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衣在酒肆中等人,李木木也在酒肆中等人,可是他們既不是在同一個地方等人,等到的也不是對方。


    “如煙姐,這裏真能等得到盜獨?”


    李木木還是有疑惑的,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到現在每一處地方都疑點重重。


    他一個江湖新客都能看出來的事情,柳如煙這種千年的狐狸絕無可能是個地道的蒙鼓人。


    可是她卻選擇忽視這些問題而義無反顧地追尋著蒼蒼公主的下落。


    “水總會往低處流,該來的總是會來。”


    李木木不再言語,他的麵前有一壺不錯的酒,可是他此刻卻喝不下去。他在生死關頭仍想著喝酒,可是現在卻連一點欲望都沒有。


    有一口氣堵在他的喉嚨,有一塊鐵懸在他的心尖。


    晚間,月牙如刃,雪又下了,大雪。


    大雪天氣,尋常人是不會出門的,不是跟三五狐朋狗友聚在家裏,就是混跡在酒色場所之中。因此很多故事也就在雪天裏上演。


    這間酒館叫做山神廟。


    山神廟就有一段在雪天裏上演的有名故事,那是豹子頭風雪山神廟的故事。


    那故事裏的山神廟自然不是這一座,可是這一座山神廟也有一段屬於它的不怎麽出名的故事。


    雖不出名卻也足以充當飯後談資。


    故事本來全都沒有名字,隻不過好事者愛起一些誇張的名字。


    這段故事被人稱作“蟬刺魔君”。


    故事的主角是一隻蟬,故事的反派是一位魔君。


    魔君的地位僅次於魔主,蟬的地位則僅高於螻蟻,二者雲泥之別,本來不會發生太多的聯係,更不可能有刺與被刺的聯係。


    然而也正是這種不可能照進了現實方才成就了這個故事。


    柳如煙現在等的就是這一隻蟬。


    她自信能等到。


    當室外的雪聲緊得堵在一塊的時候一個人呼哧一下頂開了大門。


    門為了防風雪是加固過的,可是她的肩膀卻比風雪更有力。


    進門的人如同樹下躲雨的林鳥一樣簌簌地抖落身上的白雪,可以看出此時外麵的雪確實很大。


    這是一個矮小的人,身上披著一件巨大的漁翁蓑衣,從背後看時她就是活生生的一隻大蟬。


    這顯然就是柳如煙要等的人,可是她卻有些不敢相認,眼前之人不僅外貌已經迥乎不同,連氣息都發生了變化。


    那人轉身之時已經發現了柳如煙。柳如煙的外貌並沒有發生變化,隻不過之前隱匿了氣息她沒那麽快察覺到。


    蟬並沒有逃避,反而是很自然地坐到柳如煙麵前。


    倆人互相盯著對方,又忽然雙雙一笑。


    “你跟青爺說的一樣,越發瘦得可憐了。”


    “這麽說你已經去過天涯村了。”


    她脫掉蓑衣,露出一個少女的模樣,可是眼睛裏卻沒有少女那種明亮而火熱的光。


    她的眼睛像是層層烏雲背後的明月。


    柳如煙開始喝酒,喝酒之前她先給少女倒了酒,在她的印象中蟬是不醉不歡的。


    這也不難理解,一個人苦悶到了要殺人解悶的地步仍然滴酒不沾的話,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可是這一次她卻兩指蓋住了杯口,柳如煙眼裏也已經冒出奇怪的光。


    “我看到青爺他們都很好,大家一點變化也沒有,老的人沒有繼續再老,冷的人仍然一句話也不說,瘦的人一點也沒見變胖。”


    蟬已經笑了起來。她這時候才稍微有了少女的顏色。


    蟬還很清楚地記得當時柳如煙跟她們分別之時,柳如煙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隻希望大家都不要有變化,古老爺子就一直這樣老著,西風呢也不必學著開口說話,小馬兒瘦瘦的也很好。”


    如今一晃,十二年恍如昨日。


    “隻有你變了。”


    “其實人都會變。”


    蟬揉捏著杯腳,杯裏隻有空氣。


    “其實天涯村的人也變了,古老頭最近沉迷修煉道修那些閉氣養生的玩意,啞巴西風聽說報了個演講班,還有小瘦馬現在一頓要吃掉一整隻雞,據青爺說是馬兒他心上人說喜歡強壯一點的男孩子。”


    柳如煙也已經笑了起來。


    她很清楚,古道那老頭此生最恨的就是貪生怕死之徒,而西風跟青爺老是鬧矛盾,因為嫌他那麽老還那麽吵。


    她私下問過小馬以後想娶什麽樣的老婆,那小子斬釘截鐵地說,他有龍陽之好,不愛女色愛男色。


    “......”


    “大家果然也都變了。”


    “可是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麽年輕漂亮。”


    “那你覺得蒼蒼變了嗎?”


    蟬正色道:“你居然也以為那件事是我幹的?”


    “除了你這隻蟬,我再想不到有啥能安然飛入皇宮再從裏麵講一位公主偷出。”


    刺殺魔君的蟬便是天下聞名的盜獨。


    蟬是冬日裏的蟬,獨是孤獨的獨,這兩者本就是一樣的。


    盜獨手裏多出來了一柄精巧的小劍。


    “我們在變,江湖也在變,這片江湖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江湖了。”


    柳如煙看著坐在旁邊的李木木,雖不言語卻也無限認同。


    江湖從來不缺少新鮮血液,有熱血少年郎就一定會有更加充滿活力的。


    “那你覺得會是誰?能瞞過烏鴉、血鴉兩位的可不會是啥等閑之輩。”


    “我也在追查,不過隻留下了這個。”


    柳如煙接過小劍,它是由一種不明的材質打造而成,上麵雕刻出了奇怪的紋理。


    這已經不能算是劍了,不是人人都是小說裏的桃花劍神鄧太阿,沒人會使用這樣袖珍的劍,這頂多算是一種劍形的暗器。


    “這也是個刺客?”


    “是一群。”


    “一群刺客?”


    “是一群刺客。”


    刺客是老虎,潛伏在暗處,伺機給人最致命的一擊。


    一群本來就很少能跟老虎搭配和諧,刺客也是如此。


    盜獨是一名偉大的刺客,可是她卻承認那是一群刺客。


    所以他們不僅不是埋伏在隔間裏預備著把人剁成肉醬的刀斧手這種臭魚級別的刺客,而是如同聶政這樣的頂級刺客,而且最為可怕的是,那是一群。


    “他們最後去了哪裏?”


    盜獨正色道:“我追到了這裏。”


    “你沒去快活林就是因為在追這些人?”


    柳如煙已經意識到了什麽。


    隨即,她聽到一聲刺耳的蟬鳴仿佛自盛夏傳來。


    “十二年了,蟬聲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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