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低垂著頭，漂亮的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謝小舟，可以看出裏麵滿是期待。 麵對著這樣的狗勾……哦不，這樣的先生，就連謝小舟都產生了一股愧疚。 可是這愧疚轉瞬即逝，他很快就又堅定了下來。不管先生再這麽乖巧聽話，他都還是要走的。 謝小舟狠下心說：“先生……對不起。” 先生不解：“為什麽要和我說‘對不起’？” 經曆了這麽長的時間，先生還是不能明白人類語言的玄妙精巧之處，依舊不懂該如何使用某些詞語。 他在龐大浩瀚的知識庫中尋找著這個詞的使用方式，最後有些茫然：“你為什麽向我道歉？” 謝小舟說：“我不會留下來。”他慢慢地說，“因為我傷害到了你，所以才要道歉。” 尾音回蕩在空曠的圖書館中。 先生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重複地說出了那三個字：“為什麽？”他慌亂無措，“留在這裏不好嗎？我會保護你，關心你，還有尊重你，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做到的。” 在澎湃的情緒波動下，先生腳下的影子突地膨脹了起來，在一眨眼間就蔓延至了整個圖書館，形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哢嚓—— 這影子實在是太過龐大了，圖書館都容納不下，導致四周的牆麵上裂開了一條條的縫隙。地動山搖間，書櫃上擺放著的書籍劈裏啪啦地摔落了下來，漫天飛舞著雪白的書頁。 其中一張白紙從謝小舟的眼前緩緩飄落。 他的眼前恍惚了一瞬，又聽見毫無意義的囈語在耳邊響起。要是在繼續下去，怕是要被同化成黑暗中的怪物。 “先、生……”謝小舟費勁地擠出了這個兩個字。 先生的理智被喚醒，他並不想傷害謝小舟，隻是想將其留下。他壓製住了龐大身軀，縮小成了普通人影子的大小。 呢喃聲停止了下來，觸手也鑽回到了黑暗中。 水晶燈晃悠了一下後，圖書館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如果不是半空中還漂浮著一頁頁的紙張，謝小舟都要以為剛才發生的都是錯覺了。 先生再一次確定：“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謝小舟肯定地回答：“不行，先生，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先生垂下了眼皮，沒有再說什麽。可黑暗中的那些觸手紛紛垂下了尖尖，全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謝小舟試探著邁出了一步：“先生？” 先生別開了臉，避開了謝小舟的目光。 謝小舟又挪了過去：“先生！” 先生悶悶不樂地說：“那你走吧。” 除了妥協，先生還能怎麽辦呢？ 謝小舟是人類，脆弱的人類。 隻要觸手輕輕一碰，就會變成一堆不會思考的肉與骨頭。這樣的東西先生已經擁有很多的，他不想把謝小舟也變成這樣。 不能強行留下，那就隻能放手了。 先生學習了很多的人類知識，但最深刻的，還是謝小舟教會給他的“感情”。 保護，尊重，體貼……喜歡一個人就是應該這麽做。 或許先生都不太清楚這些是什麽意思，但他還是按照謝小舟的解釋來做。 謝小舟沒想到先生這麽好哄，嚐試著朝門口走去，並且朗聲說：“那我走了……” 話還沒說完，先生就抬頭看了過來。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一條條的觸手探了出來，強行推著他向前走去。 先生來到了謝小舟的麵前，別扭地問：“那你還可以回來看我嗎？” 謝小舟也不太確定，隻能說：“如果事情辦完了以後還能回來的話，我會回來找先生的。” 先生對上了謝小舟的雙眼，看見裏麵一片真誠。他知道謝小舟不會騙他的，於是也就笑了起來。金色的眼瞳微微晃動，猶如盛放了一汪破碎的星子。 笑完之後，先生奇怪地捂住了心口：“感覺這一次沒有上次那麽難過了，你看，這裏都沒有痛誒。” 謝小舟抬手，觸碰了一下先生的胸膛，然後抬眸看著他。 先生愣在了原地。 他覺得現在應該做些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做，垂在身側的雙手都無處安放了。 謝小舟莞爾：“先生，這時候應該抱我。” 先生懵懂地伸出了手抱住了謝小舟，他害怕自己沒輕沒重的，傷害到人類脆弱的身體，所以隻是虛虛地環繞在周身，連觸碰一下都是小心翼翼的。 倒是那些觸手躍躍欲試，想要纏繞住這一具人類的身軀。 先生目光一瞥。 觸手：“……” 觸手們被威脅了，隻好委屈地退了回去。 謝小舟無奈地看著先生：“先生，該怎麽擁抱，不是教過你了嗎？” 先生“哦”了一聲，徹底地抱住了謝小舟。 這是軟的，溫暖的，抱起來的手感也很舒服。 先生想要這個時間再持續得久一點……一直到世界的盡頭。 可是，就算擁抱的時間再久，也還是要迎來分離的。 在知道這一點後，先生又覺得胸口有些發悶，就好像心髒被螞蟻一點點地啃噬著，導致自己的喉嚨哽咽住了。 先生默默地放下了手，閉上了眼睛，不再看謝小舟。 那些觸手也同時轉了過去，背對著牆壁。 謝小舟不太明白先生這是要做什麽，正要發問，就聽見先生開口：“你走吧。” 如果再不走的話，先生都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怎麽樣的事情。 或許，隻要不看到謝小舟，分離的時候就不會感覺到痛苦了。 【啊，我落淚了】 【淚目】 【先生真好，先生永遠是最好的！】 【前麵的，我記得你之前還說秦淵是白月光初戀，是最好的呢，變得這麽快？】 謝小舟深深地看了一眼先生，突然上前一步，擁抱住了先生。 先生愕然地睜開了眼睛。 謝小舟的臉頰貼在了先生的心口處，聽著裏麵沉重而緩慢地跳動聲，說：“先生，一定要等我回來。” 先生點點頭：“好。” 短暫的擁抱結束。 謝小舟鬆開了手，朝著圖書館的門口一步步地走去，就在快要抵達門口的時候，一片陰影蠕動了過來。 謝小舟下意識地回頭，看見先生站在不遠處。 先生有些局促，躊躇了一下後，問：“能不能快點回來？” 時間對於先生來說，隻是大海中的一捧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對於人類來說，轉瞬即逝。 兩者是不對等的，可就算如此，先生也還是想擁有謝小舟所有的時間。 謝小舟：“我盡量。” 也許等解決了節目組的人，他可以請求那個存在，讓他再回來看一次先生…… 正想著，先生從背後伸出了一隻手：“這個，給你。” 謝小舟低頭一看。 那是一支鮮豔欲滴的玫瑰花，像是剛從花圃中摘下來的，花瓣上還滾動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先生直白地說：“你和我說過，這個植物的繁殖器官隻可以送給喜歡的人，我喜歡你。” 謝小舟：“……” 先生的理解總是這麽與眾不同。 謝小舟收下了玫瑰，想了想，回了一句：“我也喜歡你，先生。” 聽到這話，先生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但是在看不見的角落裏，一根根的觸手都已經害羞地捂住了觸手尖尖，不停地扭動了起來。 圖書館的大門重新敞開。 謝小舟走了出去，在先生的保護下，四周的迷霧猶如摩西分海一般散去，出現了一條道路。 他回過頭，看見先生站在門口，一雙金色的眼瞳專注。他揮了揮手，大步地走入了迷霧中。 先生看著謝小舟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迷霧中，都沒有收回目光。 身後。 原本典雅華麗的圖書館被一片濃稠的黑暗覆蓋，裏麵還發出了粘稠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蠕動爬行一般。 一根觸手從中伸了出來，輕輕搭上了先生的肩膀。 先生望著那一片迷霧，輕輕地說：“我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這就是成為人以後要付出的“代價”嗎？ *** 謝小舟從迷霧中走了出來，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另一片景象。 麵前橫著一條河流。 河流嘩嘩流動，浪花湍急、深不見底。 謝小舟朝著河對岸望了一眼。 隻要跨過這條河流，就可以抵達電視塔了。但問題是河麵寬闊，一眼望去，不見一座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