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第一次追車追到這裏一模一樣,一個人,一條隻有一隻耳朵的流浪狗,身邊一箱啤酒。 那個人從箱子裏拿出一聽啤酒,有力的食指將指環輕輕一扳,拉開了。他看著對麵的樓,將聽裝啤酒放到嘴邊,昂起頭來,像是準備一飲而盡。 當那條狗轉過身注意到陳雙時,他伸出了手,左手,摸了摸它臉上的海盜眼標記,如同撫摸一個人的胎記。 “北哥?”陳雙猶豫地問,停住了走過去的腳步。 “誰?”屈南將手裏的啤酒放下了,扭過頭看向陳雙。 陳雙愣住,這個聲音和眼神明顯是屈南,可是他的背影和動作又和北哥重合。他們都有了對方的影子,這麽看來,兩個人格真的被融合了? “我還以為北哥出來了。畢竟……”畢竟你剛剛經曆完人生最大的崩潰,陳雙撓著耳朵靠近,還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不會弄混他們的人,可剛才自己確實混淆了。 “是我。”屈南沒有喝酒,隻是聞了聞,“我隻是想試試他的生活。” “哦……”陳雙停在兩步之外。 流浪狗伸出舌頭,舔了舔屈南的手背。 於是陳雙放心地坐下了。“你現在好些了嗎?樓下收拾好了……” “謝謝。”屈南的眼皮明顯開始紅腫,再看陳雙時,竟然有些睜不開,“我再休息一會兒就好。謝謝你陪著我。” “唉,不用和我說謝謝。”陳雙靠在屈南的右側,狗靠在屈南的左側,屈南的右臂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個巨大的日落正在對麵的樓頂發生。 層層疊疊的樓變成了城市人造地平線,平直的樓頂變成了火熱的橘紅色。天邊的雲有點發紅,又有點發紫,等到夕陽再落,紅色淡了,變成了紫粉色。 “你今天哭得好大聲啊。”陳雙笑了一下,“你果然是個公主。” 屈南眯著眼看日落,鼻梁骨被光線打了一層高光。他用右太陽穴貼了貼陳雙的頭頂,眼皮疲憊地眨動。 “等到放暑假,月季就都開了,到時候咱倆在天台上搭個棚子,像露營。”陳雙繼續笑著。 “好。”屈南攤開手心,看到了一直攥在手裏的項鏈。 背麵的字可真難看啊。 他將項鏈重新戴上,再一次靠向陳雙,蹭了蹭陳雙的頭頂,大霧散盡。 等到他們下了樓,已經到吃晚飯的時間。張玉蘭和張輝仔細問了問屈鵬在學校的表現,一家人商量著再不行還是送去精神病院。陳雙一邊聽著他們聊天,一邊餓得肚子咕咕叫,可是什麽都不能吃。 喝水隻能喝沒開封的礦泉水,好在屈南家裏的水完全過關。 送家人去精神病院住,這也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陳雙很理解他們的痛苦,不會把這當作很容易邁出的一步。以前莫生和洋洋也試探性地問過自己,如果四水一直惡化,要不要送去醫院。 自己是怎麽回答的?陳雙當時差點和好兄弟翻臉,怎麽能把弟弟送去那種地方呢?哪怕自己犧牲再多,也不舍得。 現在,屈南的家人已經準備好了。 他們趕在10點之前回到學校,先去食堂填飽肚子,再去找黃俊報到。白洋親自來辦公室接他們,和高中時期相比,他已經不再衝動,並且戴了一副金絲框架眼鏡。 可是陳雙卻回不去了,一看到白隊,就想起他以前打架骨折的壯舉。這麽一想,唐部長好危險啊,每天都在白隊的底線左右橫跳,逼急了白隊可是會重拳出擊的。 回到宿舍後,屈南的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眼球表麵還很幹澀。他迅速洗漱,爬上了自己的床,和陳雙說過晚安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起床哨仍舊在清晨吹響。全宿舍的人一起醒來,下床,白洋猛地一抬頭,嚇得眼鏡差點掉了。 “你……沒事吧?”白洋拍了拍屈南的臉。 “我沒事啊,我很好。”屈南回答,兩隻眼睛腫成了水蜜桃。 視線成了一條縫,這是屈南完全沒想到的。無論走到哪裏,自己都是人群中的焦點。相比“屈南的父親是個精神病人”、“屈南竟然是屈向北的弟弟”,大家更好奇的是“屈南竟然能把眼睛哭成那樣”。 在訓練場、食堂、教室裏,每個人都想看看學校跳高隊的最高防線的眼睛能變成什麽樣。 看完之後,大家就信了,真的腫了,而且腫得很誇張。 陳雙一直陪在屈南身邊,原本以為學校的流言蜚語會朝著屈南撲來,可是沒有,一來是大學生沒有小學生那麽無聊,沒有人非要揪住別人家的事來詢問到底或嘲笑,二來是身為運動員,大家對屈南的家庭狀況和處境感同身受。 唯一引起了轟動的,就是屈南的眼睛,腫得啊,那大雙眼皮,簡直像剛剛做完手術,還是一個純歐式大平行雙,加寬的。 “你能不能別老看我了。”吃飯時,屈南用一隻手擋在眉毛上。自己靠哭腫了眼睛出圈,這是他完全想不到的。 “我從來沒見過別人的眼睛腫成這樣,你……”陳雙憂心忡忡地說,“你放心吧,以後我再也不讓你哭了,也不會弄哭你的。” “好啊。”屈南笑了笑,“你可要保護好我,以後我要是流眼淚,記得遞給我公主粉色的紙巾。” 陳雙拍了拍胸口。“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等到屈南的眼睛恢複原狀,已經過了一周。周圍的人不問,他也不主動說,每天按照學校規定的跑量進行溫和訓練,當務之急還是比賽。 以及,將自己的右腿養好。 “你的腿怎麽樣了?”兩個人一起去室內館休息,陳雙時刻關注著他。 “能休息就休息,除了訓練,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用右腿。”屈南說,眼皮重回輕鬆,看什麽都很清晰,樣貌可算恢複了正常,“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愛哭了……” “他們不會說你的,沒事。”陳雙推開休息室的門,“再說……” 結果他的下一句話沒有說出去,因為休息室裏的人全部看了過來,顯然是有什麽事。 “你們看什麽?”陳雙一下擋在屈南的前麵,他有預感,絕對有什麽事要來了,而且是衝著屈南來的。 “沒什麽,陳雙你帶著屈南回宿舍休息,這裏的事不用管。”白洋帶著學生會的人也在,“昌子,你也去,送他們回去。”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要白隊這麽緊張,還要昌哥額外護送?陳雙一開始不明白,但是馬上就明白了,因為他又看到了姓顧的。 這個顧文寧能不能滾出拆那! “別急著走啊。”顧文寧站了出來,“屈南,我們有事想要當麵問你。” 問屈南什麽事?陳雙立刻看向白隊和昌哥,希望從他們的眼神中分析出細節。可是兩個人也是同樣疑惑,顯然顧文寧還沒說。 屈南平靜地看著顧文寧靠近,等他走到麵前來才微微一笑。“文寧,你問吧,我能告訴你的一定說,我不希望咱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咱們之間沒有什麽誤會,你也不要裝這麽純良無辜,雙麵人。”顧文寧說,又看了看陳雙,“你猜我會問你什麽?” 陳雙緊張得不敢說話,姓顧的會不會搞清楚了屈南的病情,他是不是知道了?萬一他說出來,學校一定會重新審核屈南的精神狀況,甚至要求他去醫院做測試,要正規精神病醫院的鑒定才能重新上課。 那返回賽場豈不是遙遙無期?這幾秒鍾裏,陳雙想了許多。 “我猜不出來,如果是我平時做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我可以先道歉。”屈南搖了搖頭,“但是文寧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是無心的。” 陶文昌站在不遠處品茶,屈南才不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和顧文寧唱反調,他比以前更會裝了,茶味加濃翻倍,不會泄露一點痕跡。而且怎麽還多了些遊刃有餘的攻擊性呢?主動出擊,這算和顧文寧徹底翻臉了? “你無心?”顧文寧挑著眉問,“那好啊,現在有人和學生會舉報你和陳雙的戀愛關係,可以澄清一下嗎?” 陳雙登時傻眼。 怎麽這種事還會被舉報?誰幹的? 擺明了就是顧文寧唄!雖然小圈子裏都知道自己和他曾經有一段烏龍感情,但顧文寧根本沒有公開表示他的性向,或者說他根本不喜歡男的,隻是對自己當時的舉動感到好奇,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 可現在他幹的事,卻是把自己和屈南的關係拎到了明麵上。 白洋歎了口氣,顧文寧這一招有點把事鬧大了。學校是一個什麽樣的平台呢,就是絕對不能浮出水麵,好好藏著就沒事了。畢竟同性感情不屬於主旋律,學校不會管私事,但一旦上升到公事,不可能給予支持態度。 這一點,白洋早就看透。如果讓自己在感情和事業麵前選擇其一,他一定選擇後者。 “這件事……這件事我來說吧。”陳雙先開口,不管怎麽樣先否認,“我承認自己和屈南確實關係很好,平時也發一些合照到網上去,但是我們……可能影響不太好,也讓一些人誤會,我們以後一定保持距離,我們……” “我們是在一起了。”屈南的話將陳雙打斷。 白洋和陶文昌瞬間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導致聽錯了重要信息。誰也沒想到,屈南就這麽出櫃了。 “承認了?”就連顧文寧都沒猜到。他還以為兩個人會一口否認,那自己準備的那些材料就有用武之地了。 “是,我和陳雙確實是戀愛關係。”屈南當著顧文寧的麵低下頭,卻牢牢握住了陳雙的手,當著幾十個體育生和學生會,“哥哥離開之後,我走不出來,一直都很低落。這些年,我從沒有開心過,甚至還想過自殺。是陳雙救了我,他讓我重新感受到快樂和活著的意義,我們確實是……在一起了。” “我希望大家不要因為我的選擇而排斥陳雙,是我不好,我沒有一個健全的家庭,所以遇到喜歡的人就窮追不放。那天在名人牆哭一場,也是從小壓抑太久,實在忍不住了。我爸和我哥哥的事已經無法挽回,我不想再錯過自己喜歡的人。”說到這裏,屈南喘了一口大氣,“我對自己造成的負麵影響表示抱歉,學生會如果認為我的行為不當,我願意卸職,接受一切安排。” 剛剛還處於震驚狀態的白洋和陶文昌又瞬間好了,行吧,他們還是白操心了,屈南已經強大到拿他自己泡茶了。 陶文昌還抓緊時間白了旁邊的薛業和祝傑一眼,看看高級玩家,每句話都有微操作。同樣是出櫃,你倆去年鬧得沸沸揚揚,人家屈南今天全靠個人表演一力抹平。 -------------------- 作者有話要說: 茶王:想陰我?滾。第169章 茶遍全校 休息室裏異常的安靜,所有人都沒想到屈南會以如此坦蕩的態度,出櫃了。 祝傑正準備帶薛業走,懶得管別人的事,陶文昌的視線他感受到了,但是沒明白什麽意思。 還有什麽意思?陶文昌又瞥了祝傑一眼,但凡你和薛業會幾分茶藝。 可是這個眼神祝傑仍舊沒看懂,隻覺得屈南說話太他媽奇怪,聽著讓人不舒服,自己一輩子都他媽說不出來那種話。“薛業,走了。” “哦,傑哥我給你拎包。”薛業拎起包,還以為顧文寧要舉報什麽大事,鬧了半天就這?出櫃算個屁啊,自己和傑哥就是體院模範樣板,再逼逼業爺直接給你捶飛。原本他還想再看看後續,可是傑哥要走了,趕緊跟上。 任何熱鬧都沒有傑哥的話重要。 等到這兩個人離開,陶文昌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祝傑和薛業這輩子是學不會茶藝了。但是以他倆的性格,估計也不會有人敢舉報。 因為舉報隻針對於好學生,對他們這類老子就要談戀愛的特例來說,除了對方,沒什麽可在意的。 而周圍的人,也剛剛從震驚中緩過來。程丹這才明白為什麽那天南哥會抱著雙哥哭,原來兩個人是戀人。 是同性戀人。 但一時之間,大家也說不出什麽來。這是私事,特別是南哥提到了他的哥哥和父親。所有人都清楚他的家事,本來還擔心屈南走不出來,怕他做傻事。現在得知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怎麽還……心裏有些安慰了呢? 至少南哥可以開開心心地活下去了。 白洋也在積極考慮這件事,思想一旦定格就很難改變,大家的同理心已經偏向屈南,隻差一把火。 “屈南,你別這麽說,學生會這邊……我來處理。”白洋開口了。 陶文昌嗅到了僚機的味道。 “你家裏發生這種事,確實……對你影響很大。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們的關係,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白洋的演技上線,自己就是那把火,“之前我一直擔心你做傻事,就怕你……走了你哥的路。現在好了,我放心了,陳雙,你一定要替我們看住屈南。” 陳雙處於暴風眼當中,還沒明白白隊口中的“我們”是誰。 “我們所有人……”白洋開始放大招,把自己的主觀意識過渡到在場每個的身上,植入同情心,“都希望屈南一家好好的,屈向北是咱們的前輩,為咱們首體大立下汗馬功勞,咱們不能讓他失望。” 陶文昌也跟著嗯了一聲,穩了,屈南已經升級,白隊也跟著升,這倆人怎麽不去打電競啊,這神配合,直接能把對麵幹廢。現在外人不僅會覺得屈南可憐,還會覺得顧文寧這人怎麽這樣啊,指指點點,指指點點。 顧文寧確實沒想到會這樣。“白隊,你這算什麽?以權謀私?偏袒包庇?” “我可沒有偏袒他,學生會那邊我一定會給一個說法,對屈南進行處罰。”白洋扶了扶眼鏡,“但私人情感,確實超過了我能力範圍,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