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舟的動作一頓。 他感覺有些拿不準欺詐師的想法了。 原本欺詐師表現出來的性格應該是自信、傲慢的，遊走在謊言與真實之間。 可是，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欺詐師表現出來得卻是截然不同。 謝小舟忍不住去想。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從欺詐師的“表現”中分析的，那如果，從一開始的“表現”就是一個謊言呢？ 欺詐師等待了一會兒，見沒有得到回答，便轉頭看向了窗外。 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了一個人影，他伸手，指尖按了上去，自語道：“我喜歡站在高處。”他的嗓音低緩，“這可以讓我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你覺得呢？” 謝小舟回過神來，將酒杯放了下來，杯子與桌麵碰撞，發出了清脆的一道聲響。 他決定不和欺詐師玩謎語，而是直接戳破：“我不喜歡，因為這一切都是假的，欺詐師先生。” 當貓咪想要通過一條滿是阻礙的路的時候會怎麽辦，跳過去，或者是鑽過障礙物？ 貓咪也許會選擇直接將眼前的阻礙全部推倒。 話音落下，餐桌周圍一片安靜。 沒有人說話，隻能聽到不遠處的音樂流淌。 欺詐師的右手撐著臉頰，從喉嚨間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嗯？” 像是十分不解這句話的意思。 既然已經拆穿了，謝小舟就不和欺詐師打謎語了，直截了當地拆穿：“這個世界，不就是你給我塑造出來的謊言嗎？” “欺詐師先生，你就這麽不想我去內城……”他的眼睛中帶著一股子特有的狡黠，“是不是因為你在害怕，你會輸給我？” 這個世界很真實，同樣也很完美。 在這裏，他是當紅演員，微博上百萬粉絲，各種劇本隨他挑選，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明星給他做配角。 這些，都是他曾經內心深處的幻想。 在麵對這一些，他的心中也曾經有過不為人知的動搖。但等到動搖過後，離開的決心卻沒有更改。 謝小舟信奉等價交換，得到一樣東西，就要失去一樣東西。 他不知道，接受這個完美世界的代價是什麽，也不想付出這樣的代價。 他要離開這裏。 而離開的關鍵點就在欺詐師的身上。 說完這些話後，謝小舟緊緊地盯著欺詐師。 欺詐師欣賞完了窗外的燈火，方才緩緩轉過身來。他的手指摩挲著下頜處，有些疑惑地重複道：“你說，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謝小舟肯定地說：“一個完美但是虛假的世界，我清楚的知道這是謊言。而這個謊言並不新穎，欺詐師先生。”他壓下了心中的其他情緒，語氣中帶著一點抱怨，“我以為，你會準備一個更有意思，更不容易看穿的謊言呢。” 欺詐師直起了身子：“確實是這樣，看來，我要吸取經驗教訓了。” 在餐桌的遮掩下，謝小舟的手指攥緊，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欺詐師靠近了過去，雙手的手肘都搭在了桌上，修長幹淨的手指交叉在了一起，有些好奇地問：“如果說這個世界是虛假的，那麽你是從哪裏看出來的？” 謝小舟：“因為這個世界太過完美了，在這裏，我心中一切的幻想都成真了，沒有一點瑕疵。” 欺詐師若有所思：“有道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往往一個謊言是有跡可循的，可現實卻是不講邏輯的。” 謝小舟怔了一下，繼續說：“就算是不講邏輯，那也有別的漏洞。” 比如，原來的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秦淵這個人，還有教父。 欺詐師仿佛是被這一番話給說服了：“既然這樣，那就讓這個世界消失吧！” 他抬手，打了一個響指。 指節發出的聲音清脆。 對於世界崩塌這件事，謝小舟已經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他坐在了位置上，等待著這個謊言所構成的世界消失，出現真正的“內城”。 一分鍾過去了。 三分鍾過去了…… 謝小舟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眼前的畫麵沒有一點變化。 欺詐師收回了手，鼓了鼓掌，欣賞地說：“我很滿意，沒想到你真的鑽研了我的劇本。” 謝小舟一怔，沒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欺詐師的唇角翹起，一縷紅發從他的額間滑落：“我要拍攝的《謊言之城》就是要描述的就是這麽一個故事——如果一個城市是由謊言構成的，那會是怎麽樣的呢？本來投資方要求你來當主演我是拒絕的，沒想到你能夠親自來說服我……” 這一連串的話讓謝小舟有些沒有聽清：“等、等下。” 欺詐師卻沒有在意他的發言，越說越激動，聲音都拉高了不少：“你說的話給了我很大的靈感，我想，我今晚就能寫完我的劇本！” 他突然站了起來，就連紅酒撒到身上都沒有在意。 酒杯在桌上滴溜溜地滾了一圈，最終摔在了地上，玻璃碎片碎裂了一地，鋒利的棱角折射出了燦爛的光芒。 謝小舟覺得有些刺眼，眼睛不適地眨動了一下。 欺詐師抬起了雙手，興奮地說：“我應該玩得更大一點，一個城市有什麽意思？一個謊言構成的世界才足夠有趣。”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裏，去完成他的著作。 鋼琴曲來到了高潮部分。 欺詐師的腳步正好暗合了音律，每一步都踩在了節拍上，在最後一拍落下的時候，他還浮誇地轉了一個圈，一手放在胸前，朝著謝小舟行了一個禮。 “我將期待與你的合作。” *** 謝小舟起身想要追上去，卻已經來不及了。 “叮”得一聲，電梯門合攏。 欺詐師的身影消失在了電梯後麵。 謝小舟按了一下向下的按鈕，看著數字一個一個地變動。他一手撐著牆壁，望著電梯口的廣告發呆。 本來他以為隻要見到了欺詐師，就可以戳穿這個謊言構成的世界。 但是沒想到，這一切的發展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欺詐師和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 謝小舟的目光掠過手上帶著的銀製戒指，用另一隻手輕輕蹭了一下上麵鑲嵌著的紅寶石。 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又看著鏡麵中的自己，伸手捏了一下左耳耳垂上帶著的星之彩耳釘。 還是沒有用。 渾身上下的這些道具，就真的好像隻是裝飾品。 難道不成……這個世界真的是真實的嗎？ 真實與虛幻交織在了一起，分不清楚界限。 就算是一直堅持信念的謝小舟都忍不住猶豫了起來。 他想要去分析、去思考，可是腦袋卻隱隱作痛，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叮—— 電梯門再次打開。 謝小舟按了按太陽穴，走進了電梯中。 電梯一路向下，最終來到了地下停車場。 謝小舟一走出去，就看見了停在不遠處的那輛黑色保姆車。 小張一直在車上等著一見到謝小舟出來了，就趕忙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問：“怎麽樣？和導演聊得還好嗎？” 謝小舟有點不想說話，擺了擺手。 小張察言觀色的能力極強，也就沒再追問下去，殷勤地打開了門，扶著謝小舟走了上去。 謝小舟靠在了座椅上。 明明隻是上去不到半個小時，他卻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疲憊。 這疲憊不是來源於身體上的，而是內心深處的。 謝小舟閉眼休息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麽，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小張。 小張正在拿著筆記本刷微博關注熱度，看著看著，就感覺到了從旁射來的目光。他撓了撓頭頂，問：“舟哥，咋了？” 謝小舟有氣無力地抬了抬手，問：“如果我說，麵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會怎麽做？” 小張：“哈？什麽意思？” 謝小舟換了一種說法：“小張，在你心裏，最想要的是什麽東西？” 小張不假思索地說：“年終獎。” 謝小舟：“……” 這個夢想有點沒出息啊。 “還有呢？” 這下小張思索了一下：“我想賺一筆大錢，先把房貸給還了，再找個漂亮的女朋友結婚。” 謝小舟揉捏著太陽穴：“如果現在，你能擁有上千萬的存款，住市中心三層別墅，還有一個當紅女明星當女朋友。你會怎麽想？” 小張都被謝小舟描述的世界所吸引了，口水都要流下來了：“還能怎麽想？做夢真好，夢裏什麽都有。” 謝小舟的眉頭擰了起來：“雖然這一切很真，但你知道都是假的，怎麽辦？” 小張：“這個問題有點哲學。那舟哥，按你這麽說，那千萬存款、三層別墅、女明星都是假的？” 謝小舟猶豫了一下：“也不能算是假的。這麽說，你決定留在那個世界的話，就是真的；但你如果要走的話，就是假的。” 小張一拍大腿，脫口而出：“還有這種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