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令人沮喪,而且膽戰心驚的事實。


    由不得現在的秦王朱宜槵,麵對孫傳庭這個皇帝的寵臣的時候。


    不得不伏低做小,放下身段。


    “來人啊。


    怎麽偌大的秦王府,沒有一個有眼色的人。


    趕緊續茶,本官的茶水涼了。”


    孫傳庭這話不是對秦王殿下說的。


    而是對一旁的秦王府總管太監說的。


    總管太監哪敢答應,這孫巡撫越發狂悖無禮的話。


    總管太監郭若懷,心驚膽戰地看向高高端坐王座之上的朱宜槵。


    太監看到了什麽?


    看到了往日裏不曾見到的主子表情。


    秦王就算骨子裏,再不是一個體恤下人的主子,他表麵上還是要裝出一副和煦如沐春風的樣子。


    一個貴族,再男盜女娼,也是要講究風度的。


    可是今天不行了,秦王徹底繃不住了。


    太監看見自家主子臉上青筋暴起,保養極好的麵皮,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


    可自家主子最後還是忍住了,像一個王八一樣,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九邊塞王乃至所有的藩王,自成祖削了兵權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血性可言。


    看似高高在上,隻是缺一個更高高在上,不講道理的人,拿鋼針戳一下,就現了原形。


    總管太監得到了,自家主子的默許之後。


    趕緊招呼宮女,重新給巡撫大人換了一杯香茗。


    孫傳庭端起香茗,普洱茶已經換下,換上了一種本地茶。


    孫傳庭低頭細細嗅了一下,淡淡茶香悠然入腦。


    他忍不住讚道。


    “妙啊,好茶。


    想必這就是貢茶,漢中仙毫。


    果然香氣高遠,外形挺秀勻齊,嫩綠顯毫。


    卑職實在想不到陝西,還能產出此等好茶。”


    秦王朱宜槵聞言知雅意,正以為孫傳庭想緩和氣氛,說幾句題外話,借讚美漢中的仙毫,向自己這個親王服軟了呢。


    他正要謙虛幾句,營造一副賓主盡歡的氣氛。


    哪知道自己還沒有,想好謙虛的說辭。


    孫傳庭的下一句話,就捅到了秦王朱宜槵的肺管子上。


    “好了,閑話少說。


    下官還是說回正事。


    既然秦王殿下不知道,馬政衰落的原因。


    或者說不願意和下官說說。


    那下官就拋磚引玉,談一談自己的看法。


    也好讓秦王,您這個陝西最大的地主,聽聽下官的看法對不對?


    如果方便的話,有什麽下官說的不到位,不周全的地方,還請秦王殿下,不吝賜教。”


    孫傳庭圖窮匕見。


    秦王有點驚慌失措,還是繼續裝聾作啞,他有點做不到。


    這要是傳出去也不好聽。


    一個超品的親王,被一個三品的巡撫,按在地上摩擦,實在是太跌份了。


    親王朱宜槵聽慣了,當地各級官員的奉承恭維和同流合汙。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這些流官隻有哄好了他秦王,才能做好當地的父母官。


    這突然來了,一個不講情麵的酷吏孫傳庭,朱宜槵很不適應。


    孫傳庭哪裏去問朱宜槵,會有什麽複雜的心理活動,他接著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在下官看來,陝西的馬政傾頹至此,原因有三。


    第一個是茶馬官市的名存實亡。


    想當年太祖爺為了,維持官麵上的茶馬交易。


    能夠用一百斤茶葉,換番人的一匹戰馬。


    那是製定了嚴苛的規定,嚴禁私人交易茶馬。


    違者不是殺,就是流放不毛之地。


    為此他老人家不惜殺了,駙馬歐陽倫以儆效尤,算是殺雞給猴看。


    隻因為那歐陽倫私自,販賣了幾十擔茶葉。


    可惜物是人非兩百多年。


    再嚴苛的法律條例,也攔不住權貴們的貪婪。


    現在走私現象依然猖獗,屢禁不止。


    更可怕的是,走私者皆是一些為官為軍者。


    這樣損公肥私的行為,已經成了風氣,邊關的城牆不僅處處漏洞,還成了他們走私貿易的避風港。


    走私者都是些將官軍官子弟,還有勳戚貴族。


    他們知法犯法,家人族人家丁組隊過關卡走私茶葉鹽鐵,大吏亦不敢問。


    就拿下官剛才喝的漢中茶葉為例,漢中產茶葉諸縣,一年產出茶葉何止百十萬斤。


    而官府能收上稅,與番人換取馬匹的不足十萬斤,這十萬斤還多數都是劣茶。


    私茶興盛,官府就收不上好茶,以劣茶與番人交易。


    番人又不傻,自然以羸弱之馬對付官府。


    官府收了羸弱之馬,交給苑馬寺,苑馬寺再交給邊軍使用。


    這樣的羸弱之馬,騎乘起來還不如騾子。


    長此以往,茶馬官市名存實亡。


    此為陝西馬政衰敗原因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如今陝西匪盜蜂起,眼看就成燎原之勢。


    沒有馬匹,有數的官兵如何得到警信,來回奔波鎮壓及時?


    屆時肯定顧此失彼,官兵疲累不堪,流寇越打越勇。


    不說官兵有沒有一戰盡墨的風險,屆時肯定是就連親藩,亦有失陷之憂。


    對此困局,秦王殿下何以教我?”


    秦王朱宜槵也不藏著掖著,對於孫傳庭的心思,他猜得透透的,無外乎是看中了他家富甲陝西的財富。


    以前的地方官,巡撫之類的,也不是沒有起過這樣的壞心思。


    朱宜槵直接冷笑一聲。


    “孫大人莫要危言聳聽。


    陝西地廣人稀,土地貧瘠,隻有八百裏秦川,算是良田。


    其餘皆是下等田中下等田,難以養活太多的人口。


    這在唐宋就是如此。


    往年比這糟糕的年景不是沒有。


    萬曆、天啟年間哪年開春,不是城外流動著不下成千上萬的流民。


    不外乎流民聚攏府城,等著官府救濟。


    官府若是救濟不過來。


    孤和城裏的幾家郡王和富戶,商量著在城外開幾個粥棚,應付一下也就過去了。


    再多的流民看到西安府城,就那幾個粥棚,自然就會自己想辦法,往南邊漢中鄖陽而去。


    陝西這麽多年,就是這麽過來的。


    這算是什麽險境,這算是什麽危局?


    再說,孫巡撫說話真是好笑!


    大荒大災之年,孤能組織城中富戶,搭建幾個粥棚,已經是稱得上賢王了。


    再說賑災此事乃是陝西巡撫分內之事,與孤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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