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大門被關上,沈憐一個人坐在地上,看著晃晃悠悠的蠟燭光帶著明明滅滅的影。  “嘀——應到玩家三人,實到玩家二人——”  “嘀——應到玩家三人,實到玩家二人——”  “嘀——應到玩家三人,實到玩家二人——”  “嘀——應到玩家三人,實到玩家二人——”  他的腦子裏完全沒有對現在處境的危機感,而是被這句反反複複的冰冷的幻聽占據。  頭痛欲裂。  有誰輕輕地為他揉著太陽穴,溫柔地不像話。  “滾。”他甩開了那雙手,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畫皮鬼也不惱,提著裙子陪他坐在地上,仰視著那尊不知名的神像。  她略帶憐憫地、小心翼翼地牽著沈憐袖子的一角,緩緩開口:“你娘親可真可憐呀,你知道這種刑罰嗎?”  沈憐目光呆滯,沒功夫理她。  “那些蜜糖可是引蟲子的好東西呢,”她低著頭,聲音像蜜糖一樣甜,“還有那些糞便,也是吸引蟲子的好東西呢……”  “各種各樣的蟲子們會在皮膚上繁殖,它們叮咬皮膚,以皮膚為食,你娘親會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小家夥在她身上爬呢……”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一樣,芊芊玉指絞著沈憐的袖子,道:“她明明坐在池子裏,卻有可能死於缺水呢,唔,也有可能是被餓死。不知道她能堅持幾天?”  如果沈憐此時神誌清醒,說不定還會認真告訴她休克型敗血症也有可能是死因之一,某個希臘曆史家記錄過mithridates在受此刑後的第17天才歸天。  然而他的精神似乎已經崩潰,他隻看到麵前的姝麗朱唇開合,自己似乎能聽得見她的聲音,卻不能在腦內把這些詞句組成完整的句子,接受這些詞句所代表的信息。  他快壞掉了。  畫皮鬼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她一直感興趣的問題:“沈郎啊,我們為何會突然到這兒來,這是什麽地方?你為什麽會變小呢?”  沈憐依然沒有反應。  於是畫皮鬼摸了摸他的臉,小聲道:“鄭清去何地了?怎麽沒見他?”  聽到了這個名字,沈憐好像才有了反應,他僵硬地轉頭,像個涼透了的人屍人偶,黑曜石般的眸子沒有一絲波動地盯著畫皮鬼,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比那尊巨大的神像還要死氣沉沉了。  畫皮鬼委實被嚇了一跳。  “死了。”那聲音像是吞了電鋸,嘶啞得令人害怕。  “死了……”他又笑起來。  畫皮鬼看著麵前這個瘋子,也笑了起來,她湊上前抱住他:“可真像那個女人的第三個傻兒子了。”第41章 陶淵明(六)  沈憐推開她,咬牙道:“滾開。”  “小相公真是越來越不解風情了!”  畫皮鬼撇了撇嘴,又消失不見。  這下徹底清淨了。  無名的神微微低頭,俯瞰著腳下的少年郎,似是怒目,又似是慈悲。  少年郎坐在神的腳下,心中卻無一絲信仰。  “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死了呢……”  他抹了抹眼睛,手上有點濕。  他哭了。  他曾經多麽小心翼翼地與他人保持著禮貌並疏離的距離,用這副還算不錯的皮囊笑出精致完美的花來。  他無比冷漠地把自己與整個世界割裂。  他也算是個無聊透頂的家夥,曾經戲精上身,中二無比地哭過,懦弱崩潰地哭過,楚楚可憐地哭過。  可那也隻不過是淚腺分泌出來的無色透明含鹽溶液罷了。  這次眼睛卻真的進了沙子。  沈憐站在玻璃箱子裏,鄭清站在玻璃箱子外,他們看似生活在同一片天地,然而也僅僅是看似。  鄭清的世界是彩色的,有聲,有光,有溫度。  沈憐的世界是灰黑的,冰冷,無聲,像一出沒有悲喜的默劇。  然而這次眼睛卻真的進了沙子。  人非草木,就算草木也有本心;人非山石,就算青山也為雪白頭。  他欠他的太多了。  沈憐靠坐在那裏,聽著耳邊循環播放的幻聽。  “嘀——應到玩家三人,實到玩家二人——”  “三人……二人……”  “嘀……二人……”  祠堂裏門窗緊閉,裏麵的人便不知晝夜。剛開始時沈憐還能在偶爾清醒時依靠饑餓程度來判斷時間,再到後來餓得有了飽腹感,便連清醒思考的力氣都沒了。  他的姿勢也早就從坐變成了臥,身體出汗越來越多。  脫水,手腳痙攣,四肢開始浮腫,開始慢慢陷入昏迷。  他中途竟被人搖醒了一次,不過也是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真實與虛幻了。  搖醒他的是個姑娘,那姑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臉的焦急。  “小相公……小相公你怎麽不吃東西呢!鄭清死了你還想為他殉情不成!”  他似乎迷迷糊糊聽到了這些話,又似乎沒有聽到。  這個姑娘是誰?鄭清又是誰?鄭清……是我喜歡的姑娘嗎?  他又渾渾噩噩地暈了過去。  姑娘看他又暈了過去,歎了口氣,也準備消失了,隻不過在消失之前讓這祠堂發出了一聲炸響,心裏想著自己這也算是積了陰德。  這聲炸響驚動了神婆,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到了祠堂門口。  當黑衣的婆子們打開祠堂的門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久違的陽光透進祠堂,一道金色的光剛好從眾人眼前越過,照到了神像前的最中央的蒲團上。  瘦得脫了形的少年蜷縮地臥在上麵,緊閉著雙眼,眼睫像是秋日裏枯葉上的瀕死的蝴蝶。  仁愛的神明微微低眉,眼裏滿是慈悲。  他麵前的香案上還點著蠟燭,貢品還在,三牲四果紋絲未動。  或許在暈倒之前,他是跪在蒲團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就想起太宰治的那句話了——  “我本想這個冬日就去死的。可正月裏有人送了我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作為新年禮物。是適合夏天穿的和服。那我還是先活到夏天吧。”第42章 陶淵明(七)  神婆看著躺在床上的傻子少年。  這少年剛剛悠悠轉醒,不知今夕是何夕。  “香案上有瓜果點心,為什麽不吃呢?”神婆問。  其實他們都沒想到差點會鬧出人命,餓死這個小傻子。畢竟以前關進祠堂裏的人都知道香案上的貢品足以果腹。  床上的少年有些迷茫。  他潛意識裏認為自己是故意不吃那些東西的,可能在此之前,他就有了死誌。  然而鐫刻在骨子裏的東西讓他露出了一個純真的笑,他仿佛是聽到另一個陰險的自己在說:“那是給神仙爺爺的,我怎麽能吃呢?”  “每個人麵對神仙爺爺,都得恭恭敬敬的。”  神婆摸了摸他的腦袋,露出了一個笑:“那這幾天你在祠堂裏都幹什麽呢?”  “跪在那裏叩拜神仙爺爺呀,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睡著了。”  神婆滿意地點點頭,問道:“那除此之外呢?”  他低頭思考,有些不確定地說:“我好像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神婆眼裏有一絲意外,她給少年整好了被子,道:“趙三郎,你好好休息。”  少年卻反駁道:“那個姑娘說我叫沈憐。”  神婆愣了愣,便順著他的話道:“好,沈憐,你好好休息。”  她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倒不知道該說這傻子是癡兒還是赤子了。  門內的少年也呆呆的  “我……叫沈憐嗎?”  那個姑娘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樣,她說他叫沈憐,一個叫鄭清的人死了,他想為那個他不知道不認識的鄭清殉情。  他揉了揉太陽穴。  鄭清是誰?好生煩惱。  唔,管他呢。  神婆是這裏唯一識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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