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嘴越張越大,表情愈發猙獰,他突然憤怒一掀桌子:“你是男的?還是人類!你們在騙我!騙了我的金幣,還差點讓我死在那個偏僻的鬼地方!” 旅店的商人們全都眼神不善地望了過來,他們最恨的就是騙子了。 很不巧,紀遲也討厭人販子,他冷笑一聲:“買賣人魚你還有理了?” 人魚一族其實也很討厭這些商人,但由於祭禮的原因,他們隻能任由商人們打著讓怪物滿意的旗幟,四處搜尋美貌人魚。 不過祭禮一消失,這種商人的日子就難過了。 紀遲才不會將他們放在眼裏,走到旅店老板麵前:“三個房間,兩份旅行套餐,套餐在大廳食用。” 變回人類後,獸人耐餓的體質特性瞬間消失,紀遲的胃在上岸後就餓到蜷在一起,發出聲聲抗議。 旅店老板不願意惹麻煩,他猶豫著,在想著怎樣將這個麻煩請出去。 嘩啦啦,耀眼的金幣從紀遲掌間落下,他撩起眼,本是魅惑的上鉤眼尾透著一股淩厲:“這些夠嗎?” 老板一愣,忙不迭將金幣扒拉到懷裏,連聲說:“夠夠夠!您請您請!我們馬上為你準備——安娜!別偷懶!快點過來幹活!” 紀遲往回走的腳步一頓,挑了挑眉:“你們旅店隻有一個安娜在做事?” 老板咧嘴笑了笑:“當然了!我一個月一金幣收留她,可不是讓她來坐著享福的。” 紀遲點點頭,隨意提醒:“那你最好早點做準備,以後沒機會坐著享福的可能是你了。” 老板疑惑:“呃?” 紀遲沒解釋就離開了,和克洛伊坐到之前的角落上,這一次,沒有了身為人魚的顧忌,他終於可以正常吃一頓熱乎乎的餐食了。 紀遲正有些欣慰,邊上的商人就帶人找上來了,他的一隻手纏繞著紗布吊在胸前,整個人有些狼狽,惡狠狠盯著紀遲:“你要是不賠償我足夠的金幣,我和你沒完!” 他找來壯勢的商人們同時重重哼了一聲,氣勢擺得很足。 紀遲取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著桌子:“我為什麽要賠償,自負盈虧難道不是商人的覺悟嗎?” 商人另一隻手狠狠拍在紀遲麵前,怒吼:“你騙我還有理了?” 克洛伊扭頭看了看兩人,自己判斷了一下,對紀遲說:“騙人是不對的,金幣就是剛才那個亮晶晶的東西嗎?克洛伊好像也有,克洛伊可以幫你賠償。” 商人哈哈一笑,指著克洛伊道:“你的同伴可比你識趣多了!這樣,我也不會訛你,五千金幣,咱們到此為止怎麽樣?” 五千金幣……在紀遲這裏不算什麽,但對比起安娜累死累活當一個月的女仆才一個金幣的物價,簡直高到離譜——這確實不算訛,而叫搶。 克洛伊掏了下自己的肚子:“五千?克洛伊肚子裏有1502個五千……” 紀遲馬上打斷了她毫無意識的炫富,他單手撐著腦袋,對克洛伊解釋:“我們隻是騙他,讓他抓不到人魚而已。” 他靜靜抬眸看克洛伊,引導她思考:“人類還有一種必備的能力是設身處地。你想想,如果我真的是條女性人魚,要是不小心碰到他這種人,就會毫無理由地被抓走,去獻祭給傳聞中很可怕的你。而他非但沒有受到懲罰,還會得到一大筆足以揮霍一生的金幣……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商人好像抓到了一些很可怕的關鍵詞,他皺了皺眉:“喂!你到底在說什麽?!” 紀遲沒有理他,隻是盯著克洛伊。 克洛伊在鬥篷裏掏東西的動作凝滯了許久,像是在慢慢消化紀遲所說的話。 假設……假設紀遲真的是人魚,假設紀遲沒有現在的能力,假設紀遲真的被商人抓走了,假設傳聞的怪物真的會殺人…… 所有的假設無限趨於一個答案——紀遲會死。 克洛伊重新動了起來,她還在繼續掏著肚子,但這一次,她拿出的不是美妙的金幣,而是扛出了一個巨大的炮筒,直直對著商人—— 她鬥篷下露出的眼睛血紅得驚人,平淡的機械音冷冰冰的:“你去死吧。”第65章 旅店老板一直在默默關注著紀遲這一桌的情況,不知道為何,從他一進門起,老板的心髒就在惴惴不安地縮緊,這種不詳的預感隨著時間在不斷加深。 老板一邊暗自歡喜地數著金幣,一邊躲在櫃台後偷偷觀察。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炮筒,對著他分外眼熟的回頭客們,還有他忍痛花了二十個金幣專門定製的旅店大門。 老板凝滯了,手中金幣滑落,鐺啷啷砸在地上。 金幣落在地上的清脆聲音在死寂的旅店中響起,大廳中嚇呆的客人們如夢初醒,尖叫推搡著擠出旅店。 不提正對炮口的商人和旅店眾人,紀遲也被嚇壞了,他一直以為克洛伊是個包子性格,沒想到生氣起來能這麽剛! 他趁克洛伊還沒開炮前趕緊扯住了她。 克洛伊不解,眼中紅光一點沒有消退:“為什麽?他們不是壞人麽?壞人就應該受到懲罰。”她很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商人早已嚇傻了,冷汗唰唰地往外冒,雙腿也抖得站不住,他在維斯海域待了這麽多年,每一片海域他都很熟悉,也見過各種千奇百怪生物……但從沒遇到過這般可怕的東西! 不,等等,有一片海域他沒敢涉足。 生死關頭,商人的腦子突然靈活了起來,他瞬間意識到,為什麽今年的“祭品”會好端端坐在這裏了——因為那個守衛怪物放過了祭品,甚至還有可能跟著祭品出來了…… 商人幾乎尖叫出聲,他目光慌亂地掃視周圍,想尋找可以救命的東西,但最後還是停在紀遲身上,眼中的祈求之色甚為明顯。 紀遲也很頭疼,不知道該怎麽和克洛伊解釋這麽複雜的事……他突然覺得當人類真的挺累的。 紀遲歎口氣,說:“你在這裏殺了他,確實是最簡單的方法,但也是最沒有效果的。” 克洛伊堅持詢問:“為什麽?” 紀遲:“因為別人隻會記得你殺了他,很少會去追究他為什麽該死。” 克洛伊聞言,轉頭望了一圈,她的視線所及之處,所有的人都畏懼地瞥開視線,生怕被她注意到。 克洛伊沉默了,但還是沒有放下炮筒,問:“那就放任他繼續活下去嗎?壞人們不會受到一點懲罰嗎?” 旅店門口處騷動聲傳來,紀遲抬眼望去,這才笑了笑:“做錯了事當然有懲罰,但是,僅憑個人的力量是消滅不完所有的壞人的,你知道怎麽樣才能讓壞人們不敢再做壞事嗎?” 紀遲接收到了克洛伊的困惑,一字一句說:“人類有一種比你的彈箭還厲害的武器,它叫做法律。” “什麽人敢在慕維拉鬧事!這裏可是大王子的統治區!”亂哄哄的旅店門口傳來幾聲洪亮的厲喝。 一隊裝備精良的人魚巡邏衛兵走了進來,他們體格健壯,目光有神,領頭的衛兵甚至已經是lv.30的高級戰士。 他淩厲的目光掃到紀遲臉上,先是劃過一絲不可置信。這條黑人魚他祭禮那天遠遠地看到過一眼,還暗自可惜了很久,現在怎麽可能又出現在自己麵前? 領頭衛兵喃喃道:“怎麽會……這是另一條黑人魚嗎?” 就在他失神的時候,身後的衛兵驚恐戳了戳他的後背:“隊長!快看那是什麽!” 領衛轉臉望去,被正在放下炮筒的克洛伊嚇了一跳,立馬抄起腰間的雙劍:“你是什麽怪物!來這裏有什麽目的?是來破壞慕維拉的嗎!” 克洛伊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壞人,不高興:“克洛伊不想破壞這裏,克洛伊隻想教訓壞人。” 她轉頭默不作聲地盯著紀遲,大概是在和他控訴對方的偏見。 紀遲心虛咳了一聲,轉頭向領衛解釋道:“衛兵大人,這個人一直在做買賣人魚的生意,他把我錯當成了人魚,想要將我抓起來,但是被我朋友製止住了。” 他模糊了很多關鍵信息,比如商人知道他就是那條從祭禮回來的人魚,比如克洛伊是扛起炮筒製止(?)……他把仇恨值穩穩拉到商人頭上。 果然,領頭衛兵隻是被紀遲的嗓音驚了一瞬,就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買賣人魚上麵。 買賣人魚可謂是人魚一族的恥辱,他們一邊痛恨著這些商人,一邊又很需要美貌的人魚。雖然沒有明確的規定對這些商人進行約束,但人魚們遇到他們總不會有好臉色,有時候還會暗地裏套起來打一頓。 商人不能反駁也不敢反駁,那個怪物還在幽幽地盯著他瞧,隻能含淚朝衛兵們點點頭。 人魚衛兵冷冷地看著商人,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剛打算將商人揍一頓後放走,就聽到紀遲平靜的聲音清晰傳來:“我建議你們將他逮捕起來呢。” 商人瞪眼,他才不願意以買賣人魚的理由被抓進人魚堆裏,想都不用想那是個什麽下場:“你在說什麽?之前沒有這樣的規定!” 紀遲淡淡說:“之後馬上就有了,不然你可以現在問問大王子殿下,他隻是沒來得及提前宣布而已。” 商人嘴硬:“不可能!我都不知道有這樣的規定,你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再說沒有我們這些辛辛苦苦尋找祭品的商人,人魚能找出好看的祭品麽?” 領頭被捅到了心窩子,忍不住上來踹了他一腳,他緊緊握著劍柄,忍氣對紀遲說:“你確定消息是真實的麽?亂傳殿下的命令也是要被處罰的。” 紀遲隨意一笑:“當然,你可以現在問問,我也想有幸聽到殿下的親口頒布。” 領頭衛兵將信將疑看了他一眼,打開傳訊魔法陣。 以領衛的身份還不能直接聯係到大王子,隻能和王子身旁的近衛溝通。 領衛側過身,朝裏麵小聲問了幾句話,對麵很快傳來大聲怒喝:“殿下什麽時候下過這種命令了?到底是誰在散布這種謠言?馬上抓起來!” 領衛目光不善地看了眼紀遲,低聲朝傳訊陣裏解釋:“抱歉大人,他長得很像之前的黑人魚,我還以為他是……抱歉,我會將他逮捕的。” 商人蹲在地上偷偷聽著,驚慌逐漸褪去,他冷笑一聲,帶著些得意和惡毒抬頭瞄了眼紀遲。 但是,聽完領衛的解釋,傳訊陣對麵突然一片死寂,幾聲匆忙慌亂的動靜過後,大王子顫抖的聲音響起:“你說是誰?!” 領衛聽到是殿下的聲音,顧不得逮捕“犯人”了,忙仔仔細細地將紀遲兩人描述了一遍。 “抓!怎麽不抓!”大王子咆哮,“傳我命令!祭禮永久取消!有涉及買賣人魚的商人,一律絞刑處死!現在就開始查!別讓那些殘渣活著離開維斯海域!” 領衛一驚,連忙答應下來。 周圍的人明顯也聽到了大王子的聲音,麵麵相覷。所有人都聽到了取消祭禮這句話,每條人魚眼中的光芒逐漸亮起,他們有預感,人魚的時代變了! 有些見勢不妙的商人們悄悄離開人群,開始埋頭海岸上走。可惜剛走到半路,就被一群積怨已久的人魚堵住了,陰惻惻的目光讓他們親身體會到生命被他人掌控的絕望。 克洛伊看了很久這亂糟糟的一幕,轉頭和紀遲說:“克洛伊還是沒看明白法律是什麽武器,但是它好厲害。” 紀遲笑:“是的,思考和智慧總會創造出奇跡呢。” 克洛伊似懂非懂地點頭。 一場混亂過後,這家旅店是待不下去去了,本來幹淨整潔的店門一片狼藉,桌椅瓢盆損壞了許多,紀遲先前多給的那幾枚金幣根本不夠店麵翻修的費用。 旅店老板欲哭無淚,又不敢找紀遲賠償,隻能含著血淚,對女仆發脾氣:“你是個大小姐嗎!剛才怎麽不都不出來阻止他們!現在弄成這樣你說怎麽辦!趕緊把以前的薪資都拿出來!之後也別想領到一分錢了!” 安娜涼涼地看他,將腰間的圍裙一扯一揚,糊在了老板臉上:“滾吧,別讓我再看到你了!” 老板瞪大眼睛看她,先前再怎麽打壓,安娜都是唯唯諾諾的,這還是她第一次違抗他,一瞬間,驚訝多於氣憤:“你!你想違抗奴隸契約書?!” 安娜冷笑:“怎麽樣算是違抗,你讀讀給我聽?” 老板開始生氣起來,他彎腰鑽進櫃台下,翻了好久才在一個隱秘的角落扯出泛黃的紙張,他麵色陰涼地看了安娜一眼,一字一句朗聲道:“姓名安娜,種族人類,自2月8號起自願成為……若有違抗命令,主人可隨意處置包括性命在內的一切財產。” 老板兩指捏著契約書,在她麵前抖了抖:“這可是張靈魂契約書!” 安娜滿不在意地一笑:“可惜,連種族都是錯誤的契約書,能有什麽效果呢?” 老板一愣:“什麽?” 安娜的人類藥劑終於要過期了,她再也不用苦苦遮掩自己的人魚血脈,一陣海水般的涼意取代了人類滾燙的熱血。 安娜裸露在外的皮膚變得蒼白,藍色的血管若隱若現,雙掌上,淡藍色的蹼膜連接在每根手指間,耳朵也豎起了一片半透明的鰭。 變回人魚的安娜將覆蓋在臉上的珊瑚灰抹去,一張美豔的臉龐逐漸顯露,她狠狠一拍桌子,獸人天生的巨力讓紅杉木桌瞬間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