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在鄉村待過,帶紀柏也知道,村裏鄉親之間的正常態度可不是這樣的。 江淮給了他答案。 正中間住在大屋裏的是江淮的太婆,外婆的媽媽,而江淮外婆是太婆的小女兒,除了小女兒,她還養活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給她帶來了七個孫子五個外孫,四個孫女兩個外孫女,接著是數量大於十的重孫輩,這是一個大家庭。 整個溪邊村裏麵八成都姓慕,江淮的繼母慕寧也姓慕 並不是因為父母同姓,而是在幾十年前,她的母親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招婿。 對於招婿這一行為,外婆的兄姐們頗有微詞,但太婆支持了她,然後有了慕寧。 在慕寧長成後,她支持婚姻狀態不佳的父母離婚,這徹底惹惱了外婆的其他兄弟姐妹。 “所以在外婆離婚後,她就不怎麽和家裏人來往,如果不是媽媽掙錢給村裏修了路,這棟房子也不一定能保住,”江淮推開門,小院裏的桃樹趴在牆頭,花壇泥土裏是爛透了的桃子,“不過外婆和媽媽也不在意一棟房子,隻是舅公他們還要點臉,不好意思明著伸手要。” 紀柏略一回想,發現江淮回來的目的是給“大姨”掃墓,也就是慕寧阿姨的姐姐?但是為什麽還要住在這,掃墓結束去找外婆過年不行嗎? 江淮瞥了眼這個理直氣壯喊外婆的家夥,說:“因為還要探望太婆。” 紀柏還以為他們要打掃完房子,結果江淮把東西放下,就帶著他去了中間的紅瓦大屋。 他們進門時,地中海正巧從屋裏出來,疑惑地盯著這倆陌生人,而江淮轉頭,朝他笑笑:“五舅好。” “啊……啊?啊!好!你也好!”地中海摸不著頭腦,江淮卻已經帶著紀柏進了屋,他隻能自言自語,“這是誰家的……” 紀柏進了門才開始緊張,低聲對江淮說:“你們家人也太多了吧我絕對記不住!” 江淮道:“放心……” “我也記不住。” 紅瓦屋裏熱熱鬧鬧的,一走進去就是熱氣鋪麵,進門是大院兒,然後是廳堂,他倆進去時,江淮利索地把所有記得臉的親戚叫了一遍,對不記得的統一舅、姨處理,先把人給叫懵,最後才說了自己的名字。 紀柏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說自己叫“江淮”後,其他人的神色都尷尬了幾個度,然後他就聽到江淮問:“我來見見太婆。” 紀柏以為自己會跟著江淮看到一個病弱瘦小的老太太,滿頭銀發沒什麽精神那種 結果跟在江淮大表舅身後,他們見到了在三樓澆花的太婆。 老太太她精神矍鑠,紅光滿麵,動作也利落極了! 她穿著一身綠色唐裝,特別亮眼,掏出小老花鏡盯著江淮看了看,笑眯眯說:“淮淮,給太婆看看,你比上次高不少了……對了,大成,”她招呼自己的長孫,“上次寧寧買給我的牛奶呢?你們準備的糖呢?” 江淮再三推辭,最後他們出門時,連紀柏的衣兜裏都塞了一把果味軟糖,臨離開時,聽到江淮可能會住兩三天,太婆囑咐道: “那你把你家那灶台打掃打掃,記得點上香,拜一拜火神,讓火神保佑。” “要不住我這兒吧,又不是沒房間,”老太太連聲道,“你還帶著朋友,那邊打掃起來可不方便。” 江淮笑著推辭了。 臨他倆離開大屋,下雪了。 紀柏有些驚訝地抬手接住雪花,幾乎是剛觸及他手指,雪花便融化了,他看了看周圍的矮山,蒙著霧般一片天地素裹。 “不過老太太還挺新奇,我看她房間裏好多綠色的家具……她這是喜歡綠色嗎?” 就是紅配綠有些……嗯,難說。 江淮仰起臉,雪花洋洋灑灑,以他這個角度看,就像是全都要落到他瞳孔中:“嗯,我記得太婆一直很喜歡綠色。” 紀柏:“對了,火神是什麽?” “灶神或者儺神吧,具體我也不清楚,”江淮隨口回答,“一般擺個神像在灶台那裏,鄉下家家戶戶都有,如果對火神不敬,就會降下大火也就是燒飯的時候不好好注意火星子家裏會著火。” 紀柏點頭:“那我去拜拜,我以前可不迷信,但現在決定多少都信一點,說不定真的有神呢?” 江淮無語,搖搖頭沒有管他。 進門時紀柏嚇了一跳,因為整個室內都幹幹淨淨,灰塵打掃完畢,被褥洗刷好曬在外頭,鍋裏甚至煮上了他們帶來的速凍餛飩,然後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偶。 一個人偶在打掃廁所,另一個人偶在廚房燒火,而江淮的行李箱空了。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表弟,江淮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 “幹完活他們會自己爬回行李箱的。” 說完他就沒管自家便宜表哥,從雜物房找到香,去廚房上了一柱香。 “……看樣子是儺神。” 不知道什麽時候摸過來的紀柏:“因為紅臉嗎,,是麵具?” 灶台旁的木雕小神像有四隻手,黑紅色的臉,仔細看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張麵具,神明形象少有不恐怖的,紀柏閉上眼,雙手合十拜了拜,動作肉眼可見地虔誠。 等到在熱乎的房間裏捧上熱騰騰的餃子,他看了看在擦電視機的人偶,神態早放鬆下來,還和江淮說:“看成田螺姑娘、家養小精靈、掃地機器人就行了……我感覺完全沒什麽好怕的!” 他絕口不提自己曾經還給江淮那些人偶起過名字……那時候,那時候都是不會動的啊! 這就是現實版的恐怖穀效應嗎?怕了怕了。 到了晚上,雪越下越大了。 雖然室內很溫暖,但紀柏看了幾回窗戶,心中不免擔憂 這麽大的雪,他們明天去掃墓,大概會很不方便。 總不能帶上田螺人偶幫忙打掃吧?希望這裏人心理承受力好點……或者視力差點。 紀柏揉揉眼睛,把隱形眼鏡摘下來,注意到隔壁江淮一直在看手機,他眼前模模糊糊能看到人形的輪廓,然後這個人影動了動,也去看了窗外。 “怎麽了嗎?”紀柏問。 江淮沒有回答他,隻是眉頭未展。 他一直在練習影人偶,不過影人偶不能離他太遠,掌控的能力會隨著距離擴大而削弱,大約隻能在幾百米距離內活動,所以早就將那輛車跟丟了。 後來在溪邊村村內,他就讓人偶藏在周圍建築的影子裏,沒讓任何人看到,夜深了,對影人偶來說這幾乎是無敵的施展場地,然後它又一次發現了特殊的車痕。 這樣的車痕,壓在薄薄一層雪上,留下了過分明顯的痕跡。 鄉下地方,越野車的確少見,他操控人偶順著車痕找到了目標地點。 他那個地中海舅舅的家。 如果僅僅是這樣就算了,影人偶有和他差不多的能力,自然輕鬆聽到了室內的交談聲。 地中海舅舅和舅媽正忙裏忙外,為“客人們”打掃出房間,但這回別說是客人,車內連司機都沒有。 車裏的司機去哪了? 僅存在於舅舅口中的“客人”又是誰? 江淮輕輕吐出一口氣,陰影於舅舅家中穿梭,卻一個外人也沒發現。 然而不論是舅舅、舅媽,都好像真的認為有人就在這裏。 “而且,並沒有陰氣。”第44章 慕成站在自己家二樓窗口,聽著樓上傳來的唱戲聲。 是他祖母在聽黃梅戲了。 老太太九十多,依舊眼明心亮,曾經是整個家族裏說一不二的大家長,不過在下一代起來之後,她就回歸養老狀態,每天不是聽戲就是種花,尤其喜歡小輩,偏愛家裏的女孩兒。 他看了眼手指間的煙頭,要是讓老太太聞到煙味,她很可能會來討一根去吸。 雪花拍打在窗上,慕成小心地開了條窗縫,想散散味道,卻眼尖地發現遠處似乎有個人影……一個女人? 那是個險些與陰影融為一體的女人,她穿著黑色長風衣,衣領豎起,全身都是黑色的,她紮著高馬尾,正在雪地裏漫步。 然而對方走過的地麵,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的臉白得可怕,半張臉藏在衣領下,神態顯得那麽攝人。 慕成狠狠打了個激靈,揉揉眼睛再看,人影卻不見了。 是他看錯了嗎? 他僵硬地貼著窗戶,掌心微顫,沒忍住將臉貼在窗上,仔細打量,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臉冰得可怕。 女人又出現了。 這次她沒有動,仰頭看著什麽,似乎是老五家?她在看老五家的院子? 他不確定。 但他注意到了地麵上一層薄薄的、毫無破壞痕跡的積雪。 就在他注意雪地時,女人居然不知何時,再一次消失了。 慕成猛地一哆嗦:見了鬼了! “我與他做了鬼夫妻,而今世世恩愛兩不離。” 上頭恰好傳來這樣的唱詞,慕成連忙拉上窗戶,也不敢一個人待著,連忙去樓下找自己老婆去了。 …… 江淮收回了影人偶。 他發現了異常,卻沒明白異常的原因是什麽 他確定車上沒人,司機也不見了。 五舅夫妻確定家裏有客人,但如果真來了陌生人,他們家卻連狗都沒叫一聲。 不像是真的有什麽人,更像是對他們腦內灌注了“有客人”的思想。 ……像催眠一樣? 一夜安穩。 第二天,江淮獨自掃了墓回來,又將最後一個任務在墓前完成,紀柏才睡醒。 他慣例沒吃早飯,溜達去廚房發現了還溫熱的粥,一出門卻看到了黑影竄過,還留下聒噪的聲響 “一大早就看到烏鴉?”紀柏掃了眼時間,“啊,好像也不是很早。” 都中午了。 但依舊有夠不吉利的。 他放下空碗時江淮就回來了,表情依舊淡淡:“大表舅喊我們去吃飯,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