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臻認識他,是負責飛船機組人員親屬聯係的劉工程師,上次為了確定失聯者名單,他曾與劉工有過交流。這位研究員一直在研究中心工作,這次確定全員平安後,他才會去聯係當年的親屬。  劉工程師走過來注意到鬱臻的目光,見狀解釋道:“那是陳山雪老師,她當年跟丈夫一起出秘密任務,走到的時候孩子才幾歲大,家裏就一個機器人照顧。當年出事後不久,陳老師的丈夫也就是宿知行老師的朋友來接的孩子,我對陳老師的家庭記得比較清楚,尤其是那孩子,身體不好卻特別懂事。”  鬱臻微微一怔,聽著研究員往下講。  “救援組當時把飛船人接過來,宿老師跟陳老師就一直在問他們孩子的情況,尤其是得知星盟這邊都過去十來年時間了,兩位老師當時就哭了,最後還是機組人員聯係我。”劉工繼續道:“我去查了相關消息,兩位老師的孩子這些年一直一個人生活,給兩位老師報平安後,那兩位老師的情緒才平複。”  劉工回憶起來,還記得當時鬧哄哄的親屬人群中。  那個孩子就坐在角落裏,他身體不好,穿的也比其他人多,看起來年紀很小,瘦瘦弱弱,隻是一雙眼睛特別地亮。  每逢有研究人員走過,他的眼睛就盯著那個人看,不哭不鬧,似乎在等其他人給他消息,有工作人員過去詢問他的時候,他也隻會幹巴巴地問爸爸媽媽在哪。  幼小的孩子哪會記得那麽清楚,可那孩子就特別倔,一直坐著等。後來好多人都去休息了,他還在那個角落裏坐著,身邊就一個照顧他的機器人,直到一個自稱孩子父親朋友的人來接他,孩子才走了。  當時失事後救援工作持續了很長時間,劉工每次跟失聯者親屬打招呼的時候,總能看到那個小孩,直到後來聽說孩子生病住院了才沒再見到。  “鬱總是來找程教授的學生吧?”劉工問。  鬱臻道:“嗯,但他們還得回研究所,我就來看看。”  劉工說了兩句,又趕著去忙別的事。鬱臻看著那位女性,後者在研究員的指引下找到了路,也有機場的智能機器人引路,似乎是決定回去。  陳山雪以為隻是過了五年,可回到首都星才知道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軍方機場的出口改了,首都星的主城區道路規劃也變了。  因為工作,丈夫需要先到研究所交接才能回去,她太想見到孩子了,隻想提前回去。可陌生變化讓她一時間無所適從,隻能靜下心跟年輕研究員詢問,原先她還想去預約懸浮車回去,一詢問才知道外邊有研究中心給他們預約的懸浮車,方便他們第一時間歸家。  “陳老師。”  陳山雪正往光腦中記著研究員給的信息,忽然身邊有個聲音響起,一回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  年輕人:“我姓鬱,叫鬱臻。”  陳山雪看著麵前的年輕人,覺得他臉孔有點熟悉。  還未細問,旁側的年輕研究員就給她介紹。她才知道這是鬱教授的孫子,這次研究中心能這麽快找到他們飛船的位置,就是因為他研究小組內發現的係統的問題才得以重啟救援。  一經詢問,才知道這個年輕人跟程教授一起住在他當時的小區內。  “我是宿莫朋友,聽說過您的事情。”鬱臻繼續道:“我知道他的住址,我來接您回去。”  陳山雪微微一怔,眼眶微紅:“你認識莫莫嗎?”  -*  自那天鬱臻有事出去加班後,接連幾天都沒回來,似乎那邊的事情格外地嚴重。以往對方回複消息都不會超過1小時,但現在可能半天才會回宿莫一次消息,每次都是匆匆回複,回複之後就沒下文。  宿莫學的機械鍛造,與民航係統製造也有點關係。  但他大學專業主攻的畢竟是小型機械,像這樣中大規模的機械組係統協調本在他目前研究範圍之外,如果是鬱臻都這麽棘手的項目,他能幫忙的地方估計也不多。  有一次兩人聊天的時間多了,鬱臻才說一句。  說是這幾天比較忙,等過幾天很可能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他。  宿莫又問是很難處理的技術問題嗎?  鬱臻說不是,是有另外的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了。  臨近年關,家屬區這邊也漸漸熱鬧了很多。首都星保留華夏傳統的地方很多,在外忙碌的人臨近年關都回來了,宿莫出門散步的時候偶爾還會遇到不少剛回來的年輕人,有些是熟麵孔,遇到的時候還會打招呼。  “小莫,來下棋嗎?”  途徑小區廣場,被某個愛好下棋的爺爺攔住。  “老李他們最近研究所忙死,聽說是有個舊項目重啟了,把他們這些老骨頭都叫去幫忙。”跟宿莫下棋的爺爺道:“老張也去了,幾天沒回來,找個伴下棋都沒人。”  宿莫聞言微頓,“那應該很忙……”  這幾天回來的人太多,家屬區看起來很熱鬧,但仔細一看發現很多經常在廣場的長輩都沒在,連每日必來的李爺爺也不見蹤影。走這麽多人,恐怕不是單一項目,應該是某個多方協作的項目重啟。  家屬區這邊的老人家很多都是退任下來老教授老研究員,要麽就是在編首都星特職人員的家屬。宿莫家的房子當初就是星盟分配下來給他父母住的地方,他父母以前也是首都星考古研究所在職研究員。  爺爺道:“萬一遇到大問題恐怕都不能過個好年嘍。”  宿莫聽著,心想回去之後查查近期的星盟消息,或許又有什麽大動作了。  在廣場下了兩盤棋,宿莫才回家。回家的時候樂樂準備出門,它又做了好些料理,因為鬱臻不在家,它的試菜對象除了宿莫,還有最近關係越來越好的鄰居張啟以及隔幾棟樓的程奶奶。  “首都星預報說晚點有雪。”宿莫道:“你早點回來,下雪不好走路。”  樂樂:“我送完就回來。”  玄關處堆積著幾個包裹,宿莫掃了一眼就知道是樂樂買的年貨。臨近過年沒幾天,今年樂樂備的年貨比往常多,想到前幾天樂樂在問鬱臻留不留下來過年的事,心想著這些年貨應該是把鬱臻的份算進去了。  進屋後換了身睡衣,宿莫窩在沙發上玩遊戲。  與其說是玩遊戲,實際是在整理某個快捷工具。之前為了方便做神兵而整理的公式被他整理成框架,又弄了快捷生成的工具係統。因為無法根據玩家的屬性定製,這個東西一直被他擱置,直到某天看探索群裏的玩家聊天,他才知道神兵鍛造的進度很慢……  這段時間天寰的材料庫又刷新,新添加了部分材料,神兵鍛造因為這些材料又多了很多不確定性,普通玩家都是自己琢磨,很少會去找煉器大師,以至於很多玩家都手握80級武器了,卻沒敢升級神兵。  學校放假,外邊天氣又冷。  他閑在家裏沒什麽事,就跟紅果果商量好,把這個棄置的框架拿出來,整理成一個快捷工具分享。適合大眾流派的鍛造,但量身鍛造沒辦法,簡單來說就是導入了部分流派的鍛造材料,一輸入流派跟主攻方向,就可以推出一條較為貼近的公式,也就是一鍵生成公式,非常大眾,可以給玩家提供鍛造思路。  “你這東西簡直是在打擊煉器大師的市場……”紅果果收到工具的時候倒吸一口涼氣,“不過也好,最近亂收費的煉器師好多,都仗著自己會鍛造神兵胡亂抬價,我作為商人都沒敢那麽亂抬價,也因為他們亂來,我跟朋友好多材料都滯銷賣不出去。”  “就一個公式工具,玩家精神力高的可以自己造,不確定的就找煉器師。”宿莫簡單道:“這些弄明白後都是很基礎的東西,估計部分煉器師早明白了,隻是藏著掖著不放出來,方便高額抬價。”  紅果果道:“那我直接開攻略貼分享了,哥你怎麽不自己發出去啊?”  宿莫道:“你發吧,有點別的事要做。”  他沒星網賬號,發帖子就算了。  今天的日常早上清完,宿莫忙完自己手頭的事情就把歸真反樸的號開上來,給鬱臻的號淬煉屬性。這段時間鬱臻基本上沒登過射手號,但該有的日常沒落下,大部分都是早上的時候代練給清的。  也因此積分材料都足夠,能把原先的舊裝備升級。  在落日城一待就是兩個小時,打造完裝備他也就下線。  晚上吃完飯後他忽然覺得有些冷了,一看天氣預報才知道c城區這邊大雪,把室內的溫度調高後,他又在客廳幹坐著,還把拚圖拿出來玩。  樂樂走過來給他測試體溫,“宿莫,37.8度。”  他又急急忙忙去拿東西,詢問道:“今天天氣太冷了,你又在外麵待那麽久。”  沒測溫度宿莫都沒發現,明明剛剛打遊戲都還好好的,怎麽突然間就有點溫度起伏了。但他還是拿毛毯裹著,這段時間他也沒流鼻血了,難道真是晚上在外邊待太久給凍著了?  吃了藥後他就有點困了,拿著光腦翻了翻,忽然看到5分鍾前鬱臻給他發的消息。  [-鬱臻:我晚點回去,想吃什麽嗎?]  看到光腦消息的時候他停了半會,回了一句不用,又跟樂樂道:“樂樂,臻哥晚點要過來。”  在廚房忙碌的樂樂給宿莫端出來一碗薑水,“鬱臻先生來我們這過年嗎?下午去程奶奶那,她讓我拿了點東西過來,說她明天要回家過年了。”  鬱爺爺去世後,程奶奶一直跟著鬱臻的父母生活。  因為休養才跟鬱臻來這邊住,過年也應該回家跟兒女過年,宿莫心想鬱臻工作忙完估計也會回家過年,“應該是忙完工作過來,今年過年就我們兩個吧。”  宿莫來了點精神,又擔心一會自己睡著,把上次的虛擬儀翻出來用鬱臻的賬號接進星網看直播。晚上他沒上線,但敬業的清風還在直播,現在他正跟紅果果止戈去下高級副本,邊打本邊跟粉絲嘮嗑。  宿莫守著看了一段時間,等到他快要睡覺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外傳來的門鈴聲。他稍有疑惑,鬱臻有他家的通行授權,怎麽回來還按門鈴……  廚房裏的樂樂走到玄關,他接入了家居的智能監控,看到鬱臻身邊還站著一個女性。幾乎是瞬間,門口的監控係統就進行了生物匹配,彈出來的兩條來訪記錄,一條的登記信息是鬱臻,而另一條是十年以前登記的信息。  它停了半會,播報道:“是鬱臻先生……還有陳山雪主人。”  客廳之中的宿莫聞言神情一怔,幾乎在下一秒,他連拖鞋也沒穿,匆匆忙忙地跑到玄關口,正好對上剛剛開門進來的人。先進來的女人拉著行李箱,隻是一抬頭,宿莫就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陳山雪一路上看到過首都星的變化,在車內聽著身邊年輕人給她講孩子的事情,說的都是她孩子獲得的成就。宿莫考上了首都大學,修的是機械鍛造,拿了很多很多的獎項,老師同學都喜歡他,人也健康,上次體質檢查中從f-變成了f……有關宿莫的信息非常多,可陳山雪聽在耳中,胸腔裏的心髒有針紮的疼。  在外漂泊這五年,她與丈夫花了很長時間才堅持下來。  隻是一想到遠在首都星無人照顧的孩子,他們每分每秒都活在煎熬裏。丈夫更是在每次躍遷中守著坐標變化,不擅長這些的他也在飛船中詢問其他研究員,詢問理論詢問實踐,明明做的是文職,每次外出探索他必定跟在出勤人員的後邊。  他無比希望能找到機會回家,回家看看年幼病弱的孩子。  陳山雪幻想過很多次,想過回家遇到陌生的孩子。  五年的時間這麽久,孩子吃藥的時候有沒有聽話,每天吃的東西有沒有控製好,主治醫生的判斷是怎樣的……長胖了嗎?長高了嗎?  五年,該上小學了,在學校有沒有被其他同學欺負,老師會不會喜歡他,體能測試要怎麽過……他是偏文科還是偏理科,現在喜歡什麽了?小時候那麽喜歡拚圖,現在還喜歡嗎?  除了身體,他們在五年的時間裏幻想過孩子成長的點滴。  隻是他們以為的五年,實際上是他們長達十多年的失職。  “莫莫?”陳上雪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孩子,“長高了啊?”  她見眼前的孩子沒動靜,有點膽怯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莫莫,是媽媽,還記得媽媽嗎?”  鬱臻小聲地合上門,看著一路上故作鎮定的女性在孩子麵前脆弱又膽怯的模樣。他擔憂的目光落在宿莫身上,時刻注意著宿莫的情緒。  當陳山雪的手碰到宿莫的時候,宿莫才從恍惚中反應過來。  太久了,久到要從記憶裏把與她相關的記憶翻出來,久到一見到她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眼前的人跟記憶裏很相似,卻又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  宿莫心想,他是在做夢嗎?是睡過去了嗎?燒糊塗了嗎?  明明已經很長時間沒夢到她了,他都覺得自己快忘記她了,可這幾年來,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生動的媽媽……  “你長皺紋了。”宿莫忽然道。  以前的媽媽很愛漂亮,可她現在的眼角有皺紋了……  陳山雪在此刻潰不成聲,拉著孩子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宿莫聽著她的話,聽著她一句接一句的對不起,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玄關處,心裏卻有種恍惚的感覺。  宿莫分不清高興,分不清難過。  隻是想要抬手去撫平媽媽眼角的皺紋,擦掉那有點燙的淚水。  屋外的大雪紛飛,所有的寒冷在久別重逢時煙消雲散。  宿莫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他打開門,媽媽拉著行李箱進來,一如記憶中那般抱起他,親著他的臉柔聲地說媽媽回來了。  年幼的他路都走不穩,拿著媽媽帶回來的小拚圖,坐在鋪開的發熱毛毯上一片片地整理拚圖,圓滾滾的樂樂坐在他的旁邊,教著他怎麽把一塊塊整理好。家裏很熱鬧,出差回家的媽媽跟爸爸在說話,廚房裏傳來香香的味道,引得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  媽媽的行李箱裏有很多很多的東西,給他拿出了光腦,星網載入器……以及很多他從沒玩過的玩具,玩具放滿了沙發,爸爸給他出主意,說一天玩一個,要是玩膩了,就換別的玩。  他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  隻是這一場美夢忽然間破碎了,周圍嘈雜的討論聲,機械冷漠的播報聲告知著所有親屬救援進度,他慌亂地站在家門口,等不來拉著行李箱回家的父母。沒有成山的玩具,沒有媽媽做的飯菜,也沒有載入器玩具……他的幻想成空,空蕩蕩的家裏隻有一個樂樂,發熱地毯變得寒冷無比,冷到他無所適從。  最後進了素白又安靜的醫院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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