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坐在床邊發了會兒呆,還是決定,兄弟一場,畢竟該告訴他的。  第二天早晨,安歌躲在房間裏用了簡陋的早餐,問過了uu,得知神官並沒有回來過。他決定先去神殿一趟,和隊友商量一下計劃,同時也找神官說蟲子的事。  至於去找扶蘇的事,考慮到現在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暗中盯著他,安歌認為暫時不能輕舉妄動。  隻是變化總是來得比計劃快,安歌才走過一條街,迎麵就遇到了扶蘇,這次沒有同伴,隻有獨身一人。依然穿著如同王子的精美天鵝絨外套,身子挺拔、氣度優雅,完全不像是村姑的兒子。  少年見到他時顯然也愣了一下,然後微微笑了起來,“我聽說你回來了,本來還不信的,沒想到是真的。怎麽,卡斯特波魯就這麽好,舍不得走嗎?”  這次的少年和上次指路的少年也是判若兩人,十分不友善。  周圍人來人往,依然跟平常沒什麽不一樣,灰袍的苦行者們遠遠地避開了,未成年孩子們雖然略帶好奇地觀望,卻不願意真的靠近。  隻有扶蘇……不太一樣。  安歌就好脾氣地笑笑:“不歡迎我嗎?”  扶蘇依然微笑:“怎麽會?卡斯特波魯歡迎所有人的到來。”  ……才怪。安歌都懶得吐槽了。  安歌想了想,“承蒙你幫忙帶路和帶飲料,我還沒謝過你呢,請你喝一杯怎麽樣?”  扶蘇也點點頭,“正好我沒吃早餐,我要一杯草莓奶昔,一份雞蛋豬排三明治。”  他們又去了那家甜品店,馬甲少年笑眯眯迎上來:“歡迎光臨……喲,扶蘇,你也認識這位叔叔啊。”  扶蘇麵不改色指指安歌:“神官大人托我給他帶路,他要請客報答我。來一份草莓奶昔少冰多糖,一份雞蛋豬排三明治,不要放酸黃瓜,多加點西紅柿。”  馬甲少年記下來了,繼續笑眯眯問:“叔叔要點什麽?”  安歌想了想:“一杯檸檬蜂蜜水就行了。”  “好嘞,兩位稍等。”馬甲少年說完,想起什麽來又問一句,“對了,既然是叔叔請客……您有錢付賬嗎?”  安歌:“……勞煩記在神官賬上。”  扶蘇麵無表情:“這不算你請客,是神官請客吧?”  安歌:“算我請,我會還給他的。”  扶蘇:“借花獻佛真是厲害呢。”  安歌:“嗬嗬,承蒙誇獎。”  馬甲少年笑嘻嘻阻止了兩個人毫無價值的討論,“店裏有點擠,你們可以坐在外麵的露天座。”  安歌想了想:“還是打包吧,我記得之前路過附近有個公園。”  扶蘇:“去公園長椅上肩並肩坐著吃早餐嗎?這種事我並不想跟大叔一起做啊。”  安歌:……叔叔也就算了,你叫誰大叔呢!  最後還是記了賬,馬甲少年似乎很開心可以又跟神官討債的樣子。然後安歌和扶蘇一人拿著個紙袋走出甜品店,肩並肩坐在公園長椅上吃早餐。  長椅背後是樹林,對麵則有個噴泉,周圍沒什麽人,扶蘇安安靜靜地吃著,突然歎了口氣,“你怎麽又回來了呢?”  安歌拿著檸檬水,做出喝的樣子,實際上根本就難以下咽。聽見扶蘇這麽說,就笑了笑:“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扶蘇,你為什麽不希望我回來?”  扶蘇說:“經曆了憑依大會,竟然還會這麽問,也真是有點金魚腦。”  安歌說:“經曆了憑依大會,也依然有人寧願做苦行者也要留下來,這難道不是因為還有更重要的、值得留下來的事嗎?”  扶蘇慢慢垂下頭,盯著手裏咬了一半的三明治,突然自嘲般笑了笑,“你這麽說,好像也有點道理。隻是……我本來以為你是不同的。”  安歌左右看了看,索性就說了:“扶蘇,我給你看個東西。”  他取出手鏈,托在手掌裏遞到少年麵前。  扶蘇怔住,手裏的三明治和草莓奶昔全都掉在地上。  他的身體令人震驚地顫抖起來,並且用顫抖的雙手牢牢抓住了安歌的手,“這……這是?”  安歌:“你可以放開我的手再說,怎麽樣,認出來了嗎?”  扶蘇這才反應過來,將手鏈緊緊抓在手裏,大顆大顆的眼淚湧了出來,“我不知道……我應該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又覺得它很熟悉。啊……怎麽回事?總覺得好難受……”  有明顯的黑水從他鼻孔裏流了出來,仔細看的話裏麵全是一粒粒小黑點,就跟被風油精殺死的小蝌蚪屍體一模一樣。  安歌心裏一動,“你想知道這是什麽嗎?那就相信我,張嘴。”  扶蘇淚汪汪看著他,順從地張開了嘴。  安歌於是往他嘴裏滴了一滴風油精。  少年如同服毒一樣抓住了咽喉,滿眼驚恐:“你、你給我吃了什麽??”  更多的黑色液體從他的鼻腔和眼角湧出來,他從長椅上倒在地上,如同溺水一樣吃力地又咳又嗆。  因為擔憂被人看見,安歌索性抱起他,躲進了樹叢裏。  少年折騰了好一會兒,就在安歌糾結是再喂他一滴風油精還是喂一瓶治療藥劑時,扶蘇終於漸漸安靜了。  “我想起來了……”他滿臉的眼淚跟可疑的黑色汙漬,將清秀的臉染得一片狼藉,少年依然哭得稀裏嘩啦,“這是、我給媽媽做的生日禮物……”  他抽抽噎噎抬起頭,突然間變得膽怯而惶恐,先前的優雅、冷漠或者諷刺的神色全都不見了,竟然像個年幼的孩童似的,他跪坐在地上,驚慌而茫然地看著安歌:“叔叔你……知道我媽媽在哪裏嗎?我找不到家了……我好害怕,媽媽,媽媽……嗚嗚……”  安歌蹲下去,安撫地摸著他的頭,嚐試著問了一下:“先別害怕,告訴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扶蘇努力克製著抽噎,兩隻手捏成拳頭揉著眼睛,“我、我叫扶蘇,我今年十歲,我家住在熊爪村。”  這證實了安歌的某些猜測,但是……扶蘇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要怎麽瞞過全鎮子的人?  這下就麻煩了啊……第066章 結拜兄弟?  安歌衡量了幾個應對辦法, 最後發了狠:幹脆讓甜品店的老板背鍋吧,就說兩個人點了飲料和三明治,正吃著喝著這孩子就變成這樣了。  誰讓馬甲少年整天一副跟神官大人很熟的樣子——by 逐漸黑化的遊俠y  好在當他黑化還沒徹底的時候, 扶蘇突然放下兩隻手, 停止了抽抽噎噎的哭泣, 一臉懊悔地爆了句粗:“我x!”  他抬起頭, 像是剛剛跑完了全程馬拉鬆似的虛脫, 但怔忡的神色倒是不複存在, 而是慢慢站了起來,嫌惡地掃了眼地上的黑色汙漬:“這東西到底什麽玩意兒?”  安歌也不知道,隻好簡單地告訴他這玩意兒遍布於小鎮的空氣中。  扶蘇蹣跚著走到噴泉邊,接水洗幹淨臉。安歌站在一旁,忍不住補充:“水裏也全都是。”  那少年肉眼可見地全身石化了。  扶蘇衣服濕透了大半, 盡管陽光普照, 但十月的天氣,被風一吹還是冷得有點哆嗦。而且現在的話題也不適合在公園繼續了,扶蘇就帶著安歌返回了住處。  他住在鎮子西邊一座獨棟雙層小屋裏,雖然小巧, 但布置得很溫馨舒適。當然考慮到無處不在的小黑蟲, 看上去再舒適的陳設也無法取悅兩人了。  扶蘇解釋說是同住的室友布置的, 也就是當初第一次見麵時,他身邊的那個小胖子。  不過室友現在不在家,工作去了。  安歌就問:“你呢?你不用工作?”  扶蘇撩了下劉海:“卡斯特波魯的居民沒有無所事事的廢物,我當然也有工作。”  安歌:“哦?什麽工作?”  扶蘇:“偶像。”  安歌:“聽起來就像是無所事事的典範啊……”  扶蘇瞪了他一眼:“胡說!我偶爾也很忙的。”  安歌:“比如?”  扶蘇:“比如粉絲握手會啊, 甜品店促銷啊,布店大甩賣啊……”  安歌:“粉絲握手會我還想得通,大甩賣……偶像去做什麽?站在門口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本店產品樣樣十元,全部隻要十元一件嗎?”  扶蘇摸著下巴:“這個宣傳詞還不錯,我跟老板說說加上好了……不過站在門口拍手的那是店員,我隻需要稍微化點妝,穿著華麗的衣服,在店裏搭建的臨時舞台上走一圈,朝粉絲們揮揮手就行了。”  他並起右手食指中指,在太陽穴邊輕輕一點,做了個帥氣的打招呼手勢,並且露出堪稱迷人的笑容:“小貓咪們,有沒有好好吃飯?”  這麽誇張過分的台詞和動作,少年做出來渾然天成,絲毫沒有違和感,反而意外地十分賞心悅目。  讓安歌想起了現實中某個令無數女孩子尖叫著迷的未成年偶像團的成員。  他幾乎能想象出粉絲們紅著臉尖叫的場景了。  兩人稍微閑聊了一會兒平複情緒,然後扶蘇才捂著半邊臉,慢慢講了他的事。  他纏著媽媽想要父親留下的劍,被拒絕後一氣之下跑出了村子,在後山迷路了。  他在迷路的時候,竟然遇到了據說已經死去的父親,接著就被帶領到卡斯特波魯鎮,和父親一起定居了下來。  安歌問:“你父親?難道他在這裏做苦行者?”  扶蘇搖了搖頭:“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他很受周圍人愛戴尊敬,絕對不是苦行者。”  接著,不知不覺,扶蘇的父親就消失了。  扶蘇很慌張,這些事件又很詭異,他覺得自己可能是遇到了靈異事件,所以就按照記憶裏媽媽做過的配方,去采草藥泡水喝。  他說著起身,去廚房裏拿了個玻璃罐出來放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  罐子裏有一種曬成了黃色的幹草,莖幹之間長著須根,葉子十分細小,應該是一種伏地生長的植物。  扶蘇解釋說:“這叫白露草,一年四季都有生長,媽媽說煮水喝可以祛除惡靈。”  安歌試著碰了碰,同時啟動野外生存技能。  【白露草,低級藥草,能輕微提升精神抗力。】  扶蘇說:“多虧我當初給你的草莓奶昔裏加了草汁,你才沒變成跟其他人一樣的鬼樣子。”  安歌:“……我謝謝你。”  他覺得最主要是那杯奶昔太大杯,以至於後來他沒有喝祭司們送來的那杯水的緣故。  所以,這也就是扶蘇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地方。他依靠著白露草微弱的藥力,勉強抵抗著黑色蟲子的侵蝕,盡管他漸漸忘記了過去,但仍然記得這個藥方,記得不能留在這個城鎮裏,也不應該讓其他人留在城鎮裏。  以及,那些表露了不願意留在城鎮裏的意願的孩子們,最後無聲無息消失了的事。  其實對於消失了的孩子們,不隻扶蘇一個人記得,別的孩子也有人記得。但他們年紀太小了,隻要年長的孩子隨便敷衍幾句,很多也就傻乎乎相信了。  然後再過上一陣子,也就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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