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奪鼠標一歪:“……?” 他扭過頭:“你剛剛叫我什麽?” 藺回南嘴唇微動,發出了一個平音:“哥。” 明明是被人叫哥,可臉上燒得慌的卻是俞奪。他想耍流氓說你再叫一遍,還想拿出手機錄個音好作紀念,可他舌頭磕巴了一下,便低頭咳了兩聲,瞟向藺回南:“怎麽終於肯叫我哥了?” “你比我大四歲,”藺回南問,“我叫你哥難道不正常麽?” 別人叫正常,可藺回南叫便不正常。 可俞奪又生怕他一說不正常,藺回南就不叫了,他可恨不能藺回南天天叫他哥,乖乖給他當狗……哦,不是狗,是“小棉襖”。 俞奪一邊心想孩子終於長大了,肯叫哥哥了,叫爹看來也是指日可待,一邊又疑心是不是藺回南想讓他帶他上分到天亮才叫的他哥。 但叫總歸叫了,反正他現在就是藺回南的哥了。俞奪努努嘴,矜持道:“喏,拉我吧,帶你上分到天……盡量到天亮,以後叫哥叫得勤快點,我還帶你上分,懂不懂?” 藺回南今天乖得像個假人:“嗯。那我拉你。” 俞奪喝水喝多了:“你先排著,我去廁所放個水,等我回來。” 從椅背拎了外套到手裏,俞奪本來想把外套高高起來,再囫圇個披上,給藺回南留一個酷酷的大哥背影,不過不料外套半道拉胯,差點掉在地上,又讓俞奪手忙腳亂地夠住,老老實實地從袖子往裏套套上了。 俞奪神色尷尬地抬頭,恰對上藺回南微垂的眼。 藺回南的語氣和神態這樣馴順,可他的眼睛卻並不溫順。如同在夏天一片蛙鳴中走過稻田,風是輕的,水是靜的,可當風壓低水草叢,水麵下赫然蟄伏了一條蟒蛇,正等待著失去了警戒心的獵物捋開草叢,掉進它的陷阱。 野獸隻有在確定了捕食對象,漸漸向獵物靠近,慢慢收縮包圍圈的時候,才會暫時將自己偽裝出一種虛假的無害。 “好的。”藺回南說,“我等你。” 藺回南的一反往常,俞奪根本沒有多想,滿腦子都是想著尿尿,大跨步衝了出去。 俞奪出門,藺回南自然而然地拉過俞奪的鼠標,刪掉了他借給俞奪登錄的這個賬號好友列表中的“gqwhodb”。 這個號是藺回南。 國服艾歐尼亞區的“gqwhodb”也是藺回南。 起初國服的“gqwhodb”隻是藺回南隨手在淘寶買的練手號,可後來他用這個號遇見了“小魚”。那時候他以為他喜歡這個女孩子,他分不清感激和喜歡,也分不清想要別人肯定他的迫切渴望和喜歡,便一股腦地把所有想聽她說話的感情都看作了“喜歡”。“ “小魚”經常時不時地問藺回南多大呀,還在學校麽,不在學校那是做什麽職業的呀,但藺回南不知道怎麽說。 因為離開家庭,他什麽都沒有。 他想讓“小魚”知道他,但是以別的方式知道他,而不是他向“小魚”做自我介紹,介紹他多大多高從哪所學校畢業,住在上海哪個區,如今又在哪“高就”。 那時藺回南想,如果沒有俞奪,他不會來打職業,如果沒有“小魚”,他可能支撐不下來剛來上海打ldl的那半年。 工資每個月幾千,藺回南長這麽大,第一次知道東北產的大白菜在冬天十二月份一斤多少錢,第一次知道每天記著帳過日子是什麽感覺,第一次會在半夜失眠又無事可幹到揣著兩根火腿腸,走出十幾公裏外到老舊居民樓底下喂流浪貓,等他再走回來,天就亮了。 青訓隊和ldl是無數想打職業的小男孩們夢想的屠宰場,這裏積壓著一個又一個的夢,像一具具摞起來的屍體,他們十幾歲進來,受盡鞭笞痛打後,便又兩手空空地離開了。他們在英雄聯盟光輝的職業賽史上留不下痕跡,甚至都不能在昨天他們剛剛睡過的狹窄的宿舍樓留下痕跡。 每一個人來打職業的目的都是勇奪s冠,但後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發現他們連lpl都根本進不去。 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 自我懷疑比盲目自信還要可怕:盲目自信會把人推向歧路,可至少是走下去了,自我懷疑隻會讓人深深陷進一種對明天的恐懼當中,就此停滯不前,直到徹底放棄。 沒有成績,沒有錢,沒有認識的人,每天寂寞到對流浪貓說話,他連打ldl,次級聯賽都隻是個替補……藺回南在十七歲的時候,每天睡覺前都懷疑他明天會忍不住把俱樂部的那張傻逼員工證給扔了,明天一大早就買張機票回北京。 可那個冬天,他又認識了一個網友。 開始的時候,這個網友隻是黏著他誇他打得好,讓他帶上分,可後來他發現,這個網友根本不需要他來帶上分,拿輔助的操作都不比他差,他倆雙排上分的速度比代練車隊都快,一個月打了三四個王者號,又要各自裝作還沒上王者一樣,第二天拿一個新號來打。 再後來,他發現他和這個網友很聊得來。 再後來,他發現他已經習慣了等睡覺前這個網友來給他發一通親親抱抱誇誇,像隻不停啾啾叫的小鳥一樣一邊蹭他一邊和他說晚安,說明天見。 這個網友問藺回南“你是做什麽的呀”。 藺回南知道這位網友打韓服,於是他在韓服注冊了一個“gqwhodb”的賬號,想等他把這個號打上韓服第一,再告訴她:我是打職業的。我現在還沒有成績,但我會努力有一天讓你在賽場上聽見我的名字。 可沒等到這天,他和這位網友就互刪了,他也再沒登過這個“gqwhodb”的賬號。 雖然藺回南一度出奇憤怒,認為這他媽就是個閑得沒事,癖好變態,就喜歡在網上裝小姑娘招搖撞騙的神經病,甚至想掘地三尺也要把這人給翻出來,先把他手打斷,打完後連人帶變聲器一起扔進垃圾桶裏…… 可這天晚上睡覺前,藺回南還習慣性地守著手機,等了好半晌什麽都沒等到才猛然想起白天那檔事:他現在等的可不是女朋友,是個天天管人要親親要抱抱的男變態。 此夜,藺回南被惡心得睜眼到天亮。 此事一度給藺回南留下了心理陰影,用了將近一年才慢慢淡忘,也冷靜到不至於如果再見到這個人,會拎著對方的領子跟他打一架。 也直到徹底冷靜後,藺回南才漸漸不得不承認……如果這個人沒有開變聲器,他也沒有開變聲器,他們兩個或許最後會成為關係很好的朋友。 可今天。 藺回南知道了,這個人是俞奪。 為什麽? 因為藺回南在電信一區艾歐尼亞的“gqwnodb”賬號隻有兩個好友。 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是“愛吃魚的喵醬”。 俞奪從廁所放完水回來,剛好瞧見藺回南拿了他那瓶喝了一口的水喝了一口,似乎也不嫌這水被人喝過。 等俞奪坐下,看見他們兩個還沒排進去,正想說“你能不能把你那韓服第一的號換了,我跟你兩個韓服前十的號雙排這得排到明年去啊?”,藺回南擰上了瓶口,輕聲道:“我浴室的熱水器壞了……哥,我這幾天能去你房間洗澡麽?” 作者有話要說: south:沒別的事,就是想c你。 - 藺回南選手開始全軍出擊啦w “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新約馬太福音》第56章 親近 俞奪靠在牆邊,看著藺回南把浴巾、毛巾……好幾條看不出來區別和具體用途的毛巾和換洗衣服都在架子上掛好,和俞奪堆在旁邊的某條浴巾,擦完臉隨手扔在浴巾上麵的毛巾形成了鮮明對比。 俞奪用指節碰了碰鼻子,小聲道:“你是來洗澡還是來顯擺你那浴巾的啊。”他偷偷把自己的毛巾捏起來好好掛到了邊上,“我還以為你今天洗過澡了。” “用冷水洗了個頭,”藺回南說,“洗到一半熱水器壞的。” “跟婷姐說了?” “報備過了,說過兩天來修。” 俞奪“哦”了一聲,眼睛下挪到大理石台上的洗發水沐浴露瓶子,剛想說“哎你沒拿自己的洗發水麽”,又想起藺回南剛剛說的他洗過頭了,頓了頓,也沒別的好說了:“那你……洗吧,好好洗,我先出去了。” 藺回南沒說話,背對著俞奪,兜頭脫了上衣。 俞奪已經轉頭朝門口走了過去,不過無意從鏡子中瞥見了藺回南比他寬闊許多的後背,藺回南微微低著頭,從耳朵上取下了兩枚銀色耳釘。 俞大隊長本來的打算是先回來洗澡的,但藺回南來插了隊,俞奪想他出於兄友弟恭、孔融讓梨的 偉大大哥情誼,毫不介意先讓“弟弟”洗。 現在是淩晨三點半。 俞奪扔了電子表在床上,一手撈著剛脫下來的t恤,光著上半身,另一隻手從抽屜櫃翻出來兩卷肌內效貼布,低著頭,用牙撕斷幾條下來,向後貼到自己肩膀、脖頸後、腰眼後麵。 調養了大半年,他現在身體狀態回溫不少,但也僅僅是回溫到了上場打比賽前不用再那麽苦情地要先打止痛和封閉,現在要他保持一個姿勢坐太久,他還是扛不住。 用牙扯了最後一條下來,俞奪把布卷又扔回抽屜,草草把衣服重新套了回去。 可俞奪腦袋還卡在帽衫領口的這一會,浴室從裏響了幾聲敲門響。 俞奪一邊抻袖子一邊走過去:“怎麽了?五分鍾就洗完了?” “你房間的熱水器好像也壞了,”藺回南語氣尋常道,“調不出熱水。” “?”怎麽可能?今早用還是好的,難不成藺回南去哪熱水器壞到哪? 俞奪敲敲門:“你向左擰,看見底下標著的那個紅藍條了麽,紅的是熱水,藍的是冷水,你擰到最右邊……”俞奪一邊說一邊懷疑起藺回南的智商問題,“你不會連這都不懂吧?還是你有紅藍色盲啊?” “麻煩別以己度人,”藺回南說,“世界上也沒有紅藍色盲。” 俞奪:“……” 俞奪:“你開門,我給你調,右擰沒有熱水我倒立洗頭,有熱水你他媽給我倒立洗頭。” “哦,倒立洗頭,”藺回南問,“請問您今年貴庚,在讀小學幾年級?” 平常和別人說話,都隻有俞奪氣別人的份,可和藺回南說話,都是俞奪生氣……俞奪想肯定是因為藺回南比賽表現好,又比他小,他堂堂正正男子漢大丈夫,從不跟小孩計較。 俞奪“砰砰”拍了兩下門,冷笑道:“你開門,有本事讓我進去,你別躲在裏麵。” “好的,”門冷不丁開了,藺回南微偏過身,“那你進。” 藺回南站在門口,赤著上半身,隻在腰胯鬆鬆散散係了一條浴巾,頭發還在濕漉漉地滴水。 俞奪隻覺心髒好像癢了一下,抬著的手手指慢慢縮到一起:“你怎麽沒穿衣服?” 藺回南抬眼:“洗澡不脫衣服還穿著洗麽?” “哦……那我,那我去幫你調熱水器。” 俞奪匆匆走進去,背對著藺回南擰了幾下花灑噴頭的水溫旋鈕。向右一擰,熱水便冒出來了,一下子濺濕了俞奪半條褲子。 俞奪:“……” 俞奪扭過頭,藺回南便站在那,看上去好像也沒有什麽想解釋的。 俞奪冷笑一聲,起身抽了張紙擦擦手,投進垃圾桶。他又把洗發水瓶子扔給藺回南:“喏,現在你可以開始倒立洗頭了。” 藺回南接住瓶子,手指轉著洗發水瓶身:“怎麽倒立洗頭?” “先倒立,再洗頭,”俞奪哼笑道,“你要是實在因為太笨蛋學不會,那哥現在去給你搜個教學視頻?” 藺回南低了低眼:“這麽簡單的事就不用了。” 五分鍾後。 俞奪:“…………我說的倒立洗頭是你自己倒立洗頭,不是你倒立,我給你洗頭。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問題?” “我又沒有第三隻手,”藺回南歪了一下頭,“再說你不是非要我倒立洗頭的麽?” 藺回南倒撐著,長腿靠牆,和俞奪正好在一個相反的世界。 俞奪跪在他麵前,手指正插在他頭發中。 “你閉嘴。老子是來監督你倒立洗頭不是來伺候你的,”俞奪打開花灑噴頭,無情地衝刷在藺回南臉上,“你就當自己是個死人不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