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林海中,有一支徒步行進的隊伍,在爬上了一道山梁後停了下來,都不用指揮官說話,有兩個人自己就向山梁兩端探索出去,這是為了保證大夥的安全。


    老海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從腰間摘下煙袋,把裝煙的荷包整個翻了過來,將縫隙中殘存的煙渣小心地刮進煙袋鍋,卻隻有半鍋。


    劃著一根洋火,放在煙袋鍋上方,嘴裏一吸氣,那火苗就被吸了下去,點燃了煙袋鍋裏的碎煙渣。


    大頭魚過來從上衣兜裏摳出半根卷煙來遞給老海山,老海山卻搖了搖頭說:“不抽了,你們抓緊時間睡一覺,後邊的追兵應該離咱們不遠了,咱們休息一下還得走。


    老海山的隊伍加上他就剩八個人了,而且這些人都年紀不小了,最小的耗子都三十開外了,更要命的是他們幾乎人人帶傷,現在連藥品都沒有了。


    這都是他起家時的老兄弟,他的二櫃在他養傷期間,將隊伍帶牡丹江去了,然後就被當地的滿洲國官員給招安了。


    老海山倒是沒有埋怨這些老兄弟,畢竟說了不算,而且他的兄弟無論是當胡子還是當抗聯,甚至是當了偽軍,也都是有底線的,絕不禍害老百姓。


    這二當家卻在官場上勾心鬥角的算計中被人給陰了,聽說死得挺慘。所以說當胡子的人沒法去當官,你玩心眼哪裏是讀書人的對手?


    老海山的一些老兄弟,以大頭魚為首的十多個人就趁二當家死了的關鍵時候帶著槍上了山。


    他們起家的老窩在威虎嶺,跟張廣才嶺是一脈相承下來的,都是長白山餘脈,大夥就上了張廣才嶺,打算一旦站不住腳,就回威虎嶺。


    老海山在奉天城裏遇上的還真不是他們這些人裏的,而是別的綹子裏也被招安的胡子,恰巧和大頭魚他們在一起混過,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這個人有路子,有親戚在官麵上,就把他調奉天去了,這才遇上了老海山。


    老海山知道有不少兄弟在山裏,立馬就千裏迢迢的趕了過來,還不錯,在牡丹江西麵的大山裏找到了他的老兄弟們。


    這跟追兵都打了好幾仗了,最後就剩他們八個人了,子彈和糧食都不多了,幸虧這是秋天,大山裏就是不缺食物,他的兄弟們才能挺到今天。


    張廣才嶺上大小綹子還有不少呢,老海山憑著以前闖出的名號獲得了幾個大綹子的幫助,不過日本人在抓他們,他也不想給幫忙的兄弟們帶來麻煩,所以就帶隊邊打邊走,這時候估計已經回到額穆境內了。


    老海山在鞋底上磕了磕煙袋,看兄弟們也都沒睡就打開了話匣子。


    “你們知道小五子嗎?就是當年給咱們送情報的小孩。”


    兄弟們都紛紛點頭說記得,老海山又說:“前年,我收他做了幹兒子,這孩子去關裏了,在燕山裏也帶出了一支隊伍,可能有一百多人了,比我強。我這隊伍越打越少,兒子的隊伍卻越打越多,這你上哪說理去?”


    丁四兒說:“大哥,要不咱們也去那邊,跟大侄合兵一處,不就是咱們爺們的天下了嗎,等兵強馬壯了,看小鬼子還敢不敢欺負咱們了?”


    老海山說:“我還真有這想法,原來老羊皮的兄弟瞎子九紅他們都在那孩子手下呢,我尋思咱們突圍出去就去熱河,去投奔我兒子去。”老海山說起了小五子,一臉的驕傲。


    而此時的小五子,也在帶著他的小隊在這群山裏向北去呢,他們腳下的這道山嶺有個響亮的名字,威虎嶺。


    金老三正在給馬車上的小鳳仙講這山裏的故事,小鳳仙雖然當過胡子但她在新京一帶都是平原,還真不知道大山裏有這麽多說道。


    比方說伐木剩下的樹墩子是不能往上坐的,據說那是山神爺的飯桌子。


    小鳳仙聽著這些事都感覺很是新奇,她肩上有傷,小五子就沒讓她再騎馬,而是讓她上了金三的馬車。


    金老三的外號全稱是金口老三,因為他這嘴值錢,鄉親們叫時間長了就給省略成金老三了。


    他不是小豬他們屯的,卻是他們的本家,經常去朱九老爺家串門子,所以小豬才認識他。


    小五子他們還真在這群山裏遇上了胡子,不過,胡子們看他們武器裝備挺齊整的就沒敢貿然攻擊,小五子早就發現了他們,於是就喊了兩嗓子,和他們對了對江湖切口,發現這夥綹子是新起的局,都不認識,小五子是個大方人,就送給他們兩條槍,和這夥人交個朋友。


    這夥胡子也挺上道,給他們車上扔了不少獵物,這叫禮尚往來。


    老海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而是有些脫力了,在甩手又幹掉了一個滿洲國警察後,後麵再也看不到有人來了。


    耗子過去將那幾個家夥的槍支彈藥都摘了下來,扛了回來,他們這幾個人又有兩個添了新傷,其中就有他們的大櫃老海山。


    大頭魚正在給老海山臂上的傷口敷藥,並用布條給他紮上。


    大家的彈藥都不多了,這虧了還能在敵人那裏得到點補充。


    跟他們在山裏周旋的不是日本關東軍,也不是滿洲國偽軍,而是滿洲國警察部隊,這些人好多都是以前的胡子,所以對他們的生活習慣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這些警察像蒼蠅一樣纏著他們,這使老海山很是氣惱。


    傍黑天了,大家生了一堆火,把他們的各種食物都拿了出來,在火上烤著,有雜糧餅子,有各種肉幹,鹹魚。


    老海山一邊嚼著手裏的肉幹一邊用眼睛在所有兄弟的臉上掃了一遍。


    “咱們這些老兄弟裏麵,有人叛變了,我們的行蹤被敵人偵察得清清楚楚的,這肯定是有人給留了信號。


    我故意領大夥兜了幾個大圈子,還沒甩開敵人,這隻能說明出內鬼了。說說吧,是誰?你自己出來,我看在往日的兄弟情份上放你走。


    如果被我查出來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老海山讓大夥都轉過身去,背對著篝火,然後說:“我隻給你一次機會,我數十個數,你自己悄悄的離開吧,如果大家都轉過來時你還沒走,那就是想要所有兄弟的命了,咱們就再沒情份可講了。”


    大家都在默默數著數,從一數到了十,就在大家準備轉過身來時。


    “砰!”一聲槍響劃破了夜空,當大家回過頭來時,發現了大櫃已經中槍倒地了。


    丁四兒手裏還握著冒著煙的盒子炮。


    大頭魚趕緊上前扶起老海山,其他兄弟已經紛紛掏槍指向丁四兒。


    丁四兒說:“對不住了兄弟們,對不住了大櫃,我老娘在他們手上,我要不殺了大櫃,我全家都得死,大櫃,我給你陪葬。”說完,他的盒子炮頂在自己太陽穴上“砰”的一槍,子彈從丁四的另一側太陽穴上穿了出來,鮮血和腦漿一起噴出老遠。


    老海山在大頭魚的懷裏睜開了眼睛,向他淒苦一笑,隻說了句:“去找小五子。”這個鐵骨錚錚的抗日英雄就永遠地合上了眼睛。


    兄弟們齊齊爬了過來,喊著大哥或大櫃,可是他們的大哥再也不能回答他們了,再也不能拯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了。


    抱著大哥的大頭魚仰天長嚎,淚水隨著他的叫聲噴湧而出。耗子拿了把斧子在一下一下地砍著丁四,一邊砍一邊哭著說:“你的良心讓狗吃了?是誰把你們哥們收留下來的?是誰讓你們吃上飯的?你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也配給大哥陪葬?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天邊有滾滾雷聲響起,夜雨一開始淅淅瀝瀝的下,可過了一會卻越來越大,嘩嘩的雨聲使這秋夜更添淒苦。


    轟隆一聲,炸雷仿佛就在耳邊,嚇得小鳳仙鑽入小五子懷裏不抬頭,小五子卻是一陣心悸,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了,心裏空落落的仿佛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


    他們在一個山洞裏,山洞不算大,但能擠下他們這六個人。


    馬匹就隻能在外麵澆著了,這近在咫尺的雷聲讓一匹匹駿馬也有些焦躁不安。


    大頭魚徒手挖著被雨水淋濕的泥土,對著他大哥的遺體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其他兄弟就在他身旁,冒著雨在給大哥挖墳。


    大頭魚說:“大哥,你放心,這六個兄弟都是從小跟你混的,一定聽你話,去找小五子,我們這些人下半輩子就做一件事,就是給你報仇,不殺盡小鬼子不算完。”


    沒有棺材,沒有葬禮,隻有一個山坡上的小墳包,告訴人們這裏葬著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為了將侵略者趕出中國,奉獻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天亮了,大頭魚一夥人又回到大哥墳前,給大哥磕了頭,這才上路沿著山脈向南而行。


    而小五子正在皺著眉盯著山下的一條鐵路,這鐵路東西走向,小五子是知道鐵路的盡頭是哪裏的。他隻要跨過這條鐵路,前麵就是額穆境內了,是他爹老海山的起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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