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個孩子滿月,寧榮在酒樓二樓定下雅間,不止與寧榮交好的庶吉士來了,之前跟寧榮打過交道的孫常寅也來了。


    雅間內都是道賀聲,寧榮將孫常寅介紹給自己的同僚,與誰交談都帶著點他。


    寧榮想的純粹,孫常寅幫過他,又與他同一個府,人待他好,他自然也要待人好。


    今日來的都是他熟悉的人,與孫常寅不熟稔,他不可冷落了孫常寅。


    眾人詫異,孫常寅也受寵若驚,進士與同進士之間隔著頗深的鴻溝,寧榮卻以自身化為二者之間的橋梁。


    他們聊詩詞歌賦,聊策論文章,誰吐錦繡詩詞,他都真心實意為誰鼓掌叫好。仿佛今日不是他兒子的滿月酒,隻是一群誌趣相投的文人聚會罷了。


    直到雅間內傳來啼哭聲,眾人才響起今日來的目的。


    寧榮從晏淮手裏接過長子,對眾人笑道:“這是我內兄,姓晏,單名一個淮。”


    晏淮矜持的點點頭,眾人誇道:“晏兄弟當真一表人才。”


    一般這個時候,晏淮該謙虛表示“兄台謬讚”。但這廝昂著腦袋,坦然受了。


    你們誇的對,哥就是這麽俊。


    氣氛有些微妙,寧榮毫無所覺,揉揉自己長子的小腦袋,溫聲道:“此乃我長子,寧宵。”


    王庶吉士:???


    晏淮將二外甥給眾人瞧,寧榮笑道:“此乃我次子,寧禁。”


    王庶吉士:!!!


    合著還真叫“宵禁”啊。晏淮胡鬧,怎麽寧榮不阻止,還順著他內兄?!


    孫常寅湊過來,朝寧宵露出一個笑,又道:“兩位小郎生的俏,我看與榮弟有八分相似。”


    短短時間,他對寧榮的稱呼已從“寧郎”變為“榮弟”,可見親近。


    眾人聞言也仔細對比,神情遲疑,寧家兩個小子是生的不錯,但孫常寅說的與寧榮八分相似就扯淡了。


    “孫相公說的不錯,兩位小郎的確肖似其父,必然有寧兄一身才華。”


    “是極是極……”雅間內一片歡笑聲,與王庶吉士的沉默形成鮮明對比。


    他在一旁調整心緒,倏地投來一片陰影,王庶吉士抬眸,對上一張放大的俊臉,駭的他瞳孔猛縮。


    晏淮撇嘴:“幹嘛這麽緊張,我又不吃人。”


    王庶吉士一梗,心道你不吃人,你嚇人。誰會悄沒聲靠近,實在無禮。


    他臉上的不喜收斂不及,叫晏淮捕捉到了。


    “你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你呢。”晏淮哼了一聲抱著孩子走了,與其他人交談,留王庶吉士在原地又尷尬又無語。


    寧榮察覺到這邊動靜,抱著長子行來,“王兄?”


    王庶吉士收斂好情緒,恢複如常,誇讚寧宵乖巧懂事,出來見外人也不怕生,不哭不鬧。


    寧榮笑容一滯,他家兩個小寶不鬧才怪,他現在都對嬰啼有陰影。


    寧榮打哈哈揭過話題,聽見屋內傳來一陣大笑,人群中他大舅哥跟孫常寅聊的熱鬧非常,寧榮好奇走過去,晏淮就不吱聲了,一雙招子滴溜溜亂轉。


    寧榮心裏一咯噔,但對上孫常寅友好的笑容,又稍稍放了心。


    寧榮道:“哥,時間不早了,我讓夥計上菜。”


    晏淮眼睛一亮,“好啊。我把兩個小崽…孩兒交給娘。”


    他抱著孩子下樓,剛交給馬車裏的晏老娘,車內就響起尖利哭聲。


    晏淮不高興,數落外甥:“之前那麽多人吵吵,你倆不哭一聲,這會兒小爺要吃席了,你倆死命嚎?缺德不缺德。”


    “哇啊啊啊啊——”


    晏老娘和晏父哄不住,問兒子怎麽辦。


    “我不管,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攔著我吃喝。”晏淮跳下馬車,然而他多走一步,車內的哭聲就高一分。他還沒有走回酒樓大門,來往的路人隱隱把馬車包圍了,連車把式也對他們生疑。


    晏父麵皮一顫,跟上兒子低語,“你快把你外甥哄好,不然被當成人販子打死都沒地兒喊冤。”


    晏淮望著燈火通明的酒樓大堂,恨恨磨牙。


    他扭身回馬車,孩子一接懷裏,哭聲就止了。


    晏淮:………


    此時一隊巡邏官兵撩起車簾,沉聲問話。晏淮好說歹說,最後把寧榮叫下來佐證才算完事。


    “既是誤會一場,那兄弟們就走了,打擾寧相公了。”巡邏衛朝寧榮頷首示意,寧榮趕緊拱手回禮。等人走遠了,寧榮還道:“京中巡衛真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晏淮看著酒樓大門躍躍欲試,他真餓,想吃席。奈何他一撒手,倆小崽子又嗷嗷哭,晏父和晏老娘不想鬧劇重演,狂拉亂拽把兒子架走了。


    寧榮回到雅間,將此事當做趣聞說給眾人聽,回暖氣氛,一群人推杯換盞,吟詩作對,好不快活。


    那廂晏淮越想越氣,車內氣氛冷凝。晏父瞅瞅兒子的黑臉,又瞅瞅天真無辜的外孫,僅有的良心冒出頭。


    小外孫鼻嘎大點,哪經得住他兒子揍。算了算了,他這個老家夥吃點虧。


    晏父忍著肉疼,拿私房錢在巷口買了一罐羊雜碎湯並半籠羊肉饅頭,晏淮的臉色瞬間轉晴。


    晏父:糟糕,上當了。


    晏淮朝他張嘴:“啊。”


    那意思十分明顯,快喂我。


    他左右手抱娃都沒空著,伸長脖子大張嘴,猶如嗷嗷待哺的幼鳥。


    晏父麵皮顫動,往兒子嘴裏塞了個香噴噴的羊肉饅頭。


    他們回到住處,晏老娘給女兒送吃的,提了提晚上的事,晏小妹飲湯的動作一頓,目光掃過身旁安睡的兩個孩子,額頭浸出一層細汗。


    好險,她哥和兩個兒子但凡多待一時半刻,都得露餡了。


    因此,除王庶吉士外,寧榮那一幫同僚對晏淮的觀感不算好也不算太壞。


    晚上寧榮一身酒氣回來,眼神卻是清明的,竊笑道:“我偷偷往身上倒酒了。”


    他又清點今日收到的禮金,“跟哥說的差不多,禮金與咱們定酒樓的花銷持平了。”


    晏小妹心道,以後這些禮都是要還的,不過也給他們喘息的時間了。


    她琢磨出了月子出去找活幹,尋常活計是不行的,免得被認出來丟了寧榮的麵,她打算女扮男裝去書肆尋一份抄書的活兒。


    誰知剛透露意思,被晏淮一句話堵回來,“你每日忙活,誰管孩子啊。”


    晏小妹飛快看了一眼爹娘,晏老娘挎個空籃子:“家裏沒菜了,我去買。”


    晏父立刻附和:“你娘人老了,腰酸背痛,我去幫幫她。”眨眼間倆人就沒了影。


    晏小妹就算有心理準備,還是被爹娘這幅避之不及的態度傷到。


    晏淮不給她傷心時間,讓晏小妹給他泡茶,翹著二郎腿接過茶碗道,“爹娘靠不住你也別看我,不讓你照顧我都不錯了,還指望我給你管兒子?”


    晏小妹啞口無言,呐呐道:“那該如何?”


    她沒有把握她哥會拿錢給他們周轉,不過是寬寧榮的心。左右寧榮白日當值,她幹活貼補家用,寧榮也不會知道。


    晏淮放下茶碗,嫌棄道,“傻蛋兒,你筆杆子舞的飛起,也賺不了幾個錢。”


    晏小妹聞言頭更低,她哪裏不明白這個道理,可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她能怎麽辦?她……


    “!!!你怎麽也哭。”晏淮掰起妹妹的腦袋給她擦淚,結果眼淚越擦越多,晏淮虛張聲勢,“你再哭,我要生氣了嗷。”


    晏小妹淚眼婆娑。


    晏淮撓撓臉,道:“孫常寅他上峰的媳婦兒是南邊人,最喜個大多汁的枇杷,你給人提一籃子去。”


    “可是哥,現在入秋了,沒有枇杷了…沒有……”晏小妹眼裏的淚大顆大顆掉下來,她哥還在作弄她。


    晏淮:“停停停,你別哭。”


    晏小妹哭聲不斷,晏淮止不住,隻能進屋抱上兩個孩子,嘴裏叼著幕籬,帶妹妹出門找枇杷。


    路上晏淮叫了一輛牛車,他很是嫌棄,“家裏沒個馬車,真不方便。”


    晏小妹鬱鬱,他們維持現狀都很難了。她眼淚砸落,懷裏的老二似有所感,“哇”的哭出聲。


    晏小妹還來不及哄,晏淮就把老二抱過去,搖晃幾下後小孩兒安安穩穩待他懷裏睡過去。


    晏小妹驚訝:“哥…”


    “別吵吵。”晏淮晃晃老大,要轉醒的小子又睡熟了。他舒出口氣,用氣音道:“你兒子真煩人。”


    晏小妹妹愣愣點頭,又立刻搖頭。晏淮見狀哼哼。


    牛車一路向東,最後在一家平平無奇的茶肆停下,晏淮大喇喇抱著孩子進鋪,點了一個雅間,隨後讓夥計請來掌櫃。


    “喏,這位娘子的夫君就是翰林院的,你跟她說罷。”


    掌櫃拱手行禮,晏小妹抬手要扶,被晏淮一個眼神瞪回去。


    掌櫃十分熱情,不但請他們飲茶,聽晏淮說出來意,立刻讓人提了兩籃子新鮮枇杷上來,若非晏淮強硬給錢,掌櫃還要白送。


    他們乘坐牛車離開時,晏小妹都是恍惚的。


    茶鋪夥計看著遠去的牛車,嘖嘖稱奇,“這京裏人真夠謹慎的,連那麽小的孩子都搬出來掩人耳目。”


    掌櫃睨他一眼,夥計瞬時閉嘴。


    晏淮帶妹妹回到住處,遇見被關在院外的晏家老兩口,晏淮吩咐:“去把牛車上的籃子提下來,動作輕點。”


    晏父晏老娘心裏一動,忙不迭照做,院門合上,倆人剛要查看籃子裏的東西,一個錢袋子扔過來,“裏麵二十兩,我要一輛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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