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頌天佑七年冬,天龍山天龍觀,雪後初晴。


    一位深藍道袍的年輕道士快步走到袇房,他打開門撩開簾子一邊進門一邊說:“師兄,我們去天龍瀑看看吧。”


    正在榻上看書的道士聞聲抬起頭,他長得極為清俊,看清來人後微微一笑說:“為什麽現在去天龍瀑?”


    進門的道士爽朗地笑起來,他本身就眉清目秀,笑起來更有幾分意氣風發。


    “想看霧凇啊。”說著又在他的師兄對麵坐下來,“而且我想知道,瀑布到底會不會結冰啊。”


    “說是表麵會結冰,但還能看到水流。”師兄合上書將其收好,然後站起來套上保暖的外袍。


    “是了!這會兒雪停了,外頭也不冷,我們走過去看看。”


    天龍瀑離天龍觀不遠,今日是他們的休日,二人一邊向天龍瀑走去,一邊對路遇的師兄師弟行禮或頷首。


    剛才進門的道士,叫做王繁,而他喚做師兄的,叫做趙希道。


    王繁原是揚州富商之子,家境優渥,是父母的掌中之寶,原本是不忍心讓其修道的。


    不過王繁自小就身體孱弱,經常生病,並且更是遭受過數次意外危及生死,讓父母擔心這個孩子難以活到成年。


    後來王繁的父母四處求醫,偶然遇到了一位雲遊四方的道長,道長對王繁的父母說,這個孩子命中富貴,然而這種富貴的生活同時也會損害其自身的壽命,若想生活得健康長久一些,需要入道修行。


    王繁的父母將其送到附近的道觀,在道觀生活的小王繁,身體確實康健起來,然而他很快又耐不住早晚課的辛苦,不時又偷偷跑回家。


    說來也是令人稱奇,離開道觀的修行,回到家之後,生活優渥的王繁的身體又變差了,家人無奈隻能送送接接,並且在他成年之後,正式讓其在天龍山長期修道。


    天龍山是道教赫赫有名的神山之一,據說每百年都有天龍閃現,神諭人間。


    天龍山是天一派道士的修道地點,天一派以內丹修煉為主,講究順應自然天人合一,同時也會有符籙以及玄學術數的學習。


    天一派可以娶妻生子,並且關於生活和飲食的戒律並不苛刻,在大頌朝信眾頗多。


    天龍山不止是道教聖地,更是和皇家關係密切,曆年來也有過一些宗室子弟前來修行。剛剛提到的趙希道,就是當朝天子同父異母的弟弟,他自小對道教產生興趣,曾屢次申請修道,等到他弱冠之年後,終於去天龍山正式修道了。


    此時二人的身影離天龍觀越來越遠。


    王繁對趙希道說:“師兄,你聽說過沒有,他們說天龍山的瀑布如果結冰了,可以向其祈福呢!”


    趙希道微微側過頭望著他說:“哦?這是你哪兒聽來的說法?”


    王繁說:“他們說天龍山百年之中會有神諭,然而機緣難得,冬日如果瀑布結冰,那麽龍氣會暫時停留,此時向天上神仙誠心祈願,會更容易實現呢。”


    王繁說的沒錯,天龍山神諭之時,道士們會做齋醮為世間祈福。


    然而百年太久,神諭閃現的時機亦非常難得,於是民間就有一種說法,倘若冬日天龍山的瀑布結冰,亦可以向其祈福。這種說法畢竟隻是坊間流傳,觀中並不提倡此舉。


    時下天龍觀的觀主宋真人頗為講究規矩禮法,他曾表示,若言天龍真神於冬日暫居人間,何時而來,又何時而走,上天可有預示?若是沒有章程,隻因冰霜就言天龍降臨,豈不是壞了規矩。


    王繁剛來天龍觀之時覺得比他在其他觀中所持戒都要嚴格,好在後來他和趙希道入在同一個師傅許真人的門下。


    這位許真人天性豁達,講究道法自然,他時常講修道要順勢而為,重在無愧本心。許真人不愛交際又討厭繁文縟節,門下弟子不多,此時他已下山遊曆去了。


    “要是師傅現在在觀裏,也會跟我們來看看的。”王繁想到了師傅許真人,對趙希道說,“你說師傅會祈什麽願呢?”


    “大抵會是國泰民安吧,又或者是繼續雲遊四海。”趙希道轉向王繁說,“那你要祈什麽願?”


    王繁一笑:“那太多了,我想一想……師兄你呢?”


    趙希道也微笑了一下說:“我也想想。”


    隨著天龍山瀑布越來越近,更多的冬日美景展現在眼前。


    天龍山瀑布其形如水龍立臥山頭,夏日裏頗有飛龍在天的氣勢。


    現在瀑布的部分表麵已經結冰,但仍有水流淙淙。岸邊的霧凇晶瑩剔透,滿目雪國盛景。


    王繁和趙希道走得離瀑布下遊的岸邊近了一些,然後駐足觀賞。


    “哇,太美啦!”王繁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了看趙希道,又在原地左右踱步,似乎是在想著祈願的順序。他入道多年,仍然改不了跳脫的性格。


    趙希道站在岸邊向上看去。


    王繁持拱手禮躬身心想:天龍真神在上,希望我和師兄可以得道成仙……要是修不成仙人,得道成功也可以。希望我們未來可以雲遊四方。希望……


    趙希道看到王繁如此虔誠,他也持了拱手禮,心想:希望不論發生什麽事情,我們都能順勢而為,不忘道心。


    二人抬頭發現不知為何天色忽暗,空中竟然升起一輪明月,而遠處傳來巨大的聲響。此時二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身處巨大的旋渦之中,天與地已經失去了平衡。


    他們眼中的最後畫麵是撲麵而來的暴雪。


    。


    。


    。


    公元2032年冬,終南山國道盤山路中段拐彎處,欄杆已經被撞破了,一輛旅遊大巴車在半小時前衝下了山崖。


    此刻大雪紛飛,國道的路非常難走,救護車才剛剛趕到。隆冬時節,大巴的遊客不多,他們是去終南山仙子廟的。


    此刻事故現場觸目驚心,因為側翻滑落矮崖時速度過快,已經有遊客從窗戶中被甩出來,而還在車內的遊客也大部分陷入昏迷。


    暴雪夾雜著狂風阻礙了救援人員的視線,也拖慢了救援的進度。


    “所有人都找到了嗎?”急救人員在焦急地尋找傷者。


    “這邊——這邊有兩個人,他們穿著道袍,已經昏迷了!”


    “等下,我們抬著擔架過去!”


    救護車載著受傷的乘客向終南山人民醫院駛去。


    。


    。


    。


    趙希道做了一個夢,他回到了兒時的宮殿裏,看到爹爹高大的身影。


    在現實中,他的爹爹文宗皇帝早已仙逝,在夢裏,趙希道看到的是他年輕時的樣子。頌文宗站在又空曠又冷清的大殿門前,麵向敞開的門外,背對著自己,大殿裏空無一人,殿外正是大雪紛飛。


    爹爹轉過身對他說:“換你來治理大頌如何?


    趙希道搖搖頭:“我並不適合。”


    “不是不適合,而是不想吧。”


    趙希道不知道如何回答。


    “罷了,看以後吧。”


    隨後爹爹轉過身,殿外已經下起大雪。他輕歎一聲說:“變天了。”


    趙希道看著他的背影,感到狂風夾雜著大雪撲麵而來,他開始看不清楚爹爹了。趙希道蹙眉在夢中掙紮。


    此時王繁也在做夢。在夢中,他不是一個道士,而是繼承了家業,成為了揚州的富商。他的生活錦衣玉食,攜嬌妻不亦樂乎。


    某日他正在山中豪宅舉辦生日宴席,忽然來了一位須發皆白的道長。這位道長沒有任何邀約,邁著大步長驅直入。


    仆從趕忙攔住他說:“道長何事前來?”


    道長一甩浮塵,隻看著王繁說:“這位員外可知身處危險之中?”


    王繁雖然不喜此人,然而還是耐住性子問:“危險何來?”


    道長說:“這房子已經危如累卵即將坍塌了。”


    屋內人大驚,王繁也站起身向窗外望去,夢中視角極為獨特,仿佛是站在外麵觀看此宅,但見此豪宅乃是立於小小危石之上,呈現頭重腳輕搖搖欲墜之狀。他遂轉頭對道長說:“仙人救我。”


    這位道長微微一笑:“經繁華後悟道,也是不錯。”


    隨後他轉身向外走去:“你隨我來。”


    道長跨出門之後,一隻仙鶴姿態優美地接住他向遠方天際飛去。王繁來不及跟上,隻覺山巔之上的豪宅已然崩塌。


    趙希道與王繁陸續醒來,這是一個他們從未見到過的世界。


    這個房間非常亮,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還有懸掛在白色細杆上的瓶子垂下長長的管子。他們都感覺到身體非常沉重,耳邊還有持續鳴叫的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在過去的人生中從來沒有聽到過。


    一切感知都很奇怪,有東西貼在自己的身體上連接著線,鼻子裏有東西,是細管,淡綠色的。


    趙希道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他還是沒法坐起來,於是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左手連著空中瓶子垂下的長長的軟管,衣服被換過了,袖子是灰色與白色相間的樣式,沒有見過,但很舒服。屋裏一點也不冷,趙希道蓋著被子,感覺閉上眼睛又要再次睡過去。


    不能睡,他努力維持著清醒,轉頭看向右邊,斷斷續續奇怪的聲音來自右邊,一個箱子前麵有一塊黑色的板子,上麵還有各種跳動的符文,變化閃爍。


    趙希道又轉頭望向左邊,他看到了王繁。


    王繁躺在一張床上,是趙希道沒有見過的床。床是純白色的,前後有白色的圍欄。王繁的上方也有架子懸掛著瓶子,垂下來的吸管連接到手背上。


    看到王繁的樣子,趙希道想著自己在外人看起來大概也是差不多。


    王繁剛剛醒來,他仍然處於震驚之中。


    此刻不用說話,趙希道知道他們的感受是一樣的。他們到了一個目中一切全都沒有見過的房間裏,就算是發問,也不知道該先問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王繁轉頭時發現了趙希道也在看他,他眼睛一亮,很小聲地說:“師兄……”


    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聲音太小了,於是努力大聲一點又說了一次。


    “師兄,我們是不是飛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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