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灼鬆一口氣。 醫生推了推眼鏡:“他這個情況的話已經挺危急了,我們這邊沒辦法給他做透析,所以建議你聯絡家人,把他轉到市裏的三甲醫院去做。” 段灼攥了攥手中的報告單,往後退了幾步:“我明白了,謝謝醫生。” 醫院的走廊沒有開燈,狹長而昏暗,段灼走了幾步,碰見一個滿頭白發的大爺從電梯走出來,他的脊背彎的像一把拉到底的弓,發顫的右手拄著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段灼走上前去扶了他一把,大爺立刻笑著誇他懂事,又自顧自地聊起家長裏短,埋怨自己的兒子白養了。 段灼安靜聽著,心中有愧,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孝順的好兒子,在得知段誌宏需要一大筆治療費的時候,他也猶豫過,隻是道德感讓他沒辦法對生命視而不見罷了。 作出決定是一瞬間的事情,剩下的就隻能盡力而為。 段灼坐在病床前,拆開一份剛到的外賣,遞給段誌宏說:“醫生說這邊沒法做透析,咱們得轉院。我已經上網查好了,南城一院是三甲的,離我們學校又很近,我可以隨時過去看你。” 段誌宏呆滯地盯了他一會兒。 “有沒有說多少錢?” “這你就別操心了。”段灼把一次性筷子掰開,遞到他手中,“你先在這安心養一陣,我很快把你一起接過去。” 段灼當晚回了南城,卻沒有回去學校,而是破天荒地在外邊的酒店住了一夜。 蔣隨之所以知道這個事情,是因為段灼的平板沒有帶走,軟件通知同步到了平板的首頁。 他在和程子遙打鬧的時候無意間觸亮了它的屏幕,一條退房成功的記錄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七八快捷酒店。”程子遙解了平板的密碼鎖,歪著腦袋讀信息,“就定了四小時啊,夠睡嗎這……衣服剛脫就得……” 他讀到這,整個人忽然像炮仗一樣炸開了:“阿灼在外邊跟人開房了!他開房了!” 蔣隨被程子遙握住了雙臂,晃得頭暈目眩,推開道:“怎麽可能,他肯定是因為回來得晚了,怕阿姨不給開門就住外邊了。” 程子遙又留意到這條信息的推送時間為早晨七點,也就是說,在白天這十二個小時裏,段灼一直在南城,卻沒有回校上課。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 程子遙又翻了翻app裏的其他通知,確認段灼是在昨晚淩晨抵達南城,之後再沒有去其他地方。 “你說他大白天的,幹啥去了?” 蔣隨撅了撅嘴巴咕噥:“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昨晚那通電話掛斷,蔣隨就單方麵地在跟段灼慪氣。 他借給他錢,無非就是想表明一點你是我完全信任的人,你也可以完全地信任我。 而段灼一次次拒絕他,讓他感到挫敗,也不斷地令他回想起段灼站在路燈下向他道歉的那個夜晚。 那對憋得通紅的眼睛望著他,好像在向他宣告,今後他們之間就沒有真正的推心置腹,肝膽相照可言了。 蔣隨昨晚一宿沒睡好,斷斷續續的夢裏,段灼的那對小梨渦出現了好幾趟,但畫麵的最後,都是那聲讓人難安的“對不起”。 蔣隨決定先把慪氣的事情往邊上放放,撥通了段灼的電話,貼到耳邊。 等候音持續了許久,就在他準備掛斷的時候,電話忽然通了。 嘈雜又混亂的音樂聲如同突如其來的鞭炮在他耳邊炸開,蔣隨的眉頭緊皺,不得不把聽筒遠離耳朵。 這充滿節奏感的音樂帶著明確的指向性,蔣隨猜到一二,不悅道:“你在哪兒呢?” “我……” 還不等段灼說完,電話裏冒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三號桌的美女找你喲~”第64章 “你的男德呢?啊?” (一) 段灼說了句什麽,蔣隨根本聽不清,隻得用喊的:“你在哪兒呢?怎麽不回學校?” “你等一下。”段灼說完捂住了手機的收音口,隔絕掉一部分噪音。 程子遙一直貼在蔣隨的手機旁偷聽,兩眼瞪得跟銅鈴似的,用口型問蔣隨:“他去酒吧啦?” 蔣隨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 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段灼告訴他:“我找了份兼職,現在在上班。” 和蔣隨猜想的一樣,他問:“春櫻路的酒吧?” “你怎麽知道的?” 春櫻路是商業街,也是南城本地人都知道的酒吧一條街,蔣隨之前和程子遙玩密室去過幾次,路過酒吧門口,常看見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被攙扶著從後門走出來,塞進車裏,有一回還撞見倆男的在樹下吻得如癡如醉。 段灼身在酒吧倒不是什麽讓人操心的事情,蔣隨知道他很乖,有分寸,不可能會做什麽出格的事,隻是他待在外邊一整天都沒有回來上課,很難不叫人擔心。 蔣隨問:“那你晚上不去訓練了嗎?” “剛比完賽,這幾天都是休息的。”段灼說。 “那你……”還不等蔣隨說完,他又聽見有人喊段灼的名字,這次換成了一個女人,聲音挺年輕。 段灼“”了一聲,而後小聲對著蔣隨說:“我得先去工作了,晚點再跟你聯絡。” 電話掛斷,程子遙的下巴直往下掉,驚歎:“他不會是跑去當鴨了吧?” 蔣隨服了他的腦洞,“你去當鴨他都不會去的。” 程子遙梗著脖子,氣呼呼地說:“什麽意思?你瞧不起我?” “怎麽是瞧不起你呢,”蔣隨一挑眉,“你以為鴨是人人都能當的?沒顏值沒才藝沒技術,你看誰願意搭理你。” “啊……那聽你這麽說,阿灼很危險啊。”程子遙說,“我前兩天還刷到一則新聞說,現在市麵上流出很多新型的迷幻藥,通常都是無色無味的,誤服的人會失去反抗能力,甚至是失去一段記憶,你說他長這麽養眼,會不會被人拖出去那個啊……” “應該不至於吧,他那麽壯,就算暈倒了,誰拖得動他?” “萬一是常年健身的呢?”程子遙看著他,反問,“你難道拖不動他嗎?” 蔣隨被他說得一陣心慌,腦海中忽然就有了段灼被人架著胳膊拖走的畫麵,連忙發信息給他。 【國際級抬杠運動員:別人給的飲料零食一律不準碰,哪怕是自己開的礦泉水,離開了視野範圍內以後,也不能再喝了。】 許是在忙,段灼沒有回消息,蔣隨隻好和程子遙收拾東西去冰場訓練。 一整個晚上,他都止不住在想段灼人在哪裏,在做什麽,有沒有被人占便宜,手機不知道第幾次被他拿起來解鎖,還是什麽消息也沒有。 他總感覺今晚的時間流淌得特別慢,身體也格外的累,可明明隻滑了六公裏而已。 教練喊了暫停休息,冷著臉把蔣隨叫到一邊。 “怎麽回事兒啊你,一晚上心不在焉的,老玩手機,在想什麽呢?” 蔣隨哪敢說實話,低著頭說:“家裏一個親戚生病了,在等他的消息。” 教練的臉色沒有剛才那麽難看了,看著他說:“注意力集中一點。” 說好了晚點要聯絡,蔣隨直等到熄燈也沒接到段灼的電話,人也沒有回來,結果導致他一晚上沒有睡好,連續做了兩個噩夢都與段灼有關。 第一個夢裏,他看見他被一群富婆圍著灌酒,不敢反抗,喝得麵紅耳赤,他走上前去阻攔,段灼卻凶巴巴地讓他不要多管閑事。 第二個夢裏,段灼回到了寢室,抱著馬桶一通狂吐,酒水,未消化的食物殘渣,混雜著黏稠的血絲。他吐著吐著就暈了過去,任憑蔣隨怎麽拍他,喊他都沒有反應,後來甚至連呼吸都減弱了。 蔣隨驚醒時一身冷汗,心髒狂跳,還沒完全從夢裏抽離出來的他反射性地去摸手機,想要叫救護車,而後看到旁邊空著的床位,一顆心又沉下去。 段灼到底在幹什麽? 蔣隨很少被除了比賽以外的事情牽動情緒,最近的愉快也好,沮喪也好,似乎全都與段灼有關。 淩晨三點半,他縮在被窩,屏幕散出的光亮,照亮他兩道揪著的眉毛。 想說,你這樣不回消息我會很擔心,我連覺都沒辦法好好睡,但在發出去的前一秒,又逐字刪除,改成威脅式的口吻。 【國際級抬杠運動員:今天要是再不回學校,我真生氣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內時,段灼倒是真的回校了,他推開房門的那一霎,蔣隨腦袋一動,立刻從床上彈起來。 “膽肥了啊你,晚上都敢不回來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才三個晚上沒見,卻像是過去了好幾個春秋。 “我下班太晚了,就在酒吧的包間裏休息了一會兒。”段灼放下書包,給手機充電,“你發我的信息很晚才看到,覺得你應該睡了,就沒回。” 靠近了,蔣隨才發現他的下巴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茬,頭發也像是兩天沒洗的樣子,已經不蓬鬆了,原本一對亮汪汪的眼球上布滿了可怖的紅血絲,他走路和反應都慢吞吞的,顯得整個人很沒有精神。 雖然段灼之前也經常熬夜看書刷題到淩晨,但眼下的這種憔悴感是和之前有明顯區別的。 蔣隨皺眉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啊?”段灼揉了揉眼睛,遲鈍道,“喝了一點點。” 蔣隨急得從床上跳下去,咆哮:“誰讓你喝的?”他邊說邊在段灼身旁繞圈,又掀開他後背的衣擺看了一眼,“有沒有事兒啊你?昨晚的記憶還有嗎?” “有啊……”段灼抓了抓耳朵,被他吼得往後退了一步,“就是一點雞尾酒,還不至於喝醉的。” “果然啊果然。”蔣隨咬著後槽牙,胸口氣得發悶,“誰逼你喝的?是不是三號桌的美女?” “什麽啊……”段灼摸摸鼻子,垂下眼說,“沒誰逼我,我就是覺得顏色好看,自己想嚐一下。” “你撒謊!”蔣隨手指跟槍杆子似的指著他,“你一心虛我就能看得出來,肯定是女的對不對?” 段灼被盯得發毛,喝酒的事情確實是因為一個女生,但並不是蔣隨想象的那樣。 昨天和他一起給客人送酒的還有一位女同事,她的家庭情況比他還慘,她的父親在外邊欠了兩百多萬賭債,還是高利貸,每晚都有人上門恐嚇,嚴重威脅到了她的精神狀態。她的母親為了還債,一天打三份工,上個月因為勞累過度人沒了。 女生沒錢讀書,還要幫父親還賭債,無奈才輟學到酒吧打工,因為她年輕漂亮,時常被酒吧裏的男客人調戲。昨晚被幾個喝多了的拽住,強行灌酒,段灼看見了,就幫忙解了圍。 蔣隨聽後,沒有剛才那樣激動了,“但是你隨便喝別人的東西也挺危險的。” “我一大男人有什麽可危險的。” “嘖嘖,”蔣隨的一邊嘴角上揚,“英雄救美真了不起。” 段灼卻沒有聽出什麽誇讚的成分。 他從包裏抽出條毛巾,想轉去衛生間洗漱,走了兩步,被蔣隨攔住,他往左,蔣隨也往左,他朝右,蔣隨也跟著朝右。 “你倆一大早的,玩老鷹抓小雞呢啊?”程子遙揉著惺忪睡眼,語氣很是不爽。 就在蔣隨分神的那一瞬,段灼一彎腰,從蔣隨右臂底下鑽了出去,蔣隨很快捉住了他的衣擺。 “我話還沒說完呢,跑什麽跑你。” 拉扯間,“嘶啦”一聲,段灼身上那件十九塊錢淘的,質量本就堪憂的衛衣像旗袍似的開了叉,從腰際延伸到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