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天都快亮了。等到阿隨沒力氣,徹底暈過去才鬆開了腳。什麽都沒有發生。薑昀祺將人拖拽到另一麵小山坡上,放下人轉頭第一眼就看到晨光在地平線後波動跳躍,柔和的金光,朦朦朧朧的,其實很好看。隻是薑昀祺沒力氣看。那時的他無時無刻不精疲力盡,是高度警覺帶來的精神壓力。住院部前是門診大樓,省人醫最大的地下停車場就在下麵,探病的家屬、下班的醫護人員大都在這個點離開。門診前的兩道寬闊車道連綿不絕,車前燈筆直照射出去,雪白刺眼,一路延伸至醫院大門。薑昀祺站在人群中,等麵前川流不息的車輛過去,車馬喧囂,人聲嘈雜,身邊站著的都是陌生人。過了會,薑昀祺拿出手機給阿隨發信息:“阿隨,你姓薑,和我一樣的姓,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的意思就是無論發生什麽都會陪伴在身邊。”“所以你不要害怕,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就和我說,我會保證你離得遠遠的。”“你已經有家人了。”懦弱膽小的人曾經硬生生替他承受了兩顆子彈,而在此之前,阿隨說的最多的就是怕死,但是那一刻,薑昀祺覺得他比自己還要不怕死。人總是矛盾的。有口是心非,也有言行不一的時候,但總有一個時候會讓你覺得那才是真實的他。阿隨沒有立即回,應該是睡著了。薑昀祺發完信息剛退出界麵,肩頭就被拍了下。轉頭,李勳笑著看他:“回去?”彎起的眼角細紋敦厚,目光溫和。薑昀祺點頭,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他們照麵好幾次,這還是第一次說上話。李勳抬眼看向省人醫門口,那裏剛駛出一輛出租車,之前在食堂遇見的小男孩正扒在車窗前衝李勳招手。“那是我兒子。今天和他奶奶一起來看我。”薑昀祺轉頭又去瞧李勳兒子,出租車跟隨車流,很快消失不見。“我長裴司幾歲,差不多年紀,你是不是可以叫我叔了?”李勳笑著說。薑昀祺頓了頓,想起什麽,有點想笑,說:“還是叫哥吧,也沒大多少……”李勳指了指醫院門診旁的咖啡店:“要不要去坐一會?”薑昀祺愣住。不過他看得出來,李勳心情不錯。李勳微笑:“我們老家有句話,大概意思是一天要是遇見兩回,那得好好坐下來喝一盅——當然我們不喝酒,我們喝咖啡。”薑昀祺也笑:“好。”兩人一起朝咖啡店走。半途李勳拍了拍腦門,問薑昀祺:“你是不是急著回家?”看向薑昀祺的麵容有些局促,站在咖啡店門口沒動:“我今天太高興了,就想找個人聊聊,剛才是開玩笑的。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別耽誤。”薑昀祺推開咖啡店玻璃門,讓李勳先進去:“沒事。我和家裏人說了。”咖啡店開著暖空調,迎麵就是一股濃鬱咖啡香氣,還有甜絲絲的蛋糕氣味。李勳問薑昀祺想喝什麽,薑昀祺不好意思,後來李勳搬出“長輩”一詞,薑昀祺才讓李勳請了客。這種感覺太像瀅姐結婚那會和宋家長輩見麵,自動把他歸為小輩,同屬雯雯一類,需要被照顧,被著意詢問,承受來自長輩的關懷。裴轍就不是,他站在那裏好像自動就成一類,話不多、表情少,沉默嚴肅,同他說話的也都是這類人——不動聲色的成年男人。更沒人想著將他歸類、或者安排他做什麽。除了宋姨。宋姨會皺著眉頭走近他們的圈子,嗓音略高,同裴轍說:“裴先生,昀祺找不到了呀,不知道又被哪家找去說話了,去找找昀祺。”於是裴先生起身去找薑昀祺。“——你今年有二十一了吧?”說話也是。每逢見人開口必問年齡,語氣也差不多這樣——都是來自長輩的關愛。薑昀祺也算經曆過,這會很乖地點頭。“我熟悉你比對我兒子還熟悉。我跟在你身邊大概四年……後來是於鋒替的我。於鋒,一隊最有經驗的刑警,聽說也在遂滸服過役,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咖啡店裏人不多,他們坐的位置靠裏,正朝住院部前的小花壇。此刻路燈盈盈,夜色沉浸。李勳聲音始終帶著淡淡笑意,落座後沒有刻意想著說什麽,但不知為何第二句就是這個,說起來自然而然。薑昀祺一點不覺得突兀,事情早就過去,況且,李勳和他的交集,也確實隻有這些。“見過。”記憶複蘇的那段時間,潛藏身體裏的警覺敏銳幾乎同一時間蘇醒,薑昀祺立刻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薑昀祺笑著說:“不過我對你印象更深刻。那次在路上是你拉了我一把。”那是第一次去n+見黎坤他們,路上薑昀祺想起記憶裏的一個場景,呆在馬路中央好久不動,如果沒有李勳,差點就被過往車輛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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