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即便過了四千年,那十二名考古隊員在把她從墓地裏帶出的那一刻, 就深深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挪不開眼睛。達光那兩個師弟一直守在一旁, 他們倆看上去都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很多時候他們都想插話,但又生生忍住了。除了怕打擾到達光以外, 他們也委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直到過了好一會兒, 呆坐著的達光才抬起一隻手,對自己的兩個師弟說道:“取兩卷羊皮來。”這兩人不敢怠慢, 二師弟立馬去取羊皮,小師弟猜出達光想寫什麽,於是把旁邊他們自製的、已幹燥的顏料又摻了些水調好, 再端到達光麵前。片刻後,達光一手抱著小歌,一手接過筆,果然開始書寫起什麽來。段易並不能看懂他寫的文字。但達光那兩個師弟卻是大驚。隻聽二師兄聲音都變了:“認……認罪書?大師兄您、您這是……不,我不信您會犯罪……”達光隻是看向段易道:“我會把我製造的一切殺戮寫下來,兩位師弟是見證人。如此,這認罪書做不得假,確實是我本人寫的,沒人會質疑你。到時候你把這認罪書呈上去便可。”段易這會兒並沒能立刻反應過來,達光之前說的因果具體指什麽。因此他也不清楚,達光的態度何以轉變如此之大。但段易總感覺他這認罪書不是白寫的,於是問:“你想我們做什麽?”達光淡淡一笑:“你們需按我所畫的圖紙,將骷髏牆上的所有骷髏頭予以安葬。如此,才可以平複這些怨靈的怨氣。否則它們終究為禍一方。”段易道:“如果這麽做能讓它們安息,這件事不需要你說,我們也會做。”達光道:“把小歌也葬在那裏吧。如果這件事你們做不到,請務必把圖紙交給將軍,讓他按我的要求來做。”“好。”段易道,“那麽現在……”達光暫時沒有回答段易的話。他隻是低頭快速把認罪書寫完後,又在另一張羊皮上畫起了墓葬圖。等他畫完圖,段易驚人地發現那墓葬結構竟是他非常熟悉的。之前他作為考古隊員,在墓穴裏撿到了手劄,上麵記錄著考古隊挖到了一處龐大而奇怪的墓葬群,每一個墓穴都由很多樹樁構成,樹樁一圈一圈圍出去,遠遠看上去像太陽一樣,因此被稱為太陽墓。也就是在其中一個太陽墓中,考古隊員們挖到了樓蘭新娘,驚為天人。隻可惜,有人因為太愛慕新娘,把她偷盜了出去,致使她脫離了墓穴的保護,被風化成了幹屍,後來她的墓穴也風沙毀壞,她再也回不去了。達光現在畫下的,正是太陽墓群。原來那困擾了無數曆史學家和考古隊員的太陽墓,竟出自達光的設計。而那墓群裏埋葬的除了樓蘭公主有全屍外,剩下的居然都是人頭骨。寫完認罪書,達光咬破手指在上麵印了一個指印。待認罪書和墓葬圖上的顏料幹掉之後,他將這兩樣東西全都交給了段易。達光對段易說:“現在我死,你活。我讓你活,因為你是帶她回來的人。”達光這話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段易問:“你什麽意思?”達光答:“你是我。四千年後的我。”達光話音未落,一旁仍然散發著金色光芒的畫卷中,竟飛出來一串念珠。繼而段易感覺自己如靈魂離體般,竟有一個半透明的人影從身體裏飛了出來。那半透明的身體飄蕩在半空中抬起手,念珠便飛入了他的掌心。其後,那人雙手合十默念起經文,念珠隨即飛向達光,竟一下子套中了他的脖子。緊接著經文聲變得越來越大,而那串念珠猛地一下收緊,讓達光的臉幾乎立刻發了紫。一旁,達光那兩個師兄弟大驚失色,立刻奔上前去想要阻止。但達光拂袖打出一招,生生攔住了兩人。二師兄渾身顫抖,小師弟則跪在地上不斷落淚。達光這個時候總算看了他們一眼,再道:“凡事皆有因果。隻不過這‘因’不一定在過去,也可能在未來。我如今所做,不過成全這段因果。你們切記,一定要將這支筆與我同葬。否則,這段因果無法被成全。因果一旦被更改,將會導致什麽後果,連我都算不到。”二師兄沒忍住抹了一把眼淚,朝達光跪下:“師兄,我委實愚鈍,沒能明白何謂你所說之因果。但……我答應您,一定將這支筆與您同葬!”“好。很好。想來這就是填補這段因果鏈的最後一環了……”達光笑了笑,抬頭看向天空。他是瞎子,瞎子眼裏的天空會是什麽顏色呢?由於被念珠勒緊的緣故,達光的聲音變得非常難聽,因為他需要用盡全力至聲嘶力竭的地步,才能勉強發出聲音。隻聽他再開口說道:“當年我修行此道,師父對我講,我天賦極高,能看見別人的未來與過去,我恐怕是本教千年來的第一人。隻不過他說,我再厲害,也無法看見自己的命運。我偏偏不信邪。為了追尋畫卷的下落,也為了窺見自己的天數,我強開天門,然後看到了關於我的一段未來。“我看到了我將小歌予以安葬的畫麵。那會兒小歌是有臉的,並且她的模樣就是我一直設想的樣子。所以我認為我成功了。我以為我找到了她的身體,又或者畫出了她的身體,並讓她的靈魂得以歸來。”講到這裏,達光的聲音多了幾分苦澀。“那未來畫麵上的她模樣依然年輕,所以當時我知道,我大概是沒有能力將她真正複活的。但我起碼可以保證一件事,讓她的靈魂與身體不至於流落到未知的世界去,而是能夠回到她最愛的家鄉。“此外,即便不能複活她,我至少能實現對她的承諾讓她擁有一張全天下最漂亮的臉。“我隻是沒想到……這段因果裏的代價,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