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子和大龍正感慨時,回頭就看見老尹和另一個人迎了出來。


    這人身材中等,很瘦,瘦得都皮包骨頭了,剛剃的光頭,胡子卻沒刮,在那裏笑吟吟地看著小五子。


    小五子激動地緊跑幾步,啪地打了個立正,很正式地敬了個軍禮,幾乎是喊出來的,“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軍交通員劉振武向首長報到。”


    郭寶山也很激動,上前一把抱住小五子,哽咽著說:“我的淘氣包子長成大小夥子了!”


    老郭是第一軍聯絡副官,是小五子的頂頭上司,是小五子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


    小五子原來的戰友除了麵前的老郭竟然絕大多數都犧牲了,活著的寥寥無幾。小五子看見老郭也是萬分激動,倍感親切。


    老尹看缺了個人就問大龍:“你弟弟呢?”大龍聽到老尹問二龍,就啞著嗓子對老尹講了二龍犧牲的經過,邊說邊掉眼淚。


    老郭過來拍了拍大龍肩膀說:我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有流血犧牲的準備,不管是親人還是我們自己。節哀吧,我的小夥子們,化悲痛為力量,我們的目標是,不惜一切代價消滅敵人!”


    老尹過來和小五子緊緊地握了握手,也是萬分感動地說:“小夥子,好樣的。沒有你們頂在後麵,我們說不定都到不了這兒。”說起犧牲的同誌都是唏噓不已,感慨萬千。


    小五子和大龍把身上的所有武器,馬上馱著的財物,和兜裏的錢全掏了出來交給老郭。


    東西不少,四根小黃魚,一大把錢,連日元帶滿洲國票子加一塊一千多塊,能購買不少糧食了。


    老郭和老尹正為糧食犯愁呢。


    四把大鏡麵匣子,一把大左輪子,兩把花口擼子,田瓜手雷還剩六顆,還有兩匹好馬。


    老郭看看老尹,倆人很是欣慰,老郭這幾個月在原來的遊擊區轉了好幾個縣,收攏了五六十號人,進山後不敢有大動作,所以都缺衣少食的,武器更是沒有幾支,隻有十多杆槍。


    老尹帶出來三十來個人,逃到這兒隻剩了二十出頭,有的是死在半路了,有的是自己悄悄地離開了。


    不過還好,在江東岸弄了兩麻袋糧食,還能吃上飯,可匯合後糧食就不夠了。武器也不夠,這七八十人隻有不到三十杆槍。


    小五子看到這種情況就對老郭講了,他們哥仨繳獲了大量武器彈藥,全都藏在了王喜的大車店了。


    老郭決定過兩天派出一支小隊去取來武器彈藥,但不能大張旗鼓地去,盡量不要暴露王喜兩口子。


    小五子也說,正好,我要把丫蛋送到他們那兒去,還是我去吧?老郭點頭同意。


    老郭把那兩把花口擼子又給了他倆。大龍卻沒要,而是要了一把盒子炮。


    實際上小型手槍實用性真不如駁殼槍,隻是在化裝偵查時更方便隱藏而已。


    ……


    小丫蛋剛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伏在她床頭迷糊著了的小五子,小丫蛋有點懵,還以為是在做夢,又揉揉眼睛,才確定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頭撲到小五子懷裏,把沒一絲準備的小五子撞了個趔趄。


    小五子睜開眼,緊緊地抱住了伏在她肩上大哭的孩子,竟也眼含淚水。


    丫蛋一麵哭一麵用小手捶打著小五子:“哥…嗚嗚…你幹啥去了…嗚嗚嗚…你不要我啦?嗚嗚嗚…”


    小五子一麵輕拍著丫蛋的後背一麵柔聲地哄著她


    “哥沒走遠,一直在你們後邊,給你們擋住壞人。”


    “哥怎麽能不要你呢?好妹子,不哭了,看哥哥給你帶什麽了?”


    小五子從懷裏掏出兩根彩色的綢帶,這是李貞給他的,要不然他還真沒想到給小丫蛋帶點啥?


    小丫蛋雖然看到綢帶止住了哭聲,可還是梨花帶雨地抽噎著說:“妹妹天天想你,你也不回來。”


    小五子賠著笑說:“你看,哥這不是回來了嗎?不哭了,哥背你出去玩去。”


    小丫蛋這才高高興興地伏上小五子後背,雙手緊緊地摟著小五子脖子,再也不想放開。


    幸福時光總是很短暫,小五子在山裏好好地陪著小丫蛋玩了兩天,上山抓鳥,下河撈魚,到哪兒都背著小丫蛋。


    小五子太能感受到這沒爹沒娘的孩子對他的依賴之情了,就像他小時候對幹爹的依賴一樣。


    老郭給大夥開會,讓老尹領幾個人去買糧,因為糧食快見底兒了。又命小五子領人去取武器彈藥,等兩夥人回來後,全體拔營,向東轉移。


    雖然這密營在大山裏,但在一個地方駐紮時間長了,難免會有風聲透出去,被日本鬼子知道了,就又是一場災難。


    本來老郭在蘇聯得到的命令就是收攏隊伍,向蘇聯靠攏,一旦有事能進入蘇聯境內以保存力量。


    小五子當官了,老郭派了幾個年輕人跟小五子走,明令小五子任這偵查小隊的隊長,雖然他在這五人小隊裏年齡最小。


    這是小五子第一次被組織正式任命。雖然是個臨時的偵查隊長,但也是組織任命,不是自封的。


    小五子還沒從升官的興奮勁出來呢,就被老郭當頭一盆冷水給澆醒了。


    是因為小五子仔細地跟老郭匯報了行動時的所有細節,老郭也沒客氣,直接指出了他們最後犯下的一個錯誤。


    殺掉高洪坡後,既然能夠無聲無息地完成任務,為什麽要綁手雷?


    這年月什麽人能用手雷?除了軍隊就是抗聯。


    一般胡子就是有手雷也很少用,因為那東西動靜太大,一旦使用都會暴露位置,土匪一般都不會幹這傻事,除非萬不得已。


    小五子當時是考慮一是別讓日本人懷疑和高洪坡有仇的老何頭,老頭給提供了信息再把他牽扯進來就不好了,二是純粹為了解恨,釋放一下暴戾的情緒。


    被老郭一頓批評,才意識到自己還是年輕,考慮事情不周全。


    然後老郭又衝大龍說:“他小,你還小嗎?怎麽一點不長心呢?將來再有任務我怎麽能放心交給你們?”


    大龍一臉委屈,小聲嘀咕:“我們一直都是聽他的來著。”


    小五子也忙說:“這事怨我,是我考慮不周,下次一定改正。”


    等小五子小隊回到常山才知道老郭說的話絕對是至理名言。因為常山屯來了大批鬼子和滿洲國軍,就是因為他們作案時使用了鬼子的甜瓜手雷。


    ……


    黎明時分,空氣中夾雜著濃濃的水汽,靜悄悄的營地被一群“唧唧咋咋”的麻雀喚醒。枝頭在輕輕蕩漾,一片樹葉上的青蟲被黑色的鳥喙銜來銜去,成為它們相互爭奪的焦點。


    東北的夏天亮天早,三點半左右就亮了。


    小五子收拾好東西,背起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丫蛋,小棟把馬車趕過來,大龍,鎖住和孬子上車,一行人迎著晨曦向山外走去。


    都是年輕人,這裏麵最大的小棟也不過二十二歲,最小的小五子,十六歲。不對,最小的是小丫蛋,四歲。


    小五子給小丫蛋剃了個光頭,主要是怕她生虱子,另外天兒熱,怕頭發長給捂出痱子。


    光著膀子,下身穿了個短褲,有點看不出男孩女孩,可一雙毛茸茸的大眼睛還是太招人稀罕了。這陣子營養跟上了,把這孩子養胖了點,胳膊腿兒上都有點肉了。


    李貞看見丫蛋第一眼就稀罕得不得了,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摟在懷裏。在她臉上親了又親,小丫蛋有點嫌棄地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小五子告訴她:“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他們就是你的爹媽了。”


    小丫蛋倒是沒有不願意的樣子,隻是問:“那哥哥呢?”


    小五子說:“哥哥還是哥哥,哥會時常來看你的。”


    小丫蛋懂事得讓人心疼,隻要小五子沒說不要她,她就很開心,也就聽從了小五子的安排。


    小五子怕王喜李貞在呼稱呼問題,就說:“要不,我管你們叫叔嬸吧,這樣就不差輩兒了。”


    小五子原來叫哥叫嫂子的。


    李貞說:“嗨,就咱們這關係,叫啥都一樣。叫啥都不影響咱們這過命的交情。”


    王喜也點頭說:“不要緊,這是小事,你常回來看看孩子才是正事兒。”


    ……


    小五子一夥人吃了晚飯,正打算趁天黑將武器裝車,卻見王喜陰著臉回來了。眾人正疑惑間,王喜小聲對眾人說:“壞菜了,日本人來了。可能是來調查高團長死因的,來了一隊日本兵,大概六七十人,還有好幾百滿洲國軍,把各個路口都堵了,設下路障挨個檢查路人呢。”


    小五子心說這日本鬼子怎麽反應這麽慢,這都十來天了怎麽才想起調查來?


    武器一半天拿不走,小五子隻好讓小棟趁天黑繞小路回山報信,而他們四個隻能在這兒等,等這陣風過去了再說。


    他們的身份也是個事兒,都經不起查的。王喜隻好連夜又出去一趟,回來時帶來個精壯的漢子。


    老趙是這一片的魚把頭,他這個魚把頭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是幹幾年把頭都能掙幾間房幾畝地的,而老趙當了三年把頭卻是地無一壟房無一間。


    隻因為一個原因,耍錢。掙點錢都押在賭場上了。


    好在他隻身一人,無牽無掛的,就在江邊搭了個窩棚,每天吃住都在他的窩棚裏。


    老趙有個外號,叫趙光腚,因為前些年耍錢把褲子都輸了,光著腚回的家。


    他會看魚汛,江上打魚的都對他很信服,他隻要上船在江上一轉,然後一指,你保準能打著魚。


    王喜和老趙處得不錯,找他來幫大夥打個掩護。正好,馬上到了魚咬汛的時候了,老趙正愁上哪找人打魚呢,這不就湊巧了嗎?


    老趙一看他們四個都是二十左右歲的壯小夥子,也沒問都幹什麽的,不用問,問了也聽不著實話。反正都能幹活,就大手一揮,明天起早,江邊集合,然後跟王喜打個招呼就走了。


    江岸的土地裏打了兩個樁子,漁船繞了個大圈,一邊劃一邊下網,正好繞回來,大拉網全部下到水裏。


    小五子他們,兩人一夥,像驢拉磨一般圍著木樁子轉圈,把網更一圈一圈地纏繞在樁子上,大拉網在江裏一點一點地收緊。


    要是找到好窩子,這一網能打好幾百斤魚,就是平平常常也能打百十來斤。


    一般打上魚來,五五分成,漁把頭分一半,幹活的大夥平分另一半。老趙連船帶網都是租來的,還得交稅。所以也就所剩無幾,隻比幹活的多出那麽一點點。


    夏天,天兒熱,打魚的一般都是幹早晚,早上三點多起來幹到八九點鍾就回來休息,晚上四五點鍾再去,幹到九點左右天黑再回來。


    這樣幹活不遭罪,還出活。小夥子們都幹得挺來勁兒。


    上午幹完活收工的時候,大車店裏來了一隊當兵的,一看他們那痞子樣就知道是保安團,兩個當官的弄了個本子在挨個給店裏來的人登記。


    店裏外來人挺多,因為正是打魚的季節,打魚的收魚的大多數都住在大車店裏。小五子在人群裏還看見了老何頭,小五子朝他齜牙一笑,老何頭卻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保安團的人看小五子他們回來叫住了他們。問誰是把頭?


    老趙趕緊跑上來說:“我是把頭,這幾個都是我的人。”


    “姓名?”


    “劉小五。”


    “家哪的?”


    “紅石砬子的。”


    “幹啥來了?”


    “打魚。”


    “下一個,你叫啥?”


    “李大龍。”


    “家哪的?”


    “磐石的。”


    “幹啥來了?”


    “也是打魚。”


    下一個,姓名……


    問完他們幾個,又問老趙,你這些人都有保人嗎?


    老趙忙答:“有有有,大車店的王掌櫃作保。”


    那人又說,一個保人可不行,至少還得有個人作保。


    就在大夥都沒轍的時候,老何頭站了出來說:


    “我給他們作保,幾個小夥子都早就認識,哪年都來打魚,都是好孩子。”


    保安團登完記,也沒再細問,就陸陸續續地散了,一看就是來應付事兒的。日本人不來,他們樂得清閑。


    大夥都舒了口氣,總算過了一關,老何頭也跟幾個人走了,沒上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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