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對麵的警察似乎有點猶豫,這個孩子表現得也太冷靜了。 但仔細一想,也有點理解,一個從小被吸毒父親拖累影響的孩子,聽到警察打來詢問吸毒父親的下落,已經麻木了,不再會像普通孩子一樣感覺到害怕,擔憂,隻覺得厭煩,一定是父親又幹了什麽壞事警察叔叔才會一遍遍打電話來問詢。 “沒事,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一下。”警察放柔了聲音,不要嚇到十三歲的未成年小朋友: “你爸爸最近真的沒有回來過嗎?或者你有沒有在哪裏見過他?” 立刻說沒有會顯得太刻意。突然說一個很具體的時間也會引人注意。謝時煜很清楚這一點,他故意想了一下,然後說: “…上個月吧。” 警察:“具體是上個月幾號呢?在哪裏?” 謝時煜:“嗯…他回家來,日子不太記得了。” “可以再回憶一下嗎?比如說是周末、是晚上、還是放學的時候回來的。” “是放學。” 警察:“那就不是周末了,能記得那天學校有什麽活動嗎?方便我們回憶一下日期。” 謝時煜故意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好像是二十幾號的時候吧,對,那時候有舉辦校運會,大概是22、23那兩天吧,具體是哪一天我記不清楚了。” 警察:“好的,謝謝您的配合。” “出了什麽事嗎?”謝時煜問。 “沒事。”那個警察說道:“隻是日常調查做個記錄。不用擔心,我這裏查到你父親在……大概6年前因販毒入獄,今年的2月初出獄。那他現在有找到工作嗎?你知道他在做什麽嗎?” 謝時煜:“我不太清楚他的事。他很少回來。” “這樣啊。”電話裏的警察聲音聽起來有些遺憾,似乎沒有找到他想要的信息: “那打擾你了,再見,快去做作業吧。” 電話掛掉了。 謝時煜若無其事地走回房間。 他狹小的臥室裏沒有窗,客廳裏,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剩最後一抹血色,從客廳的窗透進來,將桌角的黑影子拉得長長的。 窗外,天空的夜幕是稀了水的藏青色,深色中透著淺淡的清透,上麵繡著一小枚月亮。 剛才那個警察在說謊。 十三歲的謝時煜躺在自己臥室的小床上,想到。 這個警察明顯是在追查有關毒品的案件線索,可能懷疑曾經吸毒的父親。但是不想打草驚蛇,所以謊稱是日常的問詢調查。 如果隻是日常問詢,一開頭就會問他父親出獄後問有沒有工作,現居地是哪裏,根本沒有必要去問日期。 晚歸的飛鳥在窗外,熙熙攘攘地停在電線杆上,叫著、喧鬧著。 藏青色的天空,西邊汲了一抹紅,像水裏暈開的血。謝時煜轉了一個身,將腦袋埋進枕頭裏。 警方正在調查有關毒品的案子,懷疑他販毒出獄父親是不是又重新再販了才打來的電話。 跟他的案子並沒有關係。 沒有開燈的臥室越來越暗了,家裏的一切映在謝時煜眼中,依然很清晰,他的夜視似乎比普通人更好一些。 他低頭,又看向自己的手,掌紋交錯。臥室裏的書桌燈,在客廳透來的夕暉下,影子不斷地變長、變長,黑黑地影子爬到床上,爬過謝時煜的手上,像已經幹咳的血。 屍體處理的很幹淨,麵部也焚毀了,警方甚至很難確認受害人是他父親,更不要說可能會給他打電話。 就算他父親還在,如果有什麽販毒的案子,也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爸有打女人和小孩的體力、搶他媽媽的錢,但並沒有販毒的腦子和“膽魄”。這世界上就是有這種、無論在黑白哪個世界都混得像渣滓一樣的人渣。 謝時煜從床上坐起來,打開書桌台燈、書包、英語練習冊。 他用那雙手開始寫作業。 隻有他知道,6年前,他吸毒的父親販毒入獄,並不是真的販毒了。 是他嫁禍的。 、 六年前,七歲。 “小時煜,你知道嗎?人會不自覺的去做自己擅長的事,叔叔的第1個作品也是我的父親。” 快要搬走的那一個月,陰雨連綿的季節,小賣部叔叔紀世明坐在結賬的玻璃櫃後,一邊擦著他的護手霜,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小時煜說。 他說的話在普通小孩的普通理解下隻是怪裏怪氣,但小時煜能夠知道,叔叔是在講述自己殺人的回憶。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既做不成普通的好人,即使變壞了,也隻能是壞人裏的螻蟻。” 紀世明叔叔似乎是想起了他的父親,他的眼睛注視著外麵陰鬱的天,有人遠遠地走過來,步履匆匆,像是剛下班。紀世明眯起眼睛,認出了那是誰: “就像那邊那個,104室的。你要說他壞吧,猥褻小孩其實隻判5年以下,比起變態連環殺人犯,那可是輕多了,但不知怎麽說,就讓人感覺有點惡心。” 砰答。 小時煜把一摞東西放在收銀處: “結賬。” 他不想理會叔叔神神叨叨的話,今天他來幫媽媽買的東西有一點多,小賣部叔叔故意一件一件慢慢地查看。 手邊的計算機發出女式機械音:1塊2毛加3塊9毛加…加…… 外麵是綿綿的陰雨,落在地上也不會發出聲音,空氣濕漉漉的,像充斥著一團團陰濕的霧霾。白茫茫的一片。 “等於……” 計算機嗶嗶地響著,小賣部叔叔也嗶嗶地說著: “他從來沒有送過我生日禮物。從小也沒有關心過我,所以18歲成人的那一天,我把他做成了第1個作品,用來慶祝我的生日。來,一共是79塊8毛。” 小時煜拿出綠色的50元大鈔和褐色的20元鈔票,放在桌子上: “零頭就不要了。” 小賣部叔叔:“9塊8還能算零頭嗎?差兩毛就10塊了!” 小時煜把手插進口袋裏,好像一副我就隻有這麽多點錢,你看著辦吧。 “好吧,就算你70吧。”紀世明本來也不是靠小賣部賺錢,“就當做剩下的9塊8是你聽我說話的報酬。 “第2個作品是我女友的前男友。那人實在是太煩了,都分手了還嘰嘰喳喳的,太會糾纏人。” 結完賬,小賣部叔叔開始慢條斯理地幫小時煜把東西裝進購物袋裏。 小時煜打量了他一眼:“沒想到叔叔這樣的人也能交到女朋友。” 紀世明:“別看我現在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可好著呢。” 小時煜不說話,人到中年的一個表現可能就是總愛說自己年輕時候有多受歡迎。 “之後的作品就越來越多,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一個勁想要分手,還自以為我不知道,她那種每天擔驚受怕的樣子,把她心裏的害怕都寫在臉上了。普通人的偽裝在我們這樣的人麵前根本無所遁形。” 小時煜心裏嗤之以鼻,他和紀世民不是一類人。他這麽堅信著。 “第五個作品是找她搭訕的學長,她似乎很信任他,說話時似有似無地找他求助。” 外麵的雨氣撲進來,小時煜感覺到一股涼意。 但他沒有說什麽。 今日,他如果是一個普通小孩,麵對即將搬走的小賣部叔叔的胡言亂語,應該要感覺到麻木了,他不會再去說什麽。而且多說多錯,禍從口出,不如保持沉默,叔叔反而拿捏不準他的心思。 隻要在叔叔搬走之前沒有被發現他是個異樣的小孩,他就沒有危險。藍絲帶就能成為他未來的底牌。 紀世明輕描淡寫地補了最後一句:“當然,這些作品都是在她麵前完成的。” 小時煜心裏怔了一下,仍然沒有說話。如果不知道叔叔真麵目的普通小孩,根本不能理解紀世明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甚至根本無法通過“聽”就分辨出他她到底是哪個她。 紀世明:“我沒有把她也做成我的作品,不過,她離那個狀態也不遠,從生物學上說,她還仍然存在,但是社會和心理上來說,她應該已經不存在了。” 小時煜立刻就理解了叔叔在說什麽,這個人真是十足的魔鬼,他那個普通正常人的前女友,大概猜到了他的真麵目,於是想要逃離,可是發現根本逃脫不了。 她不敢告訴別人,怕被紀世明報複,所以隻能潛意識地去找人幫助,然而,紀世明把她所有接觸過的潛在對象,全部殺了,並且在她麵前分屍,或者還心理逼迫她,都是因為她曾經去找他們,這些好人才會死掉…… 小時煜可以想象,被這樣對待的普通人,即使沒有被紀世明殺掉,應該也已經完全瘋了,就算說出什麽話,周圍人也已經不會再相信她了。 刷啦,刷啦。購物袋裝滿了。 紀世明:“從那之後就再也停不下來了。不過我很清楚,再那樣繼續製造我的作品……” “我要回去了。” 小時煜打斷他的話,他拎起裝滿東西的購物袋,準備走出小賣部。 “等等。” 小賣部叔叔伸手搭住小時煜的肩膀,阻攔他回去。 那力道很大,憑小時煜的力氣無法掙脫開。 紀世明:“你漏了這個。” 啦啦…… 老舊的機器吐出一張小票。紀世明叔叔慈眉悅目地用塗了櫻花護手霜的手指,捏起那張小票,放進小時煜的袋子裏: “你才七歲,等你長大的時候就會發現,人是有極限的,有的人23歲在寫相對論,有的人23歲寫不出畢業論文。我的極限就是十二個作品,再多,就要暴露了。 “但你不止,是不是? “你可能會成為比我更上一層樓的魔鬼……” 嗒、嗒、 高跟鞋的聲音。 “煜煜,你怎麽買東西買了這麽久呢?” 媽媽從居民樓裏走出來,站在小賣部門口。 她看到裏麵,兒子正提著袋子,似乎已經結賬好了,小賣部叔叔把小票放進他的袋子裏,似乎在提醒他漏了小票。 她沒有覺察出任何異樣。 小時煜先發製人,按照往常,他會像普通小朋友那樣綻放出天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