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些在低聲默背典籍,有些拿著形態各異的金屬,麵色凝肅地研究著。他們有個特征非常相似,就是腿腳都抖出了殘影。  就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兩個巍然不動的少年就顯得極為顯眼了。  林頓甚至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睛紅通通的,他察覺到紀遲的視線,默不作聲回看一眼,然後慢吞吞地朝紀遲蹭了過來。  紀遲見他原地就能睡過去的困倦模樣,好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把測試當回事兒呢,怎麽,這是自己偷偷複習到半夜了?”  林頓撇撇嘴:“測試當然不算什麽……我是在規劃未來,規劃未來懂嗎?”  紀遲當他在開玩笑:“規劃什麽未來?未來又想坑我多少東西?”  林頓沒有回話。他沒有騙紀遲,他昨晚真的想了很多有關未來的事情。  以前被那麽多張嗷嗷待哺的小嘴逼著,林頓每天都在不安中睜眼,在焦慮中入睡,連夢裏都是亮閃閃的金幣,掛在遙遠的天空上,是他可望不可即的欲望。  但就在昨天,這些星星像美夢一樣落了下來,給林頓幹涸的心注入一股清泉,讓他有力氣萌生充滿希望的樹苗。  林頓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本來去年就可以通過器械學院的測試,但是,因為一些意外,我不得不放棄了那次機會。”  “在這漫長的一年裏,其實我一直心存不甘和怨恨。”林頓轉過頭,灰色的眼珠定在紀遲臉上,“但直到昨天,我突然開始慶幸,或許當時我做出那樣的決定,是神明給我最好的饋贈。”  紀遲聽他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伸手晃了晃他:“醒醒,我們還沒開始測試呢,升學感言先往後緩緩啊。”  林頓又被紀遲的不解風情氣到了,躲開他的手,獨自悶了一會兒,轉頭認真說:“你一定要通過啊,未來的三年,希望我們能一起在器械學院,成為一名優秀的器械師。”  紀遲幹笑兩聲,心想:抱歉了兄弟,我隻能在器械學院呆兩年,而且還不能以器械師的身份畢業,不然會被魔法學院的教授刀了的。  林頓以為他是沒有信心,剛要再指點他一下,就聽聞會堂的鍾聲響起了。  接下來是測試者們的戰場。  幾個戰鬥學院的教師站在會堂中,將測試者們分成好幾隻隊伍,陸續帶到建築第二層的測試場。  林頓在紀遲前麵一個隊伍,他在被帶走的時候,轉頭焦急地朝紀遲喊了一句:“靜下心,你一定可以的!”  “安靜!吵嚷什麽呢!”旁邊的老師立刻瞪眼。  紀遲輕聲一笑,雖然他準備了很久,但真的沒有將這場測試放在眼裏,因為他的思想還沒有被這個世界的人同化。  在原世界的人看來,錯過了測試,這一生就徹底無望了。但紀遲堅持的信念更為簡單——條條大路通羅馬,隻要他用盡全力,沒有一條路能困死他。  沒過幾分鍾,上百個測試者都聚集在了二樓,這就是聖特裏帝國東南部今年內最優秀的一批苗子,在伊斯特鎮測試的少年算是比較少的,整個帝國有一千多個少年少女參加器械測試,最終收到入院通知的,卻隻有一百人不到。  每個學院都是如此,所以這些少年們,要不具備著罕見的天賦,要不具備著過人的意誌,而更多能踏進學院的人,則是兩項都異於常人,他們將一路拚搏到戰鬥學院,走向人生巔峰。  紀遲在的隊伍隻有十個測試者,他們先是被帶入一個安靜的房間,房間裏密不透風,隻有穹頂上的魔法燈在照亮,地上繪有好幾層魔法陣,紀遲看著很有些眼熟。  但來測試器械的少年們並不知情,有些畏懼地看了眼地上的魔法陣,猶豫半晌不敢踩進去。  負責紀律的老師也板著一張臉,看起來並沒有解釋的意願。  紀遲抬眸看了她一眼,率先踏入房間,解釋道:“藍色的魔法陣是靜音,白色的是分隔,紅色的是禁錮,隻要不在測試途中揮舞試卷邊跑邊唱歌,魔法陣不會拿你們怎麽樣。”  身後的測試者們被逗笑了,都善意地朝紀遲揚起嘴角。  坐在房間最前方的老師則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責怪他多管閑事,低聲斥責了幾句,讓測試者按紋章做到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場測試開始了,測試內容是器械理論。  落座後,每個人麵前都飄過來一份卷軸,將它展開後,卷軸是一片空白的,隻有等鍾聲再次響起,墨黑色的字跡才從卷軸上浮現。  紀遲草草掃過一眼卷軸,瞳孔微微一縮,林頓預測的沒有錯,在眼花繚亂的測試題中,防禦和速度的概念占據了大半,就連最後一道主觀題裏,也是讓測試者討論如何將兩者合並在一起。  理論的測試時間長達六個小時,所有人都在全神貫注地盯著麵前的試卷,手中統一發放的羽毛筆刷刷舞動。  但一陣陣磕響卻時不時擾亂了思緒,一直站在台上的老師不知何時走下來了,她穿著一雙羊皮小跟鞋,走在房間裏清脆作響,聲音沒有大到觸發靜音法陣,卻在狹窄的房間裏幽幽回蕩,不斷撞擊著緊繃的神經。  有好幾個少年忍不住脾氣,抬頭怒視一眼,卻都被她諷笑似的回望過去,繼續我行我素。  沒過多少時間,房間裏隻剩紀遲一人垂著眼,安心地演算著題目,像是周圍的一切與他無關。  紀遲確實沒受到影響,他諸如此類的鍛煉太多了,不說二十多年從不間斷的心跳測試儀的滴滴聲,還有魔法學院內艾文時不時的叨叨,甚至訓練期內,熊熊們失智一般的語言轟炸,都是他很好的鍛煉機會。  隻是高跟鞋的響聲而已,他不在意,卻不代表他沒有感知到。  那個老師似乎也發現了紀遲這個異類,她晃悠到他身邊,開始近距離地生產噪音。等了一會兒,紀遲還是不為所動,她忍不住停在他身邊,探頭看這到底是哪位神仙。  等看清楚卷軸上的名字,她眼睛一瞪,驚呼出聲:“紀遲?怎麽會是你!”  這個名字在戰鬥學院實在太熟悉了,很多人即使沒見過他,卻都聽說過他的傳聞。  女老師驚訝之餘,也將聲音控製得很好,沒超過靜音法陣的警戒線,不過紀遲突然抬頭一笑,右腳在地麵輕輕一敲。  一股純粹的魔力蔓延在魔法陣內,頃刻間將魔法陣的敏感程度提升好幾倍,女老師還沒來得及降低的尾音被收錄進去,藍色的靜音魔法陣瞬間亮起。  靜音魔法陣:將陣法內發出過高聲音的物體完全靜音。  女老師像是被掐住喉嚨一般,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她感受到了法陣內魔力的變化,憤怒地看了眼紀遲,知道是他搞的鬼,正要拍桌讓他將法陣變回原樣。  下一秒,分隔法陣亮起,女老師的掌心拍到了魔法屏障上,被炙熱的火魔法反彈了一下,手心被灼燒得通紅。  分隔魔法陣:陣法內,兩個人體距離縮短到一定程度時,自動出現屏障進行分隔。  手心傳來的疼痛淹沒了她的理智,女老師深深看了紀遲一眼,轉身向房間門口大步走去,雪白色的裙擺在小腿間飄揚,紀遲閑閑地等著她快要走到門口,腳尖踩上最後一個法陣。  血紅色的禁錮法陣亮起,女老師在即將踏出門口的一瞬間被法陣禁錮住了,用一種很怪異的姿勢僵直在門口,臉上猙獰與得意之色交加,像一座抽象派的雕塑。  禁錮魔法陣:禁錮陣法內活動幅度過於大的物體。  三個陣法本是防止測試者打擾測試場的,卻都套在了女老師頭上。  這番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之內,測試場內的少年們眼角眉梢露出竊喜的笑意,測試開始以來鬱卒緊張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房間裏隻剩下了沙沙的作答聲,使人心生平靜。  在極度的專注之下,六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他們的測試場因為失去了負責人,在座位上多呆了一段時間。  其他測試場的少年們已經陸續出來了,路過他們房間時,都被門口的東西嚇了一跳。  “謔!這是什麽鬼!”  “是個人吧?你能看見嗎?”  “能啊!還穿著個白衣!怎麽在戳這裏嚇人?有沒公德心啊……”  最後是隔壁的老師察覺不對,趕來救場了,但是由於紀遲“不小心”輸入的mp過多,別的老師也沒辦法解決,隻能讓雕塑任由來往的人觀賞。  六個小時的理論測試耗費了測試者們大量的心神,但這場戰鬥還沒完,他們隻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立刻就要開始實操測試。  會堂三樓是專門的休息室,還有配備免費的餐飲,所有測試者都在這裏狼吞虎咽地補充能量。  紀遲也領了一份人類的餐食,是個分量很足的夾心麵包,味道很是熟悉,他在魔法學院的食堂裏吃過很多次。  紀遲回頭一望,果然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大媽身影,大媽朝紀遲眨眼笑了一下,拋了個飛吻。  紀遲掰開麵包看了看,他平常極力婉拒,卻還會被塞進麵包裏的洋蔥不見了,這是來自大媽們特殊關懷。  紀遲抽了抽嘴角,很是複雜地吃完了這個愛心麵包。  下一場測試開始,他們被領到一個個小房間門口,那是一間間小小的煉器室,他們將在這裏打造出自己的器械。  當煉器室的門被關上,題目浮現在眼前,果然是林頓所說的內容。  這道題對大部分測試者來說都是極為困難的,因為他們畢竟才剛踏入器械的領域,一下子要創造出大師都在煩惱的器械,無疑是天方夜譚。  但這個測試宗旨並不在器械的完成度上,而是器械師的想法上。  再困難的技術,夜以繼日的練習下總會掌握,而創新前衛的想法,則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  在大部分人都沒有思緒時,紀遲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煉器了,在林頓預測以前,他每天觀察著慢得令人發指的小少爺,也想過解決這個問題。  在魔劍傳統上,防禦都是與沉重的護甲聯係起來的,許多人改進的方向也是從護甲出發……  但是,為什麽不能讓攻擊武器也具備防禦力呢?  紀遲在煉器室配備的材料裏挑挑選選,最終選出了三樣主要材料,岩鐵、夜蠶絲和流金。  岩鐵堅硬結實,是個做骨架的好材料,夜蠶絲柔韌細密,能夠擋住最細小的武器,流金延展度極高,覆蓋在蠶絲下方,能保護蠶絲不被撕裂。  紀遲沒有太認真地進行煉製,隻用了短短三十分鍾,他就走出煉器室,來到幾個登記的老師麵前。  “這麽快?還有兩個多小時呢!小家夥別放棄啊!你現在回去我就當看不到你。”一個老師好心提醒道。  紀遲搖搖頭,說:“我盡力了。”  他盡力隻煉成了一個【優秀】品質的器械,再加工兩個小時,品質怕是要往【史詩】衝去了,那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那個老師遺憾地點點頭:“行吧,那把你的作品放在這裏。”  紀遲將一條黑乎乎的長條放在了桌上,朝他們微微鞠了一躬,就往樓梯的方向走。  那個老師看著黑條搖頭輕歎一聲:“現在的學生啊,說放棄就放棄,太不應該了……身份決定不了未來的路,不幸身為平民,就需要更堅強一些。唉,讓我看看他是個什麽身份。”  “哦,平民啊,那真的糟糕了,這個紀遲……等等,怎麽有點熟悉啊。”  “這不是魔法學院那個全職業天才嗎?他還參加器械考試了?真的行啊!”  “唉,別信那些亂七八糟的,總有些學生以為自己很特殊,你看看,這都做出了啥?跟鬧著玩兒一樣。”  一個老師拿起那條黑乎乎的東西甩了甩,但突然發現,這個器械意外的輕,破空之聲獵獵作響,尖尖的頭部閃爍著駭人的寒光。  “呦,別說,這武器還挺順手啊……咦?這裏還有個按鈕。”  他忍不住翻出大拇指一按,隻聽唰的一聲,錐形的武器如同傘一般展開,傘骨背麵,金黃的流金像是泉水一般流淌,映亮了幾個人驚詫的表情。  他們對視一眼,差點說不出話來:“這是……防禦型武器?”第82章   紀遲不知道他走出來後,會堂裏多少個人驚掉了下巴,他要是知道的話,說不定會嫌棄一聲大驚小怪。  不過這也不能怪人家沒見識。  用傘來當武器,在種花家的各類武俠小傳中並不少見,但在遙遠的異界中世紀,他們對傘的認知更多是宮廷淑女半靠在肩頭的蕾絲小花傘,是中看不中用的典型。  但是,一切因為小小的契機有了轉變。  在不久後的將來,這種異類的設計莫名打開了器械師的思路,他們不再執著於刀劍盾鎧等千變一律的器械,許多常常被人忽略的小物品也走進了人們的視野。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紀遲走在伊斯特鎮街頭,臉上罩著一絲倦怠。  連續考六七個小時的試真不是一般人能堅持下來的,饒是他的體質早已厚如血牛,但精神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考試真的是所有學生的天敵啊——  紀遲罕見的一臉呆滯,拖拖遝遝地朝旅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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