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遲腳步一頓,覺得自己在熊熊們的掩護下,完全沒必要偷偷摸摸的,表情複雜地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教廷修士住的屋子非常好找,整個村莊就那裏透出一簇溫暖的火光。 紀遲來到渾濁的玻璃窗前,在窗上輕輕敲出個小洞,朝裏麵看去。他直視的方向是一張木床,床頭邊上放了盞搖曳的煤油燈,照亮了床上輾轉反側的身影。 兔子也湊在窗前,盯著裏麵的人,小聲問道:“他們這麽焦慮,也是在擔心遠征軍嗎?” 紀遲觀察了一會兒,很不幸地給出結論:“我覺得他就是純粹被吵到睡不著的。” 果然,修士煩躁地坐起聲,罵罵咧咧:“他們是一群地獄三頭犬嗎?就一個頭怎麽能發出那麽大聲音?” 修士滿腹怨氣無處可發,借著夜色的遮掩,嘴裏不幹不淨地大聲咒罵,和白天慈祥聖潔的神之侍者有天壤之別。 就在他罵得很爽快的時候,啪的一聲,煤油燈突然熄滅了,屋內立刻幽暗一片。 修士嚇了一跳,扭頭摸索煤油燈,又開始新的抱怨:“這什麽破地方,連魔法燈都沒有!隻有這種古老的、臭烘烘的煤油燈!是人類能生存的地方嗎……” 很快他就閉上了嘴,冷汗唰地一下往外狂冒。 他的脖子上,一把冰涼鋒利的長劍正抵在脆弱的血管之上,稍有不慎就會血濺三尺。 濃墨般的漆黑夜色中,一個惡魔般的聲音從耳畔響起:“你們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修士知道自己反抗不得,狠狠咽了口口水,顫顫巍巍道:“我、我們來傳、傳誦教義……” 紀遲毫無起伏的語調再次響起,修士也聽不出他對這個回答滿不滿意:“你們傳誦了什麽?” 修士立刻嘰裏咕嚕背了一大串東西。 這些可能就是他們要求熊熊們背誦的禱告內容了,很長一串,還是用天使族的語言寫成的,和魔法師的吟唱咒語有得一拚,難怪將熊熊們嚇成那副模樣。 可是,紀遲等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什麽異狀,他蹙了下眉,劍鋒用力抵了抵修士的脖頸:“你再念一遍。” 修士快哭出聲了,很認真地又背了一遍,生怕紀遲不耐煩將他宰了,這一遍他的口齒異常清晰。 還是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紀遲不指望他了,回憶了一下那一長串內容,一字不落地背了出來,清澈的聲線詠頌著禱告,從房屋中流淌而出,讓村莊都寧靜了幾分。 修士怔住了,一時間忘記自己性命堪憂,臉上充滿了感動和欣慰,兩行濁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我就說……我就說正常人都是背得出來的嗚嗚嗚——” 紀遲用長劍將他不合時宜的感動喚了回來:“為什麽沒有變化?不是說背完會有紋路出現嗎?” 修士抹了把淚:“誰說背完就能出現的?那、那當然隻有受神眷顧之人才有的待遇!” 紀遲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相信那是個好東西?” “算了,”紀遲不想跟他一起做謎語人了,伸手往邊上一揮,一個扭曲的黑影出現在床頭,“和清醒的人談話果然浪費時間。” 修士嚇得肝膽欲裂,還沒來得及尖叫出聲,就被一陣漆黑的迷霧籠罩住頭臉,很快就閉上眼睛,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兔子驚訝地湊過去看了看他,戳了修士一下:“你把他弄死了?” 紀遲搖頭:“沒有,我隻是想問問真話而已。” 他召喚出的怪物來自深淵,會給敵人疊加混亂debuff,放在現實中就是讓人處於敵我不分的狀態,很適合給敵人使用。 紀遲重新讓他背了一遍禱告,在debuff的作用下,修士不會說假話,但他卻發現修士之前也沒有騙他,他背的還是原來的內容…… 紀遲終於有些迷惑了。 不應該啊,在兩人背誦的時候,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的魔法波動,說明這段禱告不是詛咒也不是祝福,就像是教廷編了一串毫無營養的東西逗大家玩兒。 不過,他可不相信教廷會那麽無聊,繼續問:“你的任務是什麽?” “讓塔爾村的村民信仰光明神,教會他們背誦禱告……”修士乖乖回答,然後忍不住一抽一抽地哭了,“可是、可是我教了他們一個月……一個月!他們連第一句都沒背下來!神啊!我做錯了什麽?要這樣懲罰我?” 修士趴在床上嚎啕出聲,哭聲中的絕望和痛苦,讓紀遲和兔子不寒而栗。 紀遲:“……”熊熊們威武! 他著實是有些同情教廷了,頓了頓,問話聲不由得柔和了些:“你是聽誰的指令?” 修士抽抽噎噎:“掌管北地教廷的主教大人,他一年前在紐特小鎮建立起一個教堂,我、我本來二十天前就可以到那裏向他複命了,可是、可是這些村民……” 眼看他又要哭出聲,紀遲連忙打斷他的施法,直接趁debuff還在,混亂他的思維:“好了,他們明天就背會了禱告,你馬上可以回去複命了。” “真的嗎?”修士淚眼汪汪。 “真的,還有你今晚睡了個好覺,什麽人都沒有看到。”紀遲見修士躺下身安靜地睡了過去,嘴角還漾著一絲甜蜜的笑容。 他惡寒地抖了一下,找到其他幾個修士的房間,一人來了個debuff。 兔子安靜地看他做完這一切,問道:“他們明天真的會離開這裏嗎?要是發現村民們還是什麽都不會怎麽辦?” 紀遲:“會的吧,他們應該沒勇氣再麵對村民了。” 紀遲的猜測沒錯,第二天清晨,太陽還沒完全升起,雪原上還簌簌刮著寒風。 幾個白色人影歡天喜地從村子裏飛奔而出,沒一會兒就看不見影子。 村民們也很高興,他們總算掙脫了快一個月的折磨,這時候恨不得載歌載舞慶祝一番! 年輕熊熊笑著笑著覺得不太對勁:“村長,為什麽教廷的人比我們還高興啊?” “可能是因為我們背得又快又好吧……”村長沉吟一下,深沉教誨:“孩子,要知道,大陸上沒有人敢挑釁熊熊一族的智慧,我們可以自豪,但不能驕傲。” 年輕熊熊恍然點頭。 遠遠聽到教誨的紀遲&兔子:“……”別教了!再教就廢了! 天亮之後,遠征軍不再逗留,休息了一整晚的士兵精神煥發,啟程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紀遲半途中找到西爾維婭,和她說了一下昨晚的發現,不解詢問:“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麽是在紐特小鎮。那是北國最偏遠的鎮子,教廷要想傳教的話,不應該選擇王城這樣的地方嗎?而且聽他們的意思,教廷好像一年前就在紐特布置了。” 西爾維婭也不清楚教廷究竟在想什麽,紐特鎮是離要塞最近的鎮子,人口沒多少,鎮子也不繁榮,她也隻是知道這個地方,很少有踏足過。 伯爵夫人突然出聲提醒她:“想想紐特鎮上都是什麽人。” 西爾維婭瞬間明白了,眼神一厲,怒極反笑:“說到底還是在打遠征軍的主意……我不願招惹那群人,不代表我會容忍他們!” 她說完,揮出長劍,命令士兵們化作原形,加快步伐。 隨著一聲聲獸類的怒吼,身後的獸人們全變成一堆猛獸,有的邁開四腿,有的振翅高飛,行軍速度驟然提高了一大截。 伯爵夫人望著西爾維婭怒氣勃勃的背影,歎了口氣和紀遲解釋:“紐特小鎮就在要塞軍營附近,在裏麵生活的,大部分是士兵們的家人。” 這麽一說紀遲也懂了,士兵們不懼艱險,不畏戰鬥,但他們也有軟肋,那就是背後的家人們。 伯爵夫人的眼神也冰冷了下來:“這次多謝你了,要是將士們拚死保護的人在身後被傷害到,西爾維婭不會原諒自己的。” 原本需要四五天的路程,在獸人晝夜不分的狂奔下,兩天就到達了要塞。 紀遲終於近距離看到要塞的模樣,那是一堵極高的冰牆,像是由千萬年的寒冰堆砌而成,透藍的冰牆綿延在高聳入雲的雪山山腳,在狂暴之獸和雪原遠征軍麵前佇立。 遠征軍是第二道防線,軍營也是縱橫建起,保護著身後的紐特小鎮。 西爾維婭凝肅著臉,她懷疑、恐懼和憤怒的火焰燃燒了兩天,她直接錯過軍營的方向,直直向紐特小鎮衝撞而去。 小鎮上的人們都認識這位要塞的守護神,每個人都停下腳步朝她善意地打招呼,西爾維婭眼風掃過那些信任愛戴的目光,獸瞳漸漸豎起,雪狼的毛發在體表冒出。 濃濃的後怕讓她甚至控製不住自己的形態! 她翻身下馬,一腳踢開教廷大門,長劍指向神像下方穿著聖袍的青年。 青年回過頭,眸中帶了點驚訝看著獠牙都露出來的西爾維婭:“將軍,您這是?” 西爾維婭掃視一眼教堂中被驚到的鎮民們,咬著牙沉聲問:“你們到底想幹什麽?要是敢傷害他們,我保證你連靈魂都會被我撕毀!” 青年的頭發是教廷鍾愛的金黃色,是象征光明的最好標誌,但他的瞳孔確實神秘美麗的紫色,虹膜上不時有一道電弧閃過。 他微笑著和西爾維婭說:“這中間或許有誤會……請您相信我,我最厭惡的,也是傷害無辜的人了。”第113章 教堂裏的爭執沒有持續多久。 這次是西爾維婭衝動了,她太憎恨將別人的家人用來做要挾這件事了,以至於立刻失去了理智,沒有任何證據就闖進了教堂。 她死死瞪著雷澤,胸膛因為高速奔跑還在劇烈起伏。 教堂中祈禱的鎮民們聞到箭弩拔張的氣息,遠遠退到一旁,擔憂的目光在將軍和主教兩人之間挪移。 西爾維婭深呼吸一口氣,理智和獸性在體內撕扯著,最終是鎮民們的不安呼喚讓她恢複了理智。 她緩緩將劍收了回去,銳利的目光惡狠狠刺向雷澤,沉聲說:“最好是這樣,我會盯著你的。” 她警告完雷澤,又風風火火踏出教堂,除了白色大門上留下的腳印見證了一切,整個過程離奇得像一場荒誕鬧劇。 鎮民們目送將軍離開,一頭霧水地重新圍到雷瑟麵前:“雷澤主教,將軍這是怎麽了?” 雷澤回過神,朝他們溫和地笑了笑,安撫道:“沒事的,不用擔心,將軍隻是太在意你們了。” 鎮民們聽了大受感動,七嘴八舌地開始讚頌西爾維婭,緊張的氣氛重新變得輕鬆和睦。 雷澤抬眸看了眼搖搖欲墜的大門,不動聲色皺了下眉頭。 他自認為已經做得足夠隱秘了,連教廷的人都沒察覺出不對,而西爾維婭這幅姿態,像是已經發現了不少東西。 到底是誰…… 雷澤的疑慮在入夜之時便有了答案。 “叩叩叩——”門框上傳來沉悶的叩擊聲,雷澤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取過一本典籍,蓋在塗塗畫畫的羊皮紙上。 “請進。”雷澤一隻手攏進寬大的聖袍袖子裏,緊緊握住法杖,紫色的電弧纏繞在法杖上。 這個時間點鎮民都睡著了,教廷的修士也不會來打擾他,能來找他的,隻會是另有目的的人。 暗色身影裹挾著一股涼意,從雪夜中踏進屋內,雷澤首先看到了一襲不倫不類的紅色大衣,等抬眼看清來人的臉,他滿心警惕都化作哭笑不得,瞬間放鬆緊繃的身體:“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紀遲也很是無語:“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麽在哪裏都能出現?” 兩個滿大陸亂跑,卻老是能詭異遇上的人麵麵相覷。 雷澤輕咳一聲,伸出指尖在麵前晃了晃,幾粒螢火蟲般的光點浮在屋子裏,將昏暗的屋子照得明亮又溫馨。 “坐吧。”雷澤搬過來一張椅子,將自己椅麵上柔軟的坐墊拆下來給他,“你是和將軍一起過來的?” 紀遲拍拍身上的雪,坐在他邊上點點頭:“白天的時候沒嚇到你吧?我也是那會兒才知道北地的主教是你。” “你怎麽會想來北地當主教?我以為你的目標一直是聖特裏的大主教呢。”紀遲覺得這位同誌的想法真的是很別出心裁。 雷澤輕笑一聲,給他倒了杯溫熱的茶水:“有兩個原因吧。第一個是我的外貌。” 他指了指自己紫色的眼睛:“光明神偏愛金發藍瞳的孩子,像我這樣的次等外貌,還不夠資格待在離神比較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