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雙妹在心裏想。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清楚地明白這不過是一場騙局。 終極噩夢的目的是讓她沉淪在這樣虛幻的溫暖之中。家庭、親情、過去,什麽都好,他們在拚命把她拉過去,讓她永遠地迷失其中。 可是……蔣雙妹喃喃說:“對不起……可是,姐姐在等我。” 蔣雙姊在等她。在那個冰冷的、機械化的電梯裏,等她。 蔣雙妹一步一步倒退著。終於,她的背脊靠到了冰冷的門框。 那個假的蔣雙姊就看著她,溫柔、擔憂,安慰著她。 而蔣雙妹想的卻是,她上一次和姐姐在一起的時候,同樣是這樣的局麵。而那個時候,她卻是背對著蔣雙姊的。 痛苦和自我厭惡再一次在她的心中升騰起來。 她的手在背後摸索著碰到了門把手。 她哭得嗓子都啞了,仍舊在不停地道歉,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團,讓她那三個虛假的親人都覺得奇怪起來。她聽見他們嘀嘀咕咕地說,怎麽哭成這樣。 又為什麽要道歉? 而這個問題反過來責問著蔣雙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淚,最後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說:“我們應該在另外一個地點、另外一個時間相逢。而不是這裏。” 她望著這幾個來自過去的影子,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味。 她說:“再見……” 她終於毫無留戀地離開了。直到門緩緩合上,她都沒有轉過身。她再也不敢轉身後再與人告別了。 她在她家的小區裏渾渾噩噩地走了一會兒,然後離開小區,走上大馬路。不久之後,她遇到了緋。 緋是從另外一條道路上走過來的。 在牧嘉實、丁億等任務者集成的同伴之中,緋或許是重要但卻也沒有太多存在感的一個人。 正如她的名字一樣,那僅僅隻是一個代號,而不是真名。 巫見也是這樣,但是巫見給人的感覺……實在是比緋真實得多。 蔣雙妹就沒有對緋留下太多的印象。 而這個時候,反倒是緋的著裝讓她一下子就怔住了。 緋是一名醫生。 她注意到蔣雙妹詫異的目光,苦笑了一下,隨後解釋說:“見習醫生……還在實習。在窄樓裏呆了這麽多年,專業知識都已經忘光了。” 蔣雙妹仍舊覺得神奇。 醫生——在蔣雙妹看來,這樣的職業必定是冷靜、理智、敏銳的代言詞,相信科學、相信真理。然而緋的表現卻恰恰相反。 她總是神經質,過度焦慮、過度緊張。她相信一些沒根沒據的陰謀論,相信罪魁禍首的存在,相信ne正注視著他們。 這樣的改變實在是過於奇怪,讓蔣雙妹忍不住好奇。 不過她並沒有多問,這畢竟是緋的隱私,正如蔣雙妹自己也不太喜歡別人提及她的姐姐的事情。所以,她並沒有多嘴。 她們繼續往前走,沒遇上什麽特別的事情。 這個時候,緋反而開始說起自己的事情:“我其實……有的時候,我無法理解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所有事情。”她沉默了片刻,“或許你沒法理解……” “不,我理解。”蔣雙妹輕聲說,“有些事情我不需要它發生,但是它偏偏發生了。” 緋點了點頭,喃喃說:“是的,就是這樣。”她思考了片刻,“窄樓就是這種事情。不願意,但是無法避免。但是你總得給這件事情找個理由。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它的理由。” 蔣雙妹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痛苦與壓抑。 她們沉默地走了片刻。 最後,緋說:“我們所遭遇的事情,看起來沒有邏輯、莫名其妙……但是,背後一定有我們所不知道的理由。我一直是這樣相信的,也一直……在尋找,可能的理由。” 緋想了片刻,然後補充:“任何理由。” 蔣雙妹不禁問:“那麽你相信神嗎?” “神?不相信……”緋有點詫異,隨後說,“如果真的要說什麽神的話……” 蔣雙妹靜靜地聽著。 “你說那些存在形式無法被我們理解,比人類更加高級與強大的外星生物……他們,算是神嗎?” 蔣雙妹怔了怔,猶豫了一下:“或許……但是,我寧願不這麽想。” 緋喃喃說:“是啊,就是這樣。如果神也隻是某種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生物,那麽,他們為什麽不會是來殺死我們,而要來救我們呢……” 她們的話題走向了一個奇怪的方向,不過兩人還是興致勃勃地聊了一會兒。 直到,霧氣突然出現。 “霧……” 緋皺起了眉。 這真的是窄樓外的灰霧嗎?而不是噩夢場景本身出現的天氣變化? 而如果真的是灰霧,那為什麽會出現在終極噩夢中?這樣的霧氣又是否會對終極噩夢產生什麽影響? 種種問題都讓緋感到了極端的困惑和不安,她意識到他們對於終極噩夢的了解似乎還是過少了……但問題就在於,徐北盡總應該了解這些事情吧? 是他向他們指明了終極噩夢的開啟辦法,也是他告知他們,一定要在終極噩夢中保持清醒與理智。從種種意義上來說,他都是站在人類這一邊的。 既然如此,那麽他會不知道灰霧進入終極噩夢的可能嗎? 如果知道,而如果這件事情真的如此危急可怕,那麽他總應該提醒一下他們吧? 還是說,因為他們幾個去過徐北盡的噩夢,所以徐北盡默認了他們了解情況,因此就不再多提? 聽起來似乎也有那麽一點可能性。 但是……緋一時間方寸大亂。 終於,她還是慢慢冷靜下來,對蔣雙妹說:“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應該……” 她仍舊認為,如果灰霧出現在終極噩夢之後,情況真的會危險到關乎他們的存亡,那麽徐北盡必定會提醒他們。 既然沒有提醒,那就說明,情況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也就是說,隻要他們按照徐北盡的囑咐去做,保持清醒、理智、自我,保證自己不迷失在終極噩夢之中,那麽,一切就還有轉機。 緋是這樣想的。 然而霧氣漸濃,直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刻,緋終於無法欺騙自己了。 她低聲呢喃,聲音有些顫抖:“這樣的場景……與窄樓外的灰霧,有什麽區別……” 現在,終極噩夢中的灰霧,已經濃鬱到與窄樓外的灰霧別無二致了。 她一時間感到了巨大的困惑,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正如她對蔣雙妹說的那樣,總有一些事情違背他們的意願發生,但是無論如何,這些事情背後總應該有一些原因才對。 現在緋就無法理解,為什麽窄樓外的灰霧,能夠滲透進窄樓內的噩夢之中。 並且,還如此濃鬱。 她握住了身邊的蔣雙妹的手,因為在如此濃鬱的霧中,她們幾乎已經無法看到彼此。 蔣雙妹的聲音同樣有些顫抖,但是她還是理智地問出了一個問題:“我們要繼續往前走嗎?” 她們剛才並沒有停下腳步,但是在霧氣逐漸濃鬱到擋住她們視線的時候,她們就停了下來。現在,她們應該是在一座公園的外邊。 緋遲疑了片刻,最終說:“先停一會兒,靜觀其變。” 她們大概等待了三五分鍾,然後…… “門!” “這不可能!” 緋和蔣雙妹的聲音幾乎同時出現。 她們詫異地看向了出現在霧氣中的門。 在濃鬱的霧氣之中,她們幾乎已經無法分辨方向、高度與距離。 那扇門大概距離她們幾步路,發著盈盈的微光,似乎在等待她們的開啟。 蔣雙妹的目光定定地看著那扇門。 那扇……隻要打開,就可以遇到灰霧中的,沉淪的任務者的門。 緋看向蔣雙妹,想要確認這名任務者真的不會因為她姐姐的緣故,而失控地衝進霧中。 而蔣雙妹在沉默片刻之後,終究還是苦笑了一下:“我挺想的……很想,再一次見到她。你們在那個噩夢中,遇到了她,是不是?” 緋遲疑了一些,然後點頭。 蔣雙妹深吸一口氣:“別擔心。別擔心我……如果有需要的話,那我會立刻毫不遲疑地走進去。但是現在……現在,不是這個時刻。我不會發瘋。” 她就好像用這種自言自語的方式,說服自己不要衝動行事。 她已經這麽做過一次了,而代價是她無法承擔的。 緋看了她好幾眼,確認她真的不會衝進霧中之後,才憂心忡忡地想到別的事情。 灰霧中出現了門……怎麽會這樣? 現在,她們困在這濃霧彌漫的地方,寸步難行。她們既不知道前方有什麽,也不知道倒退是否能夠讓她們退出這片區域。 而在這裏與這扇門僵持,又會如何? 她們緊張地看著那扇門。 而在那一瞬間,緋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她看到那扇門,被從裏麵推開了! 她當機立斷:“往後跑!” 從灰霧中的門出來的,除了瘋子還能是什麽? 她居然忘記了,門從來都是雙向的!他們可以通過門進入灰霧中的噩夢場景,而那些噩夢場景裏的瘋子,自然也可以通過門出來! 可是……可是這怎麽可能!他們之前進入徐北盡的噩夢的時候,那些瘋子從來都沒有使用過門,為什麽現在他們會從灰霧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