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紅鬃烈馬》一開唱,我就開始覺得這戲院的氣氛開始不對了。


    陶碧翰雙手緊握著手中的茶杯,也不飲茶,而是一臉的殺氣,他的手再用點力氣,手中的茶杯就要被他捏碎了。


    而一邊的袁四飛則是似笑非笑的慢條斯理的飲茶,他看起來雖然鎮定,可他的耳朵總會時不時動一下,人能動自己耳朵的人的不多,但凡能動自己耳朵的,基本都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在集中聽某些動靜的時候,耳朵都會下意識抖動幾下。


    袁四飛聽的不是戲,而是整個戲院的嘈雜人語。


    陶方鶴那邊沒有因為我回答上來戲曲的名字就和我說什麽,而是搖頭晃腦地跟著台上的鑼鼓點小聲跟唱了起來。


    這《紅鬃烈馬》第一折唱的是彩樓配,王寶釧拋繡球招親,選中薛平貴,但是薛平貴家境貧寒,被王寶釧的父親王允所嫌棄,反對,而後王寶釧和王允擊掌斷義,跟著薛平貴去了苦窯生活。


    想著彩樓配的內容,我心中開始越發的緊張了起來。


    因為這裏沒有一個人的心思是放在戲台上的。


    這個時候,我也回頭看了看,陶霜、陶佳然、陶顯義、常欣被安排在第二排我們正後方的位置。


    常欣自然是沒有資格入座的,他隻是站在陶顯義的身後,時不時端茶倒水,或者幫著跑個腿似的。


    他的心思也不在戲台上。


    陶佳然的話,對戲曲也沒有什麽興趣,拿著手機在刷著什麽東西。


    陶霜時不時四處打量,不過她更多的時間是盯著我看。


    而在第二排其他的桌子上,都坐著不少氣質不凡的人,這些人無疑都是陶家的骨幹。


    我正在四下打量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東方韻娣就推了推我的胳膊問:“你還懂戲?”


    我說:“略懂。”


    東方韻娣笑了笑說:“能一句就聽出曲名的,還是略懂?”


    這個時候父親悄悄敲了兩下桌子說:“台上的角不錯,好好聽戲。”


    我和東方韻娣同時點頭。


    這部戲的戲詞,我通篇都背下了,就算是唱腔,我也是略懂一二,所以我聽了一會兒,漸漸地進入了故事的節奏。


    這戲一折接著一折往下進行,雖然戲院裏麵的氣氛有些詭異,可始終沒有什麽事兒發生,我的心態也漸漸開始放平了,至少我現在看不出任何有人要逼宮的嫌疑。


    陶碧翰看起來殺氣騰騰,可那殺氣明顯不是衝著陶方鶴老爺子去的。


    袁四飛心不在焉,實則縱觀全局,而整個戲院裏麵,他唯一一個沒有去留意的人,就是陶方鶴老爺子,也就是說,他防的不是陶方鶴老爺子,也肯定不是逼宮的人。


    若是逼宮的人,現在肯定會注意陶方鶴老爺子的一舉一動。


    這戲本全本下來要將近五個小時,可看台上的架勢,好像就是準備來唱全本的。


    中間陸陸續續有人出去上廁所,或者去摸魚,可出去的人,不超過十五分鍾準回來。


    不知不覺,戲曲已經唱到了赴三關這一段,薛平貴告別代戰公主回中原,代戰公主帶兵追趕追至三關城下。


    薛平貴城頭開唱:“莫老將軍對我言,公主帶兵趕三關,放心不下樓下敵,旌旗遮住半邊天!”


    台上的薛平貴最後一個字剛落下,台下戲院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叫好的聲音:“好,唱的好!”


    那人十分的粗狂,帶著一股桀驁不馴的傲氣,還有一絲淡淡的陰戾混在其中。


    那人忽然叫好,讓台上的演員都嚇了一跳,畢竟整場戲聽到現在,整個戲院裏麵基本都是安安靜靜的,就算偶爾有人小聲議論,也都是小範圍的。


    我順著聲音往戲院的門口看去,東方韻娣就立刻說了一句:“陶家老七,陶連展,修為中段天師,實力直逼陶家老爺子,近些年做過不少的大任務,也算是為陶家立下了汗馬功勞,最主要的是,他掌管的陶家世俗生意占了陶家將近三分之二的比重,是陶家現在名副其實的權臣。”


    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才是今天逼宮的主角。


    陶連展身邊沒有跟著任何人,他孤身一人走了進來,戲院裏不少人看到他的表情都是崇拜。


    也有些人顯得很忌憚。


    陶連展徑直邁步走來,他的目標是第一排,他在經過我們這一桌的時候,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對著我父親拱了拱手說:“能在我父親的壽宴上看到宗大天師,真是三生有幸啊!”


    父親拱了拱手算是回禮。


    陶連展這才對著我笑了笑說:“你就是榮吉新任的大朝奉?”


    我說:“正是!”


    他對著我敷衍地作了一個揖,然後看也不看我,直接走到陶碧翰的旁邊坐下,然後才對陶方鶴說了一句:“父親,來晚了,不好意思。”


    陶方鶴“哦”了一聲說:“聽戲。”


    陶連展笑道:“是是,聽戲,不過剛才那幾句戲詞不錯,特別是那句旌旗遮住半邊天,我覺得特別的寫意,特別的耐人尋味。”


    袁四飛這個時候似笑非笑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意,他看著陶連展道:“那是代戰公主追薛平貴的兵,他們可不會為難薛平貴,將來還會幫著薛平貴鋤奸平亂,那些都是正義之士。”


    袁四飛在試探陶連展。


    陶連展“嗬嗬”一笑說:“我要是代戰公主,先是宰了薛平貴,然後再他娘的帶兵殺入中原,趁著中原奸惡橫行的時候,一舉攻下長安,一統天下。”


    陶碧翰轉頭看著陶連展說了一句:“你不是代戰公主,你是那王允。”


    陶連展連連擺手:“大哥,你何必生氣呢,我沒有女兒,怎麽可能是王允呢,你有兩個女兒,三哥也有女兒,你們更像是王允一點吧,不過就是不知道那薛平貴是誰,大朝奉?不行,大朝奉的身份太高貴了,薛平貴一介草民,我看看,或許陶顯義身後那個窮小子有點像,要不然,你倆誰把閨女嫁給他?”


    陶連展這麽說,自然是為了損陶碧翰,可常欣聽的卻是表情不由一變,他心動了。


    陶霜、陶佳然這個時候,全部看向陶連展那邊。


    陶霜一臉的憤恨,而陶佳然則是疑惑說了一句:“七叔今天說話聲音這麽大啊,我也參加過兩次董事會,七叔一向很有禮貌的。”


    陶霜想說什麽,忽然又搖了搖頭。


    陶碧翰那邊愣了幾秒,端著茶杯就準備將茶水潑向陶連展,陶方鶴就說大聲道了一句:“放肆!”


    陶碧翰這才將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陶連展則是從麵前盤子裏抓了一把幹果嗑了起來。


    袁四飛端杯品茶,陶方鶴說了兩個字:“聽戲。”


    台上的戲文一幕接著一幕的過,台下人小心思也是一波接著一波的變。


    自從陶連展來了之後,整個六樓戲院的氣氛就變得凝重了起來,其中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殺氣。


    過了一會兒,陶碧翰才對陶連展說:“父親在聽戲,你不覺得自己嗑瓜子的聲音有點大嗎,瓜子皮你扔的滿桌子都是,你不覺得這是對父親的不尊敬嗎?”


    陶連展將手放在桌子上方,然後慢慢鬆開手,手中幹果“嘩啦啦”地掉在桌子上,同時陶連展“哈哈”、“哈哈”的兩聲不斷地怪笑了起來。


    再接著他忽然站了起來,然後指著陶碧翰笑道:“我不尊敬父親,那父親又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尊敬我,不相信我的呢?”


    “還有你大哥,我今天能活著走進戲院,你是不是很意外,常言道,兄弟情,打斷骨頭連著筋,你這麽傷我,你的良心不會疼嗎?”


    陶方鶴怒道:“連展……”


    不等陶方鶴說完,陶連展用更大的聲音怒斥陶方鶴:“父親,你這個時候還要偏向大哥嗎?他下殺手了,殺手啊,父親!他要我的命,我陶連展的命!”


    陶連展的聲音很大,整個戲院的人都被驚到了。


    不少人麵麵相覷,也有不少人同情地看著陶連展。


    戲院變的嘈雜了起來。


    台上的演員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往後台方向看了幾眼,好像是得到了什麽指示,那些人繼續往下唱。


    陶方鶴還沒說話,陶連展繼續說:“我陶連展,哪一次任務不是衝在最前麵,陶家的世俗生意,幾度遇到低穀,不都是我陶連展出謀劃策,讓陶家轉危為安的嗎?”


    “難不成,因為我陶連展功高震主,你們就容不得我?”


    “別說,我不想爭陶家的家主之位,就算是我想爭,我有什麽不對的?我也是您的親生兒子啊。”


    “父親!”


    陶連展最後一聲,近乎於咆哮。


    陶方鶴這個時候冷冷地看了陶連展一眼:“連展,你不用演戲了,今晚難道不是你準備逼宮的日子嗎?你以為我真的老眼昏花了嗎,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直說,殺你的事兒,不是你大哥的意思,是我讓他這麽安排的,既然你能逃脫,說明你大哥終究還是不忍真的殺了你。”


    “你進到這戲院,他幾次問話,其實都是在給你機會,他不願與你為敵,可能是你大哥不會表達,可他就是這麽一個人,然而我不一樣,我要保的整個陶家,我還是那句話,你的功勞是比你大哥大,可你絕對不是陶家未來的好族長。”


    陶連展反問:“大哥是嗎?就因為大哥聽話?”


    陶方鶴道:“你大哥或許不是最合適的,但是比你合適。”


    “哈哈哈哈……”陶連展放聲大笑。


    這個時候父親悠悠地說了一句:“陶連展,你既已知道這是陷阱,為什麽非要往這陷阱裏麵鑽呢,而且你還是孤身一人。”


    陶連展看了看我父親這邊,就道:“宗大天師,我逼宮是真,不過我卻未動絲毫殺人之心,我想要這權力,是因為我覺得那應該屬於我的,我不想殺人,是因為我覺得他們是我的親人,我做事,還有底線。”


    “可我發現我錯了,因為我的性命,在他們的眼裏根本不是底線,權力才是他們的底線。”


    “相念於江湖,相恨於江湖,親情不過一瓢涼水,淡淡酌飲,冷了人心,薄了世態,囚問歸處,已,不在世間。”


    “我今天孤身一人來到這裏,隻為告訴他們一件事兒,我,陶連展,反了!”


    陶方鶴坐在那邊不動彈,陶碧翰、袁四飛齊刷刷地站起來,同時帶著滿臉的殺意看向陶連展。


    至此我終於明白了,要逼宮的,不是陶連展,而是陶方鶴、陶碧翰和袁四飛,他們要奪回陶連展手裏的三分之二陶家生意。


    什麽陶連展逼宮,全部都是他們精心謀劃出來的局,陶連展隻是上了他們的套。


    而最可怕的是,陶連展的感情,也被他們利用在了其中。


    我好像能夠感覺到陶連展此時的絕望。


    我看著陶碧翰、陶方鶴、袁四飛,然後輕聲念叨了一句:“好一招反客為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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