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臉色猛地慘白起來。 “永眠?那到不至於,不過我們確實沒有想到,棕熊的睡覺時間會那麽長——”有些欠揍的,拉長語調的聲音從帳篷門口傳來。 紀遲慢悠悠踏進帳篷,歪了歪頭看向安托萬:“不過,這位尊敬的老師,請問您這是在詛咒我們嗎?”第28章 對上紀遲略帶涼意和調笑的眼神,安托萬的神色更加蒼白陰鬱,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在這個世界背景下,詛咒別人是一件很令人厭惡和忌諱的事情,他剛才的說法確實過激,已經有一些不讚同的目光飄了過來。 但安托萬覺得自己說的是事實,他反問紀遲:“難道你就沒察覺到,自從遇到約瑟夫以來,你就時常處於危險中嗎?” 紀遲用一種你是還沒斷奶嗎的眼神看他:“這和教授有什麽關係?你要是天天躺在搖籃裏,當然安全得多。” “哈哈哈哈!”和紀遲一同前來交任務的布蘭登很不給麵子地笑了起來,他在路上聽紀遲提到過約瑟夫的事,怒火一直燒到了現在。 他笑完,很囂張地翹著一頭紅毛瞅安托萬:“越是沒能力的人,越喜歡在別人身上找借口呢,你說對不對呀?安托萬老師?” 小少爺的話詭異地戳到了安托萬的痛點,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牙關咬緊,下頜骨凸顯在瘦削的臉頰上,他陰鷙的眼神掃過他們,又無意間定在了任務欄上。 他像是注意到了什麽,哼地冷笑了一下:“沒能力……這話得還給你們自己吧?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們三天都沒回來過,所以你們上個任務是什麽來著?哦讓我想想,是討伐夜行魔——” 說著他帶著嘲意重新看向約瑟夫:“區區一隻夜行魔花了三天……那他們在你身邊確實足夠安全,畢竟你的詛咒影響的隻是天才,廢物可不包括在內呢。” 約瑟夫本來一直沉肅臉色聽著,安托萬像利劍般刺來的話語再怎麽惡毒也沒有反應,但見他竟然開始對自己的學生諷刺打擊,立刻怒聲道:“夠了!安托萬!” 他抬眸望向安托萬,眼神深邃如鷹:“你該知道的,那隻是個意外,安托萬,是你該放下了!記得那麽清楚對誰都沒有好處!” 安托萬嗬嗬嗬地低笑起來,耷拉在蒼白臉上的長劉海遮去了他的神色,他突然停止了淬毒般的笑聲,抬手撩起黑色眼罩,指著自己的右眼,對著約瑟夫吼道:“放下,說得很輕鬆……但你認真看啊!我憑什麽該放下!你把我害成這幅模樣!憑什麽還是那副問心無愧的樣子!為什麽瞎的不是你!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安托萬的癲狂讓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在他眼罩下的右眼上,那個地方本來有隻明亮靈動的眼睛,現在卻隻剩下個焦黑的空洞,甚至能看清楚裏麵猙獰糾結的疤痕,很醜陋,卻也讓人看著心生不忍。 紀遲看清楚他右眼的缺口,突然微微皺了皺眉。 聽到安托萬歇斯底裏的咒罵,饒是平和溫柔的愛瑪女士也不禁憤怒起來,嚴聲厲喝:“安托萬!文森已經用生命彌補了他的失誤!約瑟夫也一直悔恨到現在!我們都憐惜你受的傷!但這個意外所有人都得到教訓了,你還想怎麽樣!” 安托萬從癲狂中漸漸冷靜下來,他抬手將眼罩扣了回去,冷冷地說:“我沒想怎麽樣,我隻想用我剩下的這隻眼睛好好看著,看著你們這些天才什麽時候會在他的詛咒中,淒慘地死去!” “不過……我覺得也不會遠了吧。”安托萬目光定在布蘭登血跡斑斑的靴子上,“一隻夜行魔的任務就遇到了這樣的危險,後麵那麽多任務,還能活著回來麽?” 紀遲和布蘭登聞言,沉默了。 他們認為這個鍋不該扣在約瑟夫教授頭上,明明是一位名為聖珂莉的魔鬼的功勞。 不過說是這麽說,聖珂莉在這三天來不留餘地的拉怪行為,也確實讓每個人收獲頗豐。不說魔法行囊裏滿滿當當的各式任務道具,幾個小魔法師的戰鬥能力也在迅速提升,至少現在的小少爺能從一天吐13次降低到一天3次。 紀遲默默看了眼麵前的任務欄,回想起安托萬的話,眉梢一挑,眼裏突然閃過一絲惡趣味。 他故作憂愁地歎了口氣:“唉,確實呢,那麽多任務,想想就很麻煩呀……” 安托萬冷笑:“你以為暗夜之森是什麽地方?這些任務都是每一屆嚴格篩選出來,最具挑戰性的,高年級的學生都不一定能平安做完,更何況是你們這些約瑟……” 紀遲打斷了他沒完沒了的cue約瑟夫,他施施然來到愛瑪女士麵前,從魔法袋中取出一枚烏黑色的斷甲,放在任務單上一同交給她:“這是夜行魔左手拇指的斷裂指甲。” 愛瑪女士接過它,輕掃一眼點點頭——交討伐任務時,隻需要帶回來魔獸身上帶有標誌性的殘骸就行。 紀遲扭頭看了看任務欄,問她:“s級的任務會有任務提示嗎?如果需要在這麽大的森林中尋找夜鶯蹤跡,或許剩下的十二天遠遠不夠呢。” 愛瑪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說,帶著些許不解回答他的問題:“隻要有小組能夠接取這個任務,我會負責給你們線索的。” 紀遲點點頭,看來製作組(學院)為了防止惡意刷任務,這套流程很成熟嘛! 一直在注意這裏的安托萬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諷笑:“看來約瑟夫保命的能力沒教你多少,吹噓的本事倒是……” 紀遲再一次打斷他,從任務欄上隨意摘下一張單子,轉手再交給愛瑪:“這是亡靈騎士的銘牌。” 愛瑪怔了一下,再次接過了那張單子,還有不知何時附在上麵的一塊帶著鏽跡的鐵牌。她垂下眼:“原來你是先去做下一個任務了,下次記得告知教授一聲,好讓他放心。” 紀遲笑了:“明年我們會注意的。” 說著,他漫不經心地看了安托萬一眼:“今年沒經驗,不小心招惹了太多了魔物,花的時間有點久。” 他站在任務欄前,開始一張一張往下摘任務單,看也不上麵的任務的內容,直到將s級任務正下方那張紙條輕輕摘下。 愛瑪女士見狀輕聲提醒:“你忘記了接任務的規則麽?” 紀遲挑起嘴角:“放心,我沒有忘記,隻是……要麻煩您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兩手將魔法袋微微撐開,往下一倒—— 骸骨龍的骨骼、黑暗薩滿的圖騰、深淵魔獸的眼睛……一堆小山似的怪物殘肢在公告欄前方堆聚,殘存的黑暗元素在它們出現的一瞬間逸散開來,整個任務接取大廳浮現一層和暗夜之森一樣的漆黑霧氣。 “怎麽了怎麽了,我瞎了?” “這裏怎麽會有黑暗元素?” “魔獸跑進來了?” 驚慌失措的喧鬧聲填滿了整個大廳,那些在遠處接取任務的魔法師們慌亂了一陣後,連忙吟唱起來,想要將這些不詳的氣息驅逐出去。 安托萬難以置信地看著滿地魔物殘骸,那些都是暗夜之森外圍等級較高的魔物,坦誠來講,就算是他親自去討伐,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內殺死這麽多魔物! 他在烏蒙蒙的霧氣中喘息粗重,空曠的右眼突突疼痛了起來。 紀遲看了他一眼,淺笑開口:“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倒了一半出來了,沒注意到這幾天討伐的有些多。” 他緩緩伸出右手,懸在魔物殘骸上方。 那是一隻一看就屬於魔法師的手,修長又蒼白,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痕跡清晰可見,但由於手的主人來自東方的原因,手背上透著一層淺淺的肉色,讓它更顯精致。 安托萬的左眼的目光不由自主凝在了那上麵。 紀遲垂下眼,他現在已經能很熟練地使喚那些元素了,輕聲吩咐:“過來。” 一絲香甜芬芳的魔力從手心逸出,籠罩在大廳中遊蕩的黑暗元素們瞬間被吸引,潮水般呼嘯著朝紀遲的方向湧來,在大廳中席卷起一陣黑色的巨大旋渦!甚至原本快要被魔法師驅逐走的黑暗元素都硬生生拐了個彎,向那蒼白的手心飛奔而去! “哦哦哦!怎麽會有這麽香的魔力!” “別搶啊——給後麵的留一點啊啊啊!” “嗚嗚怎麽隻有這些!” 黑暗元素們聚集在紀遲的掌心撒潑沸騰,像一枚滴溜溜旋轉的烏黑色圓球,逗留在那裏不願意散開,眼巴巴地等待著有沒有魔力再次放出。 大廳的氣息立刻變得清爽幹淨,明亮的燈光灑在安托萬極難看的臉色上,還有大廳內魔法師們震驚不解的表情上。 “他是個黑暗魔法師?” “不是吧!魔法學院多少年沒有黑暗魔法師了!” “哦我想起來了!他不會就是那個……東方的全係魔法師!” “剛剛那、那是什麽魔法?你聽到他吟唱了嗎?” “沒有欸……不過聽說約瑟夫教授會教他的學生不用吟唱就能施展魔法,我之前還覺得不太靠譜,但是今天一看……這也太方便了吧!我也想學!” 約瑟夫、布蘭登聞言:“……” 你們想太多了,那個家夥就沒學過魔法招式,他就是純粹在用魔力誘拐元素——鬼知道他是怎麽做到把那些元素奴役得服服帖帖的! 愛瑪女士在黑暗元素褪去後鬆了口氣,運轉起溫柔的水魔法,撫慰著讓大家的心緒平靜下來。等到大廳的騷動平息,她彎腰拾起地上的魔獸殘骸,自己的眸中卻閃過一絲震驚。 太純淨了!這些殘骸中竟然沒有一絲黑暗元素殘留,已經能算是高級的鍛造素材了!要知道,每次器械師為了提取出素材中多餘的元素,都要耗費很大的精力,還不能保證它們完好無損。 這個學生真的是……愛瑪女士心底一片複雜,天生的魔法師,卻如此執著於其他職業,隻希望不要再是一場悲劇了…… 話題中心的紀遲此時觸碰了一下手中乖乖巧巧的黑暗元素球,眸中若有所思。 約瑟夫被他搗亂了一下,思緒都化作深深的無奈,捏了捏額頭說道:“快點處理掉吧,不要讓它們再散開了。” “嗯。”紀遲遲疑地答應一聲,“不過這麽濃鬱的黑暗元素,要直接散到外麵嗎,會不會不小心傷到別人?” 約瑟夫被這群人搞得心力交瘁,擺擺手:“你不是還能召喚光明元素嗎?消融掉就好了。” 紀遲認真看了他一會兒,說道:“教授,您幫我看看,是這樣的情況嗎?” 約瑟夫警覺看向紀遲,他覺得這玩意兒每次找他問問題都沒什麽好事,他摸了摸自己曾經被打得啪啪作響的臉,含糊中帶著點兒委屈道:“我看著又有什麽用,你每次還不是……” 說著他猛地僵住了,怔怔地看著紀遲的動作,眸光中浮現一絲錯愕。 隻見紀遲在另一隻手掌中凝聚起了一團璀璨的光球,慢慢靠近了黑暗元素,兩個純正濃鬱的元素球一貼在一起,就產生了極端劇烈的反應! 光與暗在迅速抵觸、消融,大量熱氣蒸騰而起,隻要紀遲的移動速度稍微快上那麽一點,兩個球就不斷顫動崩裂,伴隨著隱隱的火光,像是要原地爆炸開來。 約瑟夫眨也不眨眼地盯著那兩個球,眼淚因刺目的光芒而流出都沒有察覺,他喃喃道:“那天出事之前,文森有來找過我。那時他一副很驕傲模樣,說自己簡直就是個藥劑師天才,已經能煉出精良品質的光明藥劑……” “他說,他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秘密……職業間並沒有限製,每個職業都有聯係的,它們是相輔相成的。就像對元素敏感的魔法師,能夠提取更加精純的元素,從而提高藥劑的質量。” “那是我能記住他最後的樣子了,等我趕到活動室時,隻剩下一片大火,什麽也不剩、什麽也不剩了……” 約瑟夫說著慢慢捂住了眼,平常挺拔嚴厲的教授此時就像一個最普通的悲傷老頭:“我查過很多很多年,我也懷疑過是不是哪種元素反應……可我找不到,我不知道哪裏會有那樣精純的黑暗元素,它們也不可能出現在學院裏……” “謝謝你,紀遲。”約瑟夫突然抬起臉,神色突然堅定了起來,對紀遲說,“是這樣的情況,我找到方向了,我不會放棄尋找真相的,文森他沒有錯!” 紀遲慢慢將手中的元素球消融幹淨,他側過身,直勾勾看向臉色蒼白無比的安托萬:“那為什麽不直接問問他,當年他到底隱瞞了什麽?”第29章 約瑟夫聽到紀遲的話,迅速轉頭看向安托萬,他深愛並堅信著自己的兒子,但不管這是不是一個意外,他都對這個無辜的孩子抱有愧疚——畢竟,這個孩子也是受害者,毀去右眼的打擊確實影響了他的一生。 他嘴唇微顫,帶著痛意和不可置信:“你有向我隱瞞什麽嗎?” 安托萬原本眸中還帶著慌亂,但他慢慢冷靜了下來:“我有什麽好隱瞞的?你兒子研製藥劑時發生爆炸,把我和他都毀了!這就是事實!你還想知道什麽?知道那場爆炸是怎麽炸傷我的眼睛嗎?知道你兒子怎麽在火海中痛苦掙紮嗎?!” 約瑟夫像是承受不住微微顫了下身子,即便過了這麽多年,那些往事被揭開來還是會讓他刻在心口的創痕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紀遲沉下臉色,上前一步,毫不退縮地直視安托萬:“教授不願意逼你,那換我來問你一些簡單的問題吧,當時文森在研製什麽藥劑?” 安托萬眼神遊移了一下,將表情藏到垂落的劉海下:“我怎麽知道他在研製哪種藥劑?我又不是藥劑師,還是你在指望一個被炸到半瞎的人,能在火海中注意到什麽細節嗎?” 他一直都在重複自己的傷痛,將自己塑造成令人同情憐憫的受害者,要是換做心懷愧疚的約瑟夫得到這樣的回答,肯定難以繼續深究下去。 可紀遲不會理他那麽多,在他看來,就算安托萬是無辜的,僅僅因為半瞎就放棄人生、怨天尤人,這簡直不可理喻。 更何況,安托萬還不一定是無辜的,甚至還會是個加害者。 他冷笑了一下:“沒關係,哪種藥劑不重要,但文森在研製哪種元素的藥劑,這個你總該記得了吧?總不可能你在爆炸之前,就兩隻眼都瞎了?” 紀遲非但不回避,反而很不客氣地順著他的話嘲諷了回去,聽得周圍隱隱覺得不對勁的人一陣舒爽。 安托萬麵色陰沉:“當然是火元素了,不然怎麽會突然產生那麽大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