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早就預料到江燃可能會有的惡劣反應,但周輔深的心頭還是被狠狠蹂|躪了一下,他喉結聳動道:“我寧願流幹了血也不願意回到那裏……燃燃,你根本不知道我在精神病院過得是什麽日子,在那裏我就像個毫無尊嚴的牲畜,每天都會有成把成把的藥品被灌進我的胃裏,但我不能反抗……否則就會被強行捆綁在床上,但你知道我忍受不了的……燃燃,所以有次我用牙磨斷了繩子跑了出來,我含著滿嘴血四處亂撞……隻想再見到你,但他們找到了我……給我注射了藥品……”他說到此處苦笑著:“燃燃你知道手腳麻木、坐立難安、感覺整個人被剝了皮放置在陽光底下的滋味嗎?那個藥就使我變成那樣……”江燃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周輔深嘴裏描述的內容對他來說衝擊太大了,他承認他提出將周輔深送入精神病院是想讓他吃些苦頭,但他從沒想過讓周輔深遭遇這些。畢竟他母親就曾因為飽受抑鬱症折磨而不得不服用藥物,所以江燃知道精神類藥品對人身體造成的損害,那玩意副作用嚴重時連大小便失禁都是常事。因此這才是真正折損人意誌的地方,你感到自己身體正在逐漸變糟,卻又不得不依靠這東西——江燃母親最後選擇一躍而下,跟這種煎熬也不無關係。可周輔深的情況不同,江燃知道他並沒有病理上的問題,醫生怎麽會給他隨便用藥?他下意識就很難相信,道:“這……這怎麽可能?”“我也希望都是假的……假如可以,我也希望做燃燃眼裏永遠光鮮體麵的周輔深,但是——”周輔深擼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麻繩磨損過的傷痕,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傷口和淤青。江燃猛然一窒,不自覺地抓住他的手臂,緊盯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道:“怎麽會!?你爸呢?周成業也同意他們這麽對你嗎!?”周輔深沉默下來,半晌道:“他不會再管我了……”“我天……”盡管周輔深話未說盡,但江燃卻像是心領神會般陡然明白了什麽,小聲呢喃了一句,他緊接著道:“你該不會、你該不會是……別告訴我你——”周輔深點點頭,淒然笑道:“所以即使是燃燃願意原諒我也沒用了,隻要他知道我跑出來,一定會把我再送回去。”江燃當然知道他這句話背後的潛台詞是什麽,卻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首先周輔深這副模樣絕對是不能放置不管的,可無論是將他送到醫院或酒店都不是那回事,就連周成業那邊也被堵死了。一時間,周輔深好像真的無處可去了。正在他糾結的時候,周輔深抬起頭,用坦然而哀求的視線道:“收留我吧……燃燃,求你了,我不會再做讓你困擾的事,你就當撿了條狗回去,好不好?”這話陡然喚醒了江燃五年前的記憶,眼前沾滿血汙的身軀和當時酒店房門前那個遊刃有餘的男人重合起來——明明都同樣令他心底波濤起伏,隻是帶給他的印象已然截然相反。江燃甚至忍不住想,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充滿魅力的男人為什麽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呢?為什麽那場如此美好而震動人心的悸動會造成如今的結果?致使他們二人都疲累不已、遍體鱗傷?……或許他們從未相愛過會更好。他蠕動了下嘴唇,正要說什麽,周輔深卻已經栽倒下來,江燃驚得連忙上前扶住他,而周輔深就這樣順勢靠在他身上,高大挺拔的身軀佝僂著,將頭埋進他的頸窩,甚至手掌緊扣著他的腰身,在他耳邊發出含糊不清地歎息:“燃燃……”“你他媽……”江燃罵著,手腳卻混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遠遠看見小區中似乎有人朝這邊走過來,於是連忙撐著周輔深將人拖進單元門內。“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江燃看著他跟沒骨頭般趴在自己肩頭的樣子,蹙眉道。“不……不要。”周輔深輕聲道,滾燙的吐息噴灑在江燃後頸上:“其實隻是小傷……是翻牆逃出去的時候,摔在地上被支起來的鐵絲紮進去了……已經做過應急處理了,隻要讓我……讓我休息一會兒就好……”聽到他的描述,江燃都感到自己肩頭也感同身受地抽痛了一下,同時也打消了把周輔深推開的念頭,因為肌膚相觸間,周輔深額頭的熱度也傳導到了他身上。還是盡快把人帶回家吧,且不說讓鄰居看到會鬧出什麽新聞來,就說眼下周輔深這情況,也讓他擔心再不給傷口處理一下,人就死了。可是想到家裏的喬文康,江燃又為難起來,半晌還是咬了咬牙,做出決定——算了,周輔深現在看上去這麽虛弱,估計也不可能有力氣再發瘋了。但即便這般想,他還是發了幾條微信,讓喬文康現在立刻躲到客房裏去,無論待會兒聽到什麽也不許出來,不然就再也沒有他這個外甥。得到喬文康不情不願的回複後,江燃把黏在他身上的周輔深拖到了電梯間,按下了樓層。到了家門口,周輔深似乎意識清醒了些,江燃見狀暗自祈禱著喬文康最好聽話,然後深吸口氣推開了家門。一片寂靜。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把周輔深又抗又拽地放到了沙發上,然後跑到浴室接了盆水,又從工具盒裏取出把剪刀,這才回到客廳。“周輔深?”見躺在沙發上的男人悄無聲息,他嗓音極其輕微又略帶顫抖地問了一句。周輔深閉著眼,聞聲緩緩動了動蒼白失色的嘴唇,如同囈語般道:“我還活著……在取得燃燃原諒前,我哪怕隻剩一根筋連著腦袋,也要苟活在這世上……”“不用跟我說這些。”江燃蹲在地毯上解開他的襯衫扣子,替他把襯衫脫下,然後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將跟傷口粘連在一起的布料剪開,再緩緩把襯衫的剩餘部分全部揭下來:“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有多變態。”伴隨著他的動作,周輔深肩頭的傷口又滲出不少血。“……我隻是想做你喜歡的那種男人。”周輔深半垂著眸子,一錯不錯地盯著他,就像看待失而複得的珍寶。客房突然傳來一陣輕響,周輔深似有所覺地抬起身體,江燃立刻將他重新按在沙發上,嘴裏警告道:“別亂動!”實則已經快被眼下的情況緊張吐了。但他還是強裝鎮定地從家用醫藥箱裏取出碘酒,開始給周輔深處理傷口。刺鼻的藥水塗抹在傷口上霎時造成劇痛,可周輔深此刻心裏的慰藉是難以言喻的,他極盡溫柔地看著將所有目光都專注落在他身上的江燃,道:“這傷口可能需要縫上兩針才行……”“什麽?”江燃蹙眉:“你不會是想讓我來縫吧?”“用消過毒的針線就好,不用什麽技術,我不怕留下傷疤。”周輔深道:“更何況是燃燃留在我身上的,我會將它當做禮物,一輩子都妥善珍藏……因為我知道這也許是燃燃最後留在我身上的痕跡了。”江燃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能從醫藥箱裏翻出針線來,用酒精消過毒後,又用打火機烤了烤。不管有沒有用,總之做足了準備,眼看不能再拖延下去,江燃拿起針線在他肩頭比量了一下,提醒道:“我要動手了……”“嗯。”將視線收回來,望向天花板,尖針刺進皮肉的痛楚接踵而至,但周輔深的反應卻意外得平靜而麻木,唯有額頭上滲出的汗滴昭示著他在忍耐。江燃也很緊張,偏偏周輔深這時還道:“很疼,但隻要想到這種疼痛是燃燃附加給我的,我就會感到很興奮。”“你有病嗎?”江燃忍著那種針頭穿過皮膚的鈍澀感,罵道。“我是說真的。”周輔深繼續道:“從前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燃燃的愛虛無縹緲得讓我害怕,所以至少結束的時候能有如此強烈的感覺讓我記住……我很高興。”“你放什麽屁?”江燃對手底下的活計本就焦慮無比,聞言更加暴躁起來:“以前在一塊的時候,一直變臉跟變天一樣的難道不是你?我什麽時候不是對你百般容忍、完後還要哄著伺候著?就這樣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周輔深的嘴唇因為疼痛而微微顫動,但還是勾起一抹微笑道:“我也同樣有包容燃燃的時候。”“你包容我什麽了?”江燃瞪眼:“你倒說說看?”周輔深幾乎沒怎麽想:“……你吃飯時總是愛往什麽東西裏都放沙拉醬。”“你管我呢?”江燃氣笑了:“我又沒往你碗裏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