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爾取出隨身攜帶的小石板,在上麵先用鮮紅的大字寫道。 然後他擦掉上麵的文字,在上麵快速的寫道:“如果他人真的跑走了,旅館要我們幫他付房錢怎麽辦?” “在這裏住宿是有押金的吧?那個不能抵消嗎?”二筆道。 “那樣他們就知道我們沒錢了,你想要被趕出去嗎?”奈爾繼續寫道。 並且強調:“在今天?” 在聖靈節當日從住處被趕出去確實太淒慘了一點。 二筆抓了抓頭:“那我們直接把門撞開好了。” “會驚動其他人,”奈爾在石板寫道:“弄壞了,要賠。” “這不行,那也不行!我們隻能等在這裏嗎?”二筆低咒道,在走廊上反複踱步道,“果然商人都是不可信的家夥。” 你在幾天前,還很高興遇到了貴人呢! 奈爾想要在石板上如此寫道,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畢竟以為自己遇到貴人這件事,他和二筆是一樣的。 奈爾和二筆都是王都的高階符文師,但很窮。 非常窮。 這也是眾多符文師的生存狀況。 要說原因的話,是因為符文學太容易,又太深奧了。 說容易,是因為符文是魔法的基礎學科,哪怕是沒有天賦的“普通人”,稍微提高一點魔法感知力都可以學會。 因此所有的法師都認為“這個魔法陣的符文要我來寫,我當然也是做得到的,但寫起來太麻煩了,一千字要寫一天呢,好累,還不如讓學徒去寫”,於是所有魔法學徒在進入法師塔的頭幾年,除了幹雜活以外,做得事最多的寫符文,等他們成了法師,再重複一輪“當年我也寫了那麽多符文,怎麽可能不會?隻是太麻煩了,找幾個學徒就好”的循環中。 符文師也因此處於法師鄙視鏈的底層。 基本上有點其他研究方向的法師都不會特地去選擇符文學。 但同時,符文也非常深奧。 符文是一種儲存魔力,以達到魔法效果的文字。 它需要符文師吃透某個符文的意義,相互在一起的連鎖效果,並且了解符文所展現的魔法本身,利用符文間的相互關聯將它展現出來。 也因此,越是高階的法師,就越難寫出自己的法術符文。 ——這就像是呼吸一樣,高階法師可以像是呼吸一般使用魔法,但要他們講解呼吸的原理並且用一套符文模擬呼吸效果,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法師們讓自己的學徒學習符文是沒錯的,魔法學徒們可以通過符文逆推老師的魔法原理,還原施法細節,直至自己學會這個魔法。 但對於某些高階法師來說,有些法術他們並不想要交給自己徒弟,又因為魔法陣太複雜,他們自己也畫不出來的時候,就非常尷尬了,這時候,自己的學徒都信不了,更別說外來的符文師了。 高階法師的應對方法是培養“自己的符文師”。 他們選擇有足夠魔力感知天賦,但魔力低微的學徒培養成符文師,隻為自己編寫符文,這類符文師是不允許學習魔法的,他們等於高階法師的“家畜”。 所以,高階符文師隻有兩種人: 一種是法師塔的“家畜”; 另一種是在學徒時代走岔了路,正經魔法沒學會,卻點了符文經驗樹,結果沒有人願意信任的野生符文師。 奈爾是前者,二筆是後者。 奈爾原本是王都某個鉑金法師塔圈養的符文師,他的“主人”為了不讓奈爾有泄露魔法機密的可能性,也為了不讓奈爾成為法師,直接割掉了奈爾的聲帶,取走了奈爾的施法能力。 但這個“主人”今年春天的時候在政鬥中被殺了,他的法師塔也被其他法師收編。 奈爾知道“新主人”如果一定會拷問他的靈魂去逼問原主人的法術秘密,所以連夜帶著自己的班底逃了出來,雖然得以保全了生命,卻也沒了工作。 尤其奈爾還不是一個人,帶著他的助理學徒一起,一群人接工作又擔心被“新主人”找到,不接工作又要被餓死,幾乎被逼到了絕路。 相比之下,二筆的經曆就很簡單了。 二筆本來魔法天賦就不高,是某不知名的青銅法師塔的底層人員,但他理解能力很強,加上也很喜歡研究符文,結果法師考級過不了,卻早早拿到了符文師的高階證書。 像是二筆這種人,本來在魔法時代是很受貴族歡迎的,事實上即使不是魔法時代,二筆如果出身塞西裏亞,也不會缺了工作。 二筆卻偏偏倒黴的出生在了秘密最多的王都,他又不想賣身,隻好今天在這個法師塔混混日子,明天去那個法師塔打打零工,勉強糊口。 這樣的二筆在春天撿到了奈爾,然後就更窮了。 也是這個時候,幾個來自榭思瑟的商人找到了他們。 這些商人讚揚二筆和奈爾的才能,想要破解某煉金工坊生產的煉金道具“遊戲桌”的符文,進行大量複刻生產。 二筆和奈爾本來是想拒絕的。 他們雖然不知道“專利”這個詞,但即使在法師之間,去偷學別人的魔法,也是很犯忌諱的事情,別說奈爾就是因此被割掉聲帶的。 而且遊戲桌的符文看似簡單,但上麵卻有很強的加密魔法,二筆和奈爾隻初步分析就明白對方是個自己絕對不能招惹的大佬,因此並不想要惹上這種麻煩事。 但他們真的太窮了(再次)。 二筆和奈爾本來的道德感就不是很高,在極端的貧窮下,他們基本上已經在認真考慮犯罪了,那麽以什麽形式犯罪似乎無關緊要。 更別說商人們許諾了大量的金錢,那是最快獲得利益的辦法。 二筆和奈爾最終答應了商人的要求,在其中一個叫做“馬林博士”的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塞西裏亞,對遊戲桌進行研究。 ——之所以來塞西裏亞,而不是讓人盜取遊戲桌的符文核心進行破解,是因為二筆和奈爾最終沒敢破解符文核心上的加密魔法,他們選擇繞過加密魔法,通過確認遊戲桌的效果,自己編寫符文再現遊戲功能。 不得不說,二筆和奈爾這段日子過得很舒心。 商人們為了表達誠意,一路上給提供了最好的車廂,最好的旅館,最好的房間,最好的夥食,隻讓兩位高階符文師大人可以專心研究符文就好了。 而遊戲桌也很有意思。 “藝術啊,這是藝術!” 二筆在試玩遊戲桌的時候,就一直在那麽感歎。 奈爾也對遊戲桌的功能感到驚訝。 在此之前,他們一直以為符文隻是魔法的延續,隻是為了再現某個魔法或者推遲某個魔法的釋放時間而已,但遊戲桌卻顛覆了這個理念。 它和魔法無關——不,也不能說無關,遊戲桌可以有利於練習冥想和魔法控製——但它的主要功能卻是為了遊戲,因此它將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完全沒有關係的魔法精密的聯係在了一起,隻為了讓無天賦的普通人也可以用幻影實現“蹦跳”“跑步”之類的簡單的功能。 普通魔法師大概看不出來這有多困難,在他們來說僅僅是浪費資源而已。 畢竟在不少魔法師看來,編寫一個禁咒符文也隻要兩步——寫一個符文,將一個禁咒塞到符文裡——就可以了。 對於符文師來說,這簡直是赤裸裸的炫技! 隻有真正編寫符文的人,才明白要完美的達成這個連鎖效果有多困難。 “我聽說古魔法時代,有些符文師設計的魔法迷宮可以達成這樣的效果,”奈爾激動的在石板上寫道:“他現在是用幻影模擬出了魔法迷宮的效果吧?” 如果不是他們在計劃偷竊對方的成果,二筆和奈爾都想要去見見這套符文的編寫者了。 而怎麽再現這些符文,(在高階符文師看來)也非常有趣的事情。 尤其是那位偉大的符文師顯然是創造了一套自己的符文規則的,隻要找到那些規則的存在,就可以在遊戲裏增加自己的東西,甚至編寫自己的遊戲。 二筆就很喜歡加一點他突然想出來的設定進去。 可惜,全被否決了。 “不行!這不行,先生們!我們要的是一模一樣的商品,你們隻要照抄就好了!那些突發奇想的改動萬一影響到了遊戲桌的銷量怎麽辦?!”對方如此嚷嚷道。 “沒辦法,忍忍吧!等我們拿到錢了,就可以製造一台自己的遊戲桌。”奈爾在石板上這樣安慰二筆寫道。 “我又不是自己想玩,我隻是……”二筆在這時候格外的沮喪,“哈,算了吧!這套符文規則本來就不是我們的東西。說到底,我們隻是被人雇傭小偷而已。” 奈爾也歎了口氣,看向了遊戲桌旁擠滿的人群。 他在這時候非常嫉妒魔法之都的居民,尤其是聽說街上的流浪兒在接受過簡單的符文訓練就可以去魔法齒輪當符文學徒的時候。 但那是無知的孩子們才會有的福利吧? 像是自己這樣的高階符文師,對方一定會擔心自己盜取他的核心機密。 說起來,自己不就是在那麽做嗎? 奈爾苦笑了一聲。 奈爾放棄了思考,隻專心的繼續遊戲桌的“複製”工作,結果就在他和二筆差不多將符文核心複製出來的時候,“馬林博士”突然消失了。 因為以前馬林博士偶爾會外出好幾天去辦他的“私事”,所以二筆和奈爾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消失。 他們是在旅館詢問送餐服務是否續費的時候,才發現馬林博士不見的。 ——這家旅館隻提供免費的早上自助餐,午餐和晚餐需要客人自行購買,而考慮到符文師的作息問題,馬林博士給兩人安排了送餐服務,讓旅館將餐點送到符文師的門口。 兩位高階符文師頓時急了。 他們沒錢! 商人們雖然給了他們一筆定金,但奈爾用來安置他的助理學徒們了,而隨後的旅途中,商人們雖然出手很大方,但其實並不提供現金,甚至鼓勵符文師們亂花錢,以讓符文師們更加依靠他們。 現在商人不見了,兩位符文師陷入了困境中。 他們不要說退房,連回去的車票都買不起。 最為恐怖的是,二筆和奈爾調查發現,消失的不僅僅是馬林博士,其他一些似乎和馬林博士相熟的榭思瑟的商人也不見了。 這幾天,二筆和奈爾是靠早上自助餐活下來的。 但他們知道,繼續這樣拖下去,當旅館費用超過預支的押金的時候,那麽旅館差不多就會上來跟他們要房費了。 “他們該不會事發了吧?”二筆在走廊上轉了好幾圈,小聲的猜測道,“聽說那家煉金工坊的主人是個黑袍,也許他們已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位黑袍應該不會放過我們。”奈爾在石板上寫道。 類似的商議已經有好幾次了,一開始還算是互相安慰,但幾天後的現在,奈爾甚至有點希望是黑袍發現了他們的犯罪行為,即使被殺也比這麽不上不下的要好。 “可是……” 二筆想要說什麽,但奈爾聽見樓梯那邊傳來的腳步聲,連忙擦掉了石板上的字,和二筆裝作偶爾站在走廊上的樣子。 從樓上下來的是雷切一家。 他們打扮的閃閃亮的,一看就是準備去參加狂歡夜的樣子。 雷切先生注意到走廊上的二筆和奈爾,熱情的打招呼道:“二筆先生,奈爾先生,聖靈節快樂!願聖靈仙女祝福你們!你們這是也準備去參加聖靈狂歡夜嗎?” 誰還有心思參加什麽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