多天,十六萬小時裏,每一個或快樂或難過的時刻,他都有一種殘缺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塊巨大的拚圖,他一顆不停地拚湊著,始終差一塊。 直到現在,在他已經快要習慣這種缺失感的時候,那塊被他丟掉的拚圖,好像正在找尋他。 [無咎] 那個聲音重複著,呼喚他,讓沈安的眼眶愈發酸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流淚,明明他是真的堅信唯物主義,可現在卻在尋找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