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妹生孩子時不足月,是以奶水不足,隻能輔以米湯喂養兩個孩子。


    這也算不得大事…才怪。


    兩個小子雖是早產兒,嗓門卻亮,以一個半時辰為間斷,每一次饑餓的哭嚎都是對生命的呐喊,都是歇斯底裏的求生。


    白日裏尚且能應對,夜晚卻是令人苦不堪言,晏淮再好的睡眠也抵不過魔音貫耳,更遑論與孩子同一個屋的晏小妹和寧榮。


    晚上睡不好,晏小妹本就不足的奶水更少,隻能給孩子喂米湯,小崽子尿一泡就沒了,餓的更快嚎的更凶,簡直惡性循環。


    短短半個月,晏小妹崩潰了,寧榮憔悴了,晏父晏老娘借口貼補家用去外麵找了份工,月銀多寡不在意,包吃包住就行。


    晏淮也打算溜,這日他等寧榮散值回家,張口就道:“妹夫啊,我知道你獨自打拚不容易,我…”


    寧榮抬起沉重的眼皮,露出無神雙目,動了動嘴唇,大舅哥的話他一字都沒聽進耳中。


    “事情就這麽定了,我走了。”晏淮憐憫的拍拍寧榮的肩,抬腳朝外去,誰知他剛行至院門,身後傳來沉悶聲。


    晏淮回首:“!!!”


    “小榮兒?!”晏淮攬過昏迷的寧榮,拍臉掐人中:“喂!小榮兒,妹夫,冤大頭你醒醒啊。”


    “哥,相公怎麽了?”晏小妹強撐著身體從東廂房出來,被晏淮喝回:“你老實在屋裏躺著,我送小榮兒去醫館。”


    他將寧榮扛到肩頭奔出巷,左拐三裏,再倒右二裏,衝進同心堂:“老頭救…救命,救救我妹夫,他快死了。”


    老大夫給寧榮切脈觀色,晏淮在旁邊焦急,“老頭兒你要盡全力啊,我就這麽一個出息妹夫,他死了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就沒指望了。”


    藥童差點忍不住啐他一口,什麽人呐,這個時候還隻想著自己。


    老大夫睨他一眼,“寧相公形體消瘦,麵無血色,乃勞損。所謂勞過氣耗,傷髒腑精氣,虧心血,若不好生調養…”


    晏淮忙問:“會怎麽樣?”


    老大夫捋了捋胡須,搖頭道:“恐時日無多矣。”


    “什麽?”晏淮看向昏迷的寧榮,斷然拒絕:“不行。”


    老大夫也不多言,靜默旁觀。隻見晏淮一張俊美的臉幾度換了神情,最後一臉決然。


    老大夫給寧榮施針,開了副安神滋補方子,撿了藥讓晏淮把人帶回去。


    他們離開後,一旁的中年大夫過來,“白大夫,我方才瞄了一眼,那隻是尋常食補方子,您怎麽……”


    白大夫望向青年遠去的背影,笑而不語。


    晏淮在路上叫了一輛騾車,把寧榮放上去,又去晏父晏老娘上工的布莊把人逮回家。


    晏父看著車內昏死的女婿,僅有的一點良心微微作痛。


    等他們回到家,天色已經黑透了,眾人簡單用了晚飯,晏淮當著眾人麵宣布,為了妹夫的身體,為了晏家將來的大富大貴,以後由晏父晏老娘把孩子帶回正屋照顧。


    晏父剛要點頭,卻愣住:“怎麽是我跟你娘照顧?”


    晏淮反問:“難道讓我一個勇猛強幹的好男兒去奶孩子?”


    晏父噎住。


    但這個舉措並沒有多大改善,嬰兒尖利的嗓音極具穿透性,非是幾塊木板能隔絕。


    不止一家人受摧殘,左鄰右舍也開始敲門,委婉抱怨。晏老娘不耐煩:“那怎麽辦,把孩子掐死就不哭了。”


    左鄰右舍驚懼,紛紛擺手離去。這麽造大孽的事,單是嘴上說說都是一種罪惡。


    晏老娘沒好氣的關上院門,罵罵咧咧,“一個個嫌這嫌那,有本事把孩子接走照顧,大了再還我們。”


    “你也不怕孩子被拐了。”晏淮提醒他娘:“小榮兒指定跟你鬧。”


    晏老娘住了嘴,她也就過嘴癮。然後警惕的往東廂房瞧了一眼,見沒動靜才放了心。


    晏淮不理會晏老娘,跟晏父商量去外麵買一頭母羊。


    羊奶比米湯扛餓,兩個小崽子應該不會鬧的太頻繁了。


    晏父點頭附和,十分認同,但是:“錢呢?”


    當初為了能跟著寧榮一起上京,晏家在村裏僅有的三畝地給劉氏拿去種,剩下的鍋碗瓢盆加一起也湊不足五兩銀子,上京路上早謔謔沒了。


    晏父與兒子對視,晏淮從懷裏摸出一個小銀元寶扔給他,整整十兩。


    晏父笑眯了眼,“好小子。”


    晏父拿上錢出門,晌午時候他牽著一頭剛下過崽的母羊回來,晏淮依在廚房門啃雞脖,使喚他爹:“等會兒你在院裏給母羊搭個棚。”


    晏父瞪他,“不興你爹歇口氣啊。”


    晏淮:“喔。”


    晏父進廚房找雞肉,發現鍋裏隻剩一個雞屁股,“肉呢?”


    晏淮把雞骨頭嚼的哢吧響,含糊道:“進小妹肚子裏了。娘都隻撈到一對雞爪。”


    “小妹一個人吃一隻雞?!”晏父很難接受。


    晏淮聞言,少見的歎了一聲:“爹啊,小妹如果沒了,妹夫另娶一個,咱們同樣也沾不到妹夫幾分光了。”


    晏父默了默,還是忍不住嘟囔:“那也不能全緊著小妹。”


    晏淮不走心的安撫:“小妹現在坐月子,你就讓讓她。回頭你躺床上,我也叫小妹讓讓你。”


    晏父剛要應下,聽聞後兩句,一個暴栗敲兒子腦門…沒敲著。


    晏淮閃到幾步外:“你看你看,說兩句你就急。”


    “你這臭小子說的什麽話!”什麽叫他躺床上了?擱這兒咒他呢。他脫了鞋追著晏淮打,又聽晏淮道:“你再磨蹭,雞屁股都涼了。”


    晏父不甘不願收了手,午後他在小廚房外搭了個草棚,給母羊遮風擋雨。


    晏淮讓他去擠一碗羊奶,晏父撂挑子走人了。


    晏淮對出屋看動靜的晏小妹道:“爹就是靠不住,還是哥好吧。”


    晏小妹實在沒法兒昧著良心應。


    晏淮給母羊喂了一捧熟花生米拉近關係,又順了順毛,洗幹淨手開始擠奶。


    他從生疏到上手不過一盞茶時間,晏老娘也磕著瓜子湊過來看稀罕,還想嚐一口。


    “我都還沒嚐呢?”晏淮哼哼,他把羊奶加熱,單獨盛一個小碗嚐了嚐,評價:“不好喝。”


    晏老娘不信邪,也嚐了一口,不吱聲了。


    晏淮逗妹妹:“你嚐嚐不?”


    晏小妹搖頭笑,低眉垂首間,婉約的像一朵潔白的玉蘭,委實不像北方姑娘。


    適時東廂房傳來哭聲,晏淮和晏老娘一人抱了一個孩子喂奶,羊奶溫熱,兩個小崽子吃的津津有味。吃飽喝足又哼唧睡下了。


    晏淮來回打量,“這麽丁點兒大,怎麽那麽折騰人,也不知道隨了誰。”


    晏小妹偷偷瞄了一眼晏淮,又飛快收回目光。


    有了羊奶,眾人都以為能歇口氣,然而夜深人靜時分,寂靜小院再次傳來熟悉的哭聲。


    晏家人:………


    晏淮靜坐片刻,披上衣裳出門,將井裏的羊奶提上來,進廚房加熱,抱起小崽子喂奶哄睡。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晏父偷偷把另一個外孫塞兒子屋裏,然後麻溜關上正屋門。晏淮氣的咬空氣。


    晏小妹弱弱道:“哥,要不你把孩子給我吧。”


    “不用。”晏淮提著五更雞和羊奶回屋,關門,一氣嗬成。


    寧榮有點擔心兒子,但在此之前,他和娘子太需要一個完整的覺了。


    後半夜兩個崽子哼哼著要醒,晏淮提前驚醒,將羊奶擱在窗下爐子上加熱,同時給小崽子換尿布,隨後抱起這個崽搖一搖喂兩勺奶,放下後又抱起另一個崽同樣操作,一通下來,晏淮也累的夠嗆,抱著外甥躺回床上睡死了。


    等他醒來已經日上高空,小院清幽,晏老娘給他端來清粥小菜,晏淮挑眉:“步華街買的吧。”


    晏老娘嘿嘿笑,“你爹去買的。”


    晏父把羊喂了,羊屎鏟了,晏老娘把髒衣裳洗了,家裏打掃了。


    晏淮眯眼:“你們什麽時候轉性了?”


    “我們一直都這樣啊。”晏老娘提著籃子出去買菜,晏父給她幫忙。


    晏淮看著院門合上,神情一變,“壞了。”


    他剛抬腳,西廂房傳來哭聲。


    兩個小崽子醒了。


    晏淮把孩子塞給晏小妹,果然小崽子吃飽後安靜又乖巧。如果不是拉了他一身的話…


    同一時間,翰林院的蘭侍讀把寧榮叫去公房,他上下打量寧榮的麵色:“你不必這般委曲求全。”


    寧榮茫然。


    蘭侍讀歎聲。


    前些日子曦槿坊的管事大鬧寧榮住處,驚的寧榮的娘子早產,如今又在翰林院對寧榮百般磋磨。如此明顯針對,背後之人是跋扈無知,還是自負一手遮天。


    曆屆進士,南方學子素來占比頗重,尤以今科進士中,南方學子占九成,僅有一成北方學子。


    天子有意平衡南北勢力,偏有人反其道行之。如此張狂,朝堂恐又起波瀾。


    蘭侍讀打發寧榮出去,當日寧榮聽聞總尋他做事的一位教習被調離翰林院。


    交好的同僚都來恭賀,寧榮疑惑,“何喜之有?”


    與寧榮同住一條巷的王庶吉士道:“宵小鼠輩除之,於我等快事。”


    進士通過朝考入庶常館,仍要繼續進學。今上之前多由禮部、吏部侍郎擔任講師,然師生相連,結黨營私。今上繼位後更改規製,由翰林院學士充任講師,設大小教習數人。


    寧榮每日學習之餘還謄抄大量無用卷宗,不過半月,叫寧榮形體清減,精疲力竭。分明是害寧榮性命。


    寧榮聽完緣由大驚失色,趕緊說與旁人無關,是家中孩兒鬧人才如此。他晚上睡不得整覺,整個人才渾噩不已。


    隻寧榮一副被吸幹陽氣的模樣,毫無說服力。


    旁人感慨:“寧兄仁善,然以直報怨,何以報德。”


    話雖如此,眾人心中對寧榮的寬厚又十分受用,欲與其深交,庶常館中僅有的幾個出身北地的庶吉士更是隱隱以寧榮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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